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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暴雨将至

县医院走廊的绿漆墙皮剥落如患了白癜风的皮肤,朱隋蜷缩在第三把掉漆的候诊椅上。缴费单上的“陆万柒仟元整“被他的指甲刻出沟壑,像龙潭河被挖沙船撕裂的河床。隔壁床家属提着“脑白金“礼盒走过,锡纸包装的反光刺得他视网膜生疼。

“要不...回吧。“王秀兰摸索着搪瓷缸,颤抖的手碰翻止痛药瓶。白色药片滚过朱隋脚边,在紫外线灯下泛着电子垃圾焚毁后的铅灰色。

护士站的广播突然炸响:“16床家属速缴欠费!“电子屏红字闪烁如赌场老虎机。朱隋的山寨机震动着弹出短信:【快速借款】凭身份证可贷三万!他盯着碎成蛛网的屏幕,恍惚看见自己掌心的烫伤疤——这是贵屿镇熔解电路板时烙下的印记。

窗外乌云压得很低,蜻蜓群撞在防霾纱窗上发出细密的爆裂声。穿条纹病号服的老头推着输液架蹒跚而过,尿袋里晃动的液体泛着显像管玻璃的幽蓝。

村口老槐树的蝉壳铺成地毯,朱口欠的铜烟锅在青石板上磕出火星。“我儿托人找了协和专家!“他故意抖着假病历,“就是给首长看病的吴...吴院士!“

卖豆腐的老王头斜睨着假病历上的修正液痕迹:“昨儿见秀兰还拾化工厂废铁呢。“围观人群爆出嗤笑。朱口欠的喉结滚了滚,突然抡起锄头砸向脚边的输液瓶,玻璃碴划破的脚踝渗着铬中毒的蓝血丝。

村会计骑着宗申摩托刹在树荫下,车筐里的芹菜沾着化工厂的硫磺粉。“老朱,宅基地抵押...“话音未落就被剧烈咳嗽打断。朱口欠摸出红梅烟,滤嘴的活性炭早被重金属粉尘堵死。

暴雨前的第一滴雨砸在烟卷上,尼古丁混着二噁英渗进青石板缝。

祠堂的燕子衔来电路板碎屑筑巢,徐人言踮脚将三枚光绪通宝抛向供桌。铜钱在香灰里打转,第二枚卡进桌缝——那里嵌着朱隋当年熔毁的SIM卡。瓦檐漏下的酸雨在方砖上蚀出蜂窝状孔洞,像极了他被尘肺侵蚀的肺泡。

刮骨刀突然打滑,在虎口拉出道铬绿色的血口。她抓起把香灰按在伤口,却引发败血症似的溃烂——这是常年接触电子垃圾的免疫系统崩溃。

当夜,朱隋蹲在龙潭河岸翻找贵屿镇的汇款单。手机突然亮起+95开头的短信:【赌场高薪诚聘荷官】。河面漂来肚胀如鼓的死猪,月光下白得如同王秀兰化疗后浮肿的脸。

三座坟包在酸雨中塌陷成漏斗状。朱隋用搪瓷缸舀河水洗碑,徐人言的墓碑裂缝里钻出电路板材质的蜈蚣,这是化工厂与电子垃圾杂交的变异种。他掏出变形的诺基亚N95放在坟前,电池仓流出的电解液正腐蚀“慈母“二字。

“妈,宅基地赎回了...“咳出的血痰里游动着硅藻状的微生物。农药瓶在墓碑上磕出脆响,朱口欠突然从坟堆爬出,手里攥着半块缅甸赌场的筹码。

“儿啊...这能换肾...“焦黑的掌心托着筹码,上面印着“妙瓦底娱乐城“的烫金字。朱隋看见筹码边缘的编码,正是当年被盗网游装备的序列号。

当催债人的江铃宝典碾过晒场时,王秀兰正在灶台焚烧病历。火苗吞没CT胶片上的肿瘤阴影,却在灰烬里显影出赌场监控的电路图。朱隋逆光看见讨债人颈后的蝎子纹身——新增了贵屿镇电子地图的轮廓。

暴雨如注的归途,朱隋背着妻子趟过龙潭河。王秀兰的鼻饲管在风中飘荡,像化工厂的排污软管。路过村小学时,朱小满的蜡笔画《我的家》正在橱窗里霉变,蜡笔太阳被酸雨蚀成骷髅笑脸。

家门前的红漆“债“字正在溶解,混着电子垃圾的铅汞渗入院墙。朱口欠瘫在祖传太师椅上鼾声如雷,脚边的百草枯药瓶随雷声摇晃,瓶身条形码与赌场筹码编号完全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