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宫商劫【2012·白露】

钢琴的漆面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着光，温觉明偶然间发现了那本尘封的《白石道人歌曲》。翻开泛黄的谱页，一张民国二十七年的上海滩《锁麟囊》戏票悄然滑落，背面是周叙言熟悉的字迹：“今天听到你的琵琶声，就像听到了仙乐，耳朵都亮堂了。”

她沉浸在回忆中，手指轻轻拨过第七根断弦，余音袅袅。突然，窗外雷声轰鸣。周叙言穿着湿透的白衬衫，汗迹像宣纸上的墨渍一样扩散。他伸手去关窗，手腕轻轻擦过她的耳垂，那一刻，静电仿佛让时间凝固。

“弹《扬州慢》时，泛音要轻轻含在齿间。”他握着她的手指，教她如何吹奏箫孔，“就像含着一片即将融化的雪。”温觉明感受到他拇指下的压力，那里是她术后未愈的伤疤，她喉间不禁发出细微的呜咽。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紫藤花凋零的那天，教务主任的茶杯在青砖地上摔得粉碎。主任的话像锋利的瓷片刺向周叙言：“周老师，你应该清楚你父亲当年的事情……”温觉明看到周叙言后颈的筋脉紧绷，就像古琴上最细的弦。

黄昏时分，储藏室里堆满了废弃的乐谱。周叙言突然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别动。”他睫毛上沾着飞絮，俯身时在她校牌上投下阴影。就在这时，铁架后传来快门声，他猛地推开她，那本《乐府杂录》重重摔在地上，尘土飞扬。

连绵的梅雨下了整整一个月。温觉明在琴凳的缝隙里找到了一盘未贴标的磁带。A面是正常的发声练习，但B面却是一片空白。直到某个午夜，耳机里突然传来了潮水声——那是周叙言的呼吸，混着她十七岁的心跳。在三分四十二秒处，声音突然停止，就像他们的故事一样，留下了无尽的遗憾。

第二天，他罕见地穿了一件竹青长衫，说是要去参加故人的葬礼。温觉明瞥见他袖中露出一截红绳，系着一枚缺角的和田玉蝉。后来她在古籍馆翻到《释名》，才知道“蝉”与“禅”同源，都寓意着静默和放下。

在修复室，超声波仪器发出蜂鸣声，温觉明用驼毛刷轻轻扫去民国歌谱上的霉斑。突然，有碎屑落下，露出了被遮盖的铅笔字迹——周叙言的字迹：“重到须惊”。十年前，他教她姜夔的词时曾问：“‘纵豆蔻词工’的下一句是什么？”温觉明故意念错了韵脚，看他眉头紧蹙又舒展的样子，心中满是甜蜜。然而此刻，窗外传来婚礼进行曲的残音，她才终于明白那页《扬州慢》谱表间藏着的五线谱，是“觉明”二字的摩斯密码。

当骨笛在保险柜里突然鸣响时，温觉明正在修复周璇的《何日君再来》。黑胶唱片卡在了“晓露湿中庭”这句，循环播放着，像是一首诡异的安魂曲。她颤抖着按下播放键，十年前那盘磁带竟然自动续录了新的内容：2019年的雨声里，周叙言微醺的嗓音混着红酒杯轻碰声：”…当年教导处那杯茶，我放了双倍的龙井。“背景隐约有婴儿啼哭，他的叹息穿过十年光阴，“怕苦的明明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