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2章 漠北客
离开方才的山弯,径自向南。
一路上少停少歇,两日后入了西华城。
时临傍晚,周奕本打算找客栈投宿。
可进城不久,便听到一桩骇人听闻之事!
四天前,城中一姓郑的大户人家死伤三十余口,若非城内数位高手赶到,郑家差点被灭门。
叫人难以置信的是,这郑家家主郑泰与黄河帮关系要好,在中原之地,竟有人敢对他们下死手。
据说出手之人武功诡异,剑法极高!
这郑泰是一等一的好手,放在西华绝对是响当当的人物。
事发当晚,他几乎没有挣扎,被人一剑杀死!
听说此前郑家与大江会有过冲突。
似乎因为酒水生意。
大江会是八帮十会之一,势力不小,可黄河帮却没因这事找他们麻烦。
因为就算是大江会的龙虎双君出手,也不可能轻松击杀郑泰,更别说杀伤这样多人。
此事就如阴云一般笼罩着整个西华城。
周奕听闻后,光速出城。
十有八九是魔门的人干的。
如果是练了《天魔策》的那帮人,暂时还是有多远躲多远的好。
出了城,走过几里路,这才感觉压抑气氛散开了。
又奔过一小片水竹林,趟过两条小河,走了八九里路。
周奕拨开一丛树丫,驻步在一处小山冈上,往前眺望。
这时长舒一口气,心神放松下来。
只见暮色压山,远树泼墨,山麓之下隐现村落。
忽闻鸡鸣犬吠之声,又见一缕孤烟袅袅,穿破阴霾。
如是有一幅山水水墨画映入眼帘。
他很喜欢这种田园山水,小村人家。
倘若有余暇,真想坐在这山冈上随性动笔,画一拙作。
见暝色渐沉,不想赶月。
周奕顺着山下阡陌小道,朝村落走去,那处有炊烟浮动的人家就在村口。
但见篱落参差,柴门半掩。
他准备敲门,里面的人像是对脚步声非常敏感,直接走了出来。
那是个满脸皱纹的老翁,瞧见周奕后起初眼中带着惊喜,上下一打量,眼中惊喜很快又暗淡下去。
“老伯,打搅了。”
周奕温声道:“在下路过此地,想用铜钱换口热饭热水,方便吗?”
话罢摸出十来枚五铢钱。
“方便,”老翁朝院中一张破旧矮桌一指,“就请坐吧。”
周奕四下打量一番,看到院中还有一小片菜地。
老翁没过多久就端出两只碗。
一碗是热水,另一碗像是粟米糊。
“吃吧。”
周奕顺手将铜钱朝桌上一放,老翁见状,摩挲着下巴上的白胡子。
“这文帝一死,天下就乱糟糟的,讨水米的过客老头子见过不少,像你这样大方的却稀罕。”
老翁又道:“看你年纪轻轻,莫不是学那些江湖客,也去走南闯北?”
周奕吹了吹水上的热气:“差不多吧。”
老翁直摇头:“这可不太好。”
“我有个孙儿比你稍长几岁,当初随着一批江湖人去了燕赵,此后就再没回来过。”
周奕没在老人脸上看出伤感,兴许是被埋藏在如沟壑般的皱纹之下。
随口宽慰道:
“如今隋军与义军乱战,不便出行,兴许乱世结束,天下太平,您的孙儿便会返回故土。”
老翁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堆:“你这娃子说话怎得暖心暖肺的,他如像你这般,我倒是少担心了。”
周奕一口将水喝尽,“对了,他叫什么?若我以后出入燕赵,可帮忙打听打听。”
老翁犹豫了一下:“不必了,我就当他野了不愿回家。”
周奕点了点头:“花花世界,这样的野小子不在少数。”
将粟米糊吃完,老翁又给他盛了一碗。
第二碗吃尽,老翁问他还要不要。
见周奕摇头,老翁将桌上的铜钱拾起,朝周奕手中一塞。
“世道虽乱,却不缺这两碗粥米。”
周奕捏着手上的五铢钱又看向老翁,他正看向北方,“这野娃子孤身一人,希望他总能碰见好人。”
“放心吧,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周奕接着问:“老伯,天色将晚,我能否借宿一宿?”
“当然,就是多待几日也不妨事。”他说完拾起碗筷朝屋内走。
这一晚,周奕睡在侧边的木屋内。
这木屋打理得干净,想来是老翁一直给他孙子留的。
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
周奕早早起身,在屋内床头上留下一摞五铢钱。
算作饭宿用钱。
才推开小院柴门,那老翁追出来两步。
他并非留客,而是问道:“你可是要赶路?”
“是。”
老翁指了个方向:“直走朝村尾去,那边有马车。在咱们土寺附近,这位章师傅的马车最快。”
周奕微微一怔。
他本没有兴趣的,可听到老翁说此人马车最快,倒是生出好奇心来。
与老翁告别,周奕朝村尾去了。
土寺只是个小村落,不过几十户人家,不多时便至村尾。
拐过一堵泥巴墙,见到一栋盖着茅草的破旧土屋。
屋门左边有一棵枣树,右边也有一棵枣树。
右边的枣树更粗壮,连着搭起小棚,作简陋马厩,正有一匹马摆头吃草,旁边站着个不算高大的男人,正拿草去喂。
他时不时伸手拍拍那马的脑袋,马儿时不时蹭蹭他的手。
那人听到脚步转过头来。
周奕见他浓眉大眼,面相憨厚,“章师傅?”
章师傅实诚一笑:“正是,少侠可要省些脚力搭我的马车,早间发市,绝不多收你铜板。”
周奕听他说话带着股江湖气,于是笑问:“听说你的马车土寺最快。”
章师傅闻言,稍作严肃之色:“少侠要去哪里?”
“直往南去。”
“南去...”章师傅应道,“往南两百多里,便至上蔡城,是这个方向吗?”
周奕点头道:“我很好奇,马车能有多快。”
“你想要多快?”
“自然是越快越好。”
章师傅浓眉一叠:“很久没人这样与章某说话了,请上马车吧。”
这时他竟不谈价钱,像是忘了这一茬。
周奕登踏上到车厢,只见章师傅取出桐油刷了刷硬木轮毂连接处。
又走到车前拥抱那匹马,拍了拍它的脑袋。
“聿聿~!!”
诡异的事情发生,本在吃草的马忽然离了食槽,双蹄高弹,长声嘶鸣。
周奕见他调转马头,坐了上来,不由问道:
“章师傅,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章师傅面色平静:
“我曾见过一轮轮落日沉于苍茫的旷野。无尽的黄沙,漫卷过胡桐梢头。又见过孤鸿寥落,缥缈于荒丘...”
他说着,又对周奕道:
“少侠,请坐稳。”
周奕不明觉厉。
这绝不是普通车夫!
又听得一声鞭响,灰马长嘶。
这时村口大道起狼烟!
那匹其貌不扬的灰马迅疾奔出,越来越快,鬃毛倒竖!
车厢四周轰隆作响,外边是章师傅的催马声,村前弯道处,榆木车辕几乎在青石板上碾出火星!
弯道快才是真的快。
“驾!”
“驾!”
“……”
不到半个时辰,周奕从马车上下来。
从土寺至上蔡,已走过一半。
期间渡河流,穿村落,过山冈...
若非他有一身上乘内家真气,恐怕要被晃个七荤八素。
再跑下去,马车估计要散架。
不敢想这是马车,若章师傅骑马,定然是一骑绝尘。
此时,这位面相憨厚的中年人正牵着马去河边饮水。
周奕望着这汉子,也朝河边走去。
章师傅抖了抖缰绳:“这样一大段路,收少侠十枚铜钱不算贵吧。”
“自然不贵,”周奕很是好奇,“敢问章师傅高姓大名,以前又是做什么行当的。”
“不敢当,在下章驰。”
他声音厚重,“章某人年轻时曾在漠北打拼过,塞外之地,多有马贼,没有高超骑术,难以生存啊。”
忆起往昔,章师傅凭添几分自豪之色:
“当年在塞北尤鲁都斯,曾经有一伙马贼追了我三天三夜,最后我驾马冲入漫天黄沙之中,哈哈哈,马贼们晕头转向,丢了我的踪迹!”
“那时候同行人唤我为风雁,说章某是风中大雁,马贼们也够不着啊。”
尤鲁都斯?
那不就是巴音布鲁克?!
周奕赞道:“章师傅乃是奇人。”
“惭愧,”章师傅笑着摆手。
他盯着周奕,稍有感慨:
“客乘马车,多求安稳,很久没有这样纵马狂奔了,不禁叫人回想起年少轻狂时。”
章驰朝前方山丘一指:
“翻过那个高坡,就到了汝阳郡地界,我这匹马虽是良马,但拉车而行负担太大,只能送你到此。”
“前方便是汝河集,听说近来多有事端,少侠须得小心。”
他见周奕点头,忍不住多问一句。
“少侠可愿赐名,好叫章某留个念想。”
周奕起先想报个假名,见大汉诚恳,便拱手道:“在下周奕。”
又道:
“章兄在此,我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
“好,告辞。”
章师傅愣了一下,也赶忙抱拳。
周奕?
这名字像是在哪听过。
一时想不起来,真是心如猫抓。
章驰抬起头时,见周姓青年已登上山丘半途。
忽然精神大震,想到什么,两手猛力一拍!
原来土寺村中有一姑娘在扶乐被贼人抓住,家人伤心欲绝,以为她再也回不来了,没想到后来奇迹般自个跑回家中!
说是被大侠所救。
章驰听闻此事,甚感快慰,当下目露兴奋,凝望着山丘方向。
周奕,那位周天师!
没错了!
是他,一定是他!
章驰心中佩服得很,迅速追上两步,朝山丘那边拱手大喊:
“曾是漠北客,今朝闲散人,土寺风中雁,略通驭马术,周少侠若想起我,随时来寻!”
中年汉子瞧见,山丘上那人回头一笑,风采难言。
“后会有期。”
青年纵身一跃,跨过山冈,复窥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