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章 朝堂风波再起
文渊阁。
案头上铺着一张广西舆图,上头的朱砂标记层层叠叠斑驳不堪,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用了。
内阁次辅张四维不由得说道:“自隆庆以来,朝廷对西南边境管控越发松弛,原治下缅甸宣慰司的东吁朝廷,如今屡次侵犯我国境。
隆庆六年,陇川宣抚司岳凤勾结缅甸,自立为陇川土司,实乃大逆不道之举。
土司之乱,自永乐年间便一直有了,到了如今更加积重难返,实在是令人担忧啊!”
申时行则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他说道:“广西八寨土司叛乱不成气候,咱们票拟,送到宫中,让地方巡抚、总制统兵平叛便是。”
他看向一言不发的张居正,说是票拟送入宫中,实际上的决定者还是这位首辅大人。
毕竟皇帝已经很多年没有将票拟打回来了。
可今日的张居正,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申时行可以注意到,首辅大人眉头的皱纹更加深刻,整个人显得憔悴许多。
沉默了许久,张居正终于开口说话。
“此非长久之计,广西八寨叛乱不值一提,可管中窥豹,一蕞尔八寨竟能举事,足可见西南边陲之颓敝。
我想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待会的朝会上要重点议一议,要拿出一个章程来,彻底解决此病处!”
有了张居正的发话,广西土司叛乱一事算是搁置下来,实际上在明朝之时,土司叛乱是常有的事情。
前期还好说,到了明中后期,朝廷应对北方敌人尚且应接不暇,更不要说着力处理西南问题了。
无非是像打地鼠一般,起来一个按下一个。
简单处理完政事,三名阁老都在等着太监传唤廷议。
张四维看出张居正眉眼中的忧虑,不由得说道。
“元辅这是在担忧幼子张允修之事么?”
张居正被看穿了心思,叹息了一声。
“张允修这小子胡闹了些,搞出了个什么报纸,过分张扬了,朝堂上的言官怕是不会放过这一点。”
从前他觉得小皇帝难以教育,便想着要更加严格,如今他觉得自己这个小儿子,要更加难以教育。
张四维叹了一口气:“前日听闻贵公子浪子回头,却不想又闹出这些事端来。
元辅还是多注意注意自己的身子,实在不成可告假几日。
这身子才是最为重要的。”
张居正面色复杂:“这朝廷新政“一条鞭”法,还有西南边陲,国库亏损,如今陛下又......我能撑什么时候便撑着吧,都是老病根了。”
张四维不语。
一旁的申时行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有将劝告说出来。
说出来似也没什么用处。
外头人都觉得,他乃是权倾朝野的人物,又怎么会担心一两个言官攻讦呢?
可申时行与张居正朝夕相处,比别人看得真切。
在他看来,张居正仅是在新政上强硬。
在新政之前,申时行眼中的张居正,无异于“官神”,游走于朝堂之间,熬过了数个“人精”一般的首辅,既能明哲保身,又能够办成事情。
可这些东西是办不成新政的。
从古至今,若想要推行新政,没有雷霆手段如何成事?
实际上,在申时行看来,恩府是人,也会爱惜羽毛,也会想要名声,也会有担忧,有情感。
最近的例子,便是万历五年。
正值“夺情”事件爆发,许多人弹劾张居正贪恋权势,要求让其回家守孝三年。
彼时小皇帝和李太后极力挽留张居正,甚至还下诏将弹劾张居正的官员,全部拉到宫外廷杖。
为了袒护这些官员,翰林学士王锡爵带人上门要求张居正为官员们说话。
张居正表示廷杖乃皇帝与太后的意思,自己无法改变。
可王锡爵还是苦苦逼迫,情急之下,张居正竟然拔出侍卫手中的刀,拉住王锡爵的手架在自己脖子上,跪在他面前说道。
“元驭兄觉我张居正乃奸臣,那便将此头拿去。”
吓得王锡爵若慌而逃。注1
此举有“计策”的可能,可若张居正真一手遮天,断然犯不着在王锡爵一个翰林学士面前下跪。
而正是夺情事件之后,恩府张居正变得愈加急迫,为了达成新政任人唯亲。注2
正当申时行思绪万千,还想要劝慰张居正急流勇退,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一名小太监在外头恭恭敬敬的说道。
“阁老们,廷议开始了。”
......
皇极殿。
初名奉天殿,自嘉靖三十六年的大火后,改皇极殿。
今日廷议按时举行。
可在六部公卿,内阁诸公都站定位置之后,廷议一开始,便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今西南叛乱频发,臣请裁撤土司,改设流官,此乃根治西南边患之良策略。”
“王尚书说得轻巧,改土归流自永乐年间便已施行,废除思南、思州宣慰司,改设思州、思南、镇远等八个流官府,而今已经推行百年之久,可有彻底解决土司之问题?”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还是派遣军队剿灭即可......”
户部尚书张学颜顿时不满:“各位大人莫要言军事,蕞尔西南土司之事,能比得上西北?
朝廷连年亏空,西北军事乃是大头,若引发西南土司纷纷叛乱,敢问诸公谁来出平叛的钱粮!”
张学颜脸上愁的像是苦瓜,明朝的户部尚书难做啊!成天想着都是怎么省钱,怎么跟不知油米贵的大人们扯皮。
礼部尚书徐学谟也有话要说:“如今全国推行新政,有一些问题也是正常的,臣以为要派遣能吏去地方坐镇,处理西南土司事宜......”
堂官们吵得不可开交,可内阁几位阁老,却是一言不发。
眼看着朝堂就要吵成菜市场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当即用尖细地声音提醒道。
“肃静!”
朝堂上顿时安静下来。
众人将目光都投向了最上手位置的万历皇帝。
小皇帝一脸严肃,可神情却有些呆滞,似乎神游物外去了。
冯保赶忙上前提醒:“陛下。”
万历皇帝这才清醒过来,打了一个激灵。
“啊...西南土司叛乱之事啊...真真是挺棘手的...诸卿说得都不错...还请元辅来说说吧...”
万历皇帝几乎是不假思索,显然同样的话,他说过无数遍了。
张居正立在御阶左侧,眯了眯眼睛打量小皇帝,似有些失望。
终究他还是出列躬身说道。
“回陛下,臣以为贸然采取改土归流,并不能解决问题,相反会引来土司更大的叛乱...改土归流乃长久之策,非一朝一夕能够解决,西南土司之祸患,更需要拟出一个具体章程来......”
实际上张居正也是在打太极,这西南土司问题,几百年都没有解决,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解决了?
况且,如今迫在眉睫的乃是“一条鞭”法的推行,西南边事明显可以往后推一推。
总结下来,那就是先拖着,派遣地方官员剿灭,怎么根治西南土司,便要从长计议。
万历皇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下意识地便回答。
“那便依元辅所言。”
结束了关于朝政的事情,关注点显然又回到了张居正身上。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魏允贞率先出列说道:“陛下,臣有本要奏,弹劾首辅张居正教子无方,致其子张允修肆意妄为。
臣近闻,那张允修竟强行逼迫商贾与其合办报刊,借此大肆敛财。
此报刊所载内容,多有逾越规矩之处,言辞低俗、不堪入目,实乃惑乱人心,扰乱朝纲与民间风化。
望陛下明察,予以惩处,以正朝纲!”
“你也要弹劾元辅?”
万历皇帝眯了眯眼睛,那表情不知道是动怒,还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