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虚词研究论
虚词研究浅论1
一 虚词研究的重要性
虚词研究是汉语语法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
虚词研究的重要性,首先是由虚词在语言中的重要地位决定的。
虚词是对实词而言的。从数量上看,虚词要比实词少得多,但其重要性,从总体上说不亚于实词,就个体说大大超过实词。拿汉语来说,我们要是取消某些常用实词(如桌子、馒头、电灯、吃、走、好等),对交际当然会有所影响,但不会因此就没法说话,只是话要说得啰唆些罢了。可是如取消了“的、了、把、不、也、呢”这些虚词,那影响可就大了,可能因此就无法用汉语进行正常交际。下面几个实例可以让我们进一步体会到虚词在语言中的重要作用:
例(1)去掉“把”,这话的意思就不大能用别的话来表达。要是将“把”换成“被”,意思就大不相同。例(2)如去掉“的”,意思也就完全变了。原是说那苹果不好,去掉了“的”,变成他买苹果那件事不好了。例(3)有“才”没有“才”,影响到“社会主义”跟“救中国”之间的关系。没有“才”,只是说社会主义有救中国的可能;有了“才”,“社会主义”便成了救中国的唯一条件。上面提到的“把”“的”“才”都是虚词。
虚词在各种语言里都占极重要的地位,而在汉语中尤其显得重要。汉语就其语法来说是属于分析型的,它“缺少严格意义的形态变化”。2汉语既没有俄、法、英诸语言里那种形态标志和屈折变化,也没有日、朝、蒙、土耳其诸语言里那种黏附形式。这样,汉语的虚词就要担负更为繁重的语法任务,起着更为重要的语法作用。因此,要学习、研究汉语语法,就不能不重视对汉语虚词的学习和研究。
汉语的实际运用情况也说明需要加强对虚词的研究。
我们知道,在一般写作中,常常出现这样那样的病句,而由于虚词运用不当所造成的病句(包括不该用某个虚词而用了、该用某个虚词而没有用、该用某个虚词但放得不是地方、该用这个虚词而用了那个虚词、句子里共现虚词不相配,以及没有满足所用虚词的特殊要求等)总是占很大的比例。我们曾统计分析了吕叔湘、朱德熙编写的《语法修辞讲话》一书里所引的病例。该书总共引病例1112个(练习中所引病例未统计在内),这些病例涉及词汇、逻辑、语法、修辞、标点符号等各个方面。属于语法方面的病例有658个,其中虚词运用不当的达337个,占了病例总数的30.3%,占了语法方面病例总数的51.2%。《语法修辞讲话》注重语言的实际运用,偏重于“匡谬正俗”,它所引的病例大致反映了我们在语言运用中实际存在的问题。我们还曾对十三名外国留学生和两名外国进修生3的1464个有语法错误的病句作了统计、分析(这些病句是他们在一个学期所做的作文和练习中出现的),发现其中由于虚词使用不当而造成的病句竟达952个,占65%。上述事实说明,虚词是汉语学习中的一个难点。因此,不论是我们中国人要提高文化水平和语文修养,还是外国人要学好汉语,虚词学习都是不可忽视的重要一环。
这里必须指出的是,毛病出在学生和写作者的笔下,责任却在汉语教员,特别是语法工作者的身上。下面讲的是一件真事,它很说明问题。某院校有位外国留学生在作文中写了这么个句子:“他这样做是合情合理。”老师批改时在末尾给加了个“的”字,改成“他这样做是合情合理的”,并告诉学生说:在“合情合理”前用了“是”字,那么按汉语的习惯后面就要求有个“的”与它相配,构成“是……的”格式;现在缺了这个“的”,句子就煞不住,所以要加上这个“的”字。学生记住了,于是,后来在一次作文中他写了这样一个句子:“他这样做是偏听偏信的。”可是这一回老师批改时却把那个“的”字给删去了。学生看了就去问老师,为什么要删掉这个“的”字。老师说:有了这个“的”,句子就显得拖泥带水;去掉这个“的”,说成“他这样做是偏听偏信”,就很干脆、有力。学生感到茫然了,问老师:“您上次不是说前面用了‘是’,后面要用‘的’相配吗?怎么在这个句子里前面用了‘是’后面又不能用‘的’了呢?”老师被问得一时答不上话来。学生这个问题也确实不大好回答。类似的例子如:
为什么例(4)“帮”的后面不能加“了”,而例(5)“帮”的后面又得加“了”呢?虽然我们可以举上一两条理由,但是说实在的,目前还说不清楚,因为我们对这些虚词研究得还很不够。
总之,无论从理论上说,或是从实用的角度看,虚词研究不仅是重要的,而且已经成为汉语语法研究中刻不容缓的事了。
研究虚词,一方面要力求正确把握每个虚词的意义,另一方面要注意考察每个虚词的用法。下面分别加以说明。
二 怎样把握虚词的意义
虚词表示的是抽象的语法意义,一般不易捉摸。要正确把握虚词的意义,最有效的办法是进行具体的比较、分析。举例来说,“常常”和“往往”乍一看似乎意思差不多,例如:
单就例(1) — (3)看,似乎“常常”和“往往”都表示某种情况或行为动作经常出现或发生。不少辞书正是按这种理解用“常常”去注释“往往”。4如果我们对更多的实例进行一番比较分析,就会发现它们之间的区别。试比较分析下列各例:
不难看出,能用“常常”的地方不一定都能用“往往”。从上面各例a、b两句的对比中,我们起码可以获得这样一点认识:当说明某种情况或行为动作通常只在某种条件下才会出现或发生时,方可使用“往往”,而“常常”没有这个限制。再进一步作些比较:
从上面各例a、b两句的对比中,我们可以进一步认识到,“往往”只用来说明根据以往的经验所总结得出的带规律性的情况,“常常”不受此限。
通过以上对比分析,我们大致可以较好地把握住“常常”和“往往”的语法意义。“常常”强调事情或行为动作发生的经常性和频繁性;“往往”则强调按经验,在某种条件下,情况通常是这样。细细体味,我们将会觉察到,即使像上面所举的(1)(2)(3)(4)(6)(8)(10)各例的a、b两句,也只是表面相通,其意思也并不完全相同。
类似的例子如“更加”和“越发”。现在通行的字典、词典上,都用“更加”来注释“越发”,给人的感觉是这两个副词的意义一样。事实上,“更加”和“越发”虽然都能表示程度加深,但是用“越发”总与时间因素相联系,“更加”则不受此限。因此下面例句中的“更加”就不能用“越发”替换:
对“更加”和“越发”意义上的差异的认识,也是通过对具体实例的比较分析才获得的。5
再如,许多语法论著或工具书,在解释连词“否则”时,都说它是“如果不这样”的意思,其实这个解释并不很贴切。试比较:
注意,例(14)在“如果不这样”之后还可以插入一个与之平行的在意思上跟它一致的假设分句,形成例(16):
例(15)的“否则”之后就不能插入这样的分句。原因在哪 儿呢?原来“否则”是表示“如果不是这样,那么……”的意思。有不少人就是根据目前的语法论著或工具书上的说法去理解“否则”,把“否则”与“如果不这样”等同起来,因而常常用错:
这里的“否则”都用得不对,例(17)宜将“否则”删去,例(18)宜换用“如果”。
上面我们强调了比较分析的重要性。说到比较,可以有种种不同的比较。
一是把彼此同义或近义的虚词放在一起,进行比较辨析。这是最常见的做法。上面所作的比较就都属于这一类。
二是把说明同一方面问题的虚词放在一起进行比较辨析,以显示这些虚词各自所表示的语法意义。例如在本书所收的《修饰数量词的副词》这一篇中,我们把能用来说明数量的副词放到一起进行比较辨析,就属这一类比较。
三是将意义相对的虚词放在一起进行对比分析,以辨明各自表示的语法意义。譬如比较副词“才”和“就”,比较介词“把”和“被”,比较语气词“吗”和“呢”等等。
四是把包含有某虚词的句子跟抽掉了该虚词的句子拿来比较,即作有无某虚词的比较,以显示出这个虚词的语法意义。举例来说,口语里有个很常用的句末语气词“好了”,例如:
这个语气词尚未引起语法学界的广泛注意,以往的语法论著很少提到它。它到底表示什么语气呢?我们不妨将包含“好了”的句子跟不用“好了”的句子比较一下。例如:
通过比较,我们大致可以把握住语气词“好了”的语法意义:表示不介意、不在乎或尽管放心的语气。再如,我们确定“也”的语法意义,基本上也用的这种比较法(详见本书《说“也”》篇)。
上面所提到的这几种比较,彼此不是对立的。采用哪一种比较,要视各虚词的具体情况而定。有时可能要同时运用不同的比较,比如为了把握介词“把”的语法意义,既需将“把”和“被”作比较,也需将用“把”的句子与不用“把”的句子作比较。
要正确把握某个虚词的意义,有时还需注意考察这个虚词使用的语义背景。例如“反而”一词,长期来大家对它表示的语法意义看法很不一致。有的说它表示转折关系,有的说它表示递进关系,有的说它兼表这两种关系,等等。其实这种种说法都欠妥当,根据这些解释外国留学生常常错用“反而”,例如:
如果我们能注意分析一下“反而”在句中出现的语义背景,就能比较正确地把握住“反而”的语法意义。原来,不管“反而”具体出现在什么句式里,它出现的语义背景不变,都是:
1 甲现象或情况出现或发生了;
2 按说〔常情〕/原想〔预料〕甲现象或情况的出现或发生会引起乙现象或情况的出现或发生;
3 事实上乙现象或情况没有出现或发生;
4 倒出现或发生了与乙相背的丙现象或情况。
根据“反而”在句中出现的语义背景,“反而”表示的语法意义大致可表述如下:表示所出现或发生的情况、现象跟所预料的或按常情应出现的结果相反(详见本书《说“反而”》篇)。
再如连词“况且”,一般人都不太会用,而一般工具书往往用“而且”来注释“况且”,或只是一般地说“表示更进一层”。这样,不少人把“况且”跟“而且”视为同一而错用。例如:
如果我们能考察一下“况且”出现的语义背景,就能比较好地掌握“况且”的意义和用法。“况且”在句中使用的语义背景是:
1 说话人是在申述理由(或叙述原委);
2 说话人已将主要理由摆出来;
3 说话人为使理由更充分而需要进一步追加或补充某些理由。
“况且”一词就用在追加、补充理由的分句或句子里。例如:
可见,说“况且”表示递进关系,这虽不能说不对,但未免太笼统;而说它表示“更进一层的意思”,未免有些不确切。第一,它不是一般地表示递进;第二,没有“更”的含义在里边。确切地说,“况且”表示进一步申述理由——在主要理由之外再追加或补充某些理由。因此,一般表示递进关系时不能用“况且”,只能用“而且”;“况且”只用在申述理由的句子里。这里附带要指出的,“况且”不能与连词“不仅/不但”连用,即使是在说明理由的时候。这就是说,只能有“不仅/不但……而且……”的说法,不能有“不仅/不但……况且……”的说法。这是因为“况且”引出的只是次要理由,而用“不仅/不但”意味着后面说的理由与前面说的同等重要,甚至比前面的更重要些。例如:
再拿语气副词“并”来说,一般都认为它表示“加强否定的语气”6,可是下面两句话,如想要加强一点否定语气,决不能在否定词前面加上“并”字:
要加强否定语气的话,例(36)得在“不能……”前加“确实”或“是”(重读)等那样一些词,例(37)得在“不去”前加上“决”或“就(是)”等那样一些词。可见,说“并”表示加强否定语气,这并不确切。我们要正确把握住“并”这个副词的语法意义,最好也先考虑一下它在句中使用的语义背景。原来这个“并”只有当说话者为强调说明事实真相或实际情况而否定或反驳某种看法时才用。例如:
因此,“并”所表示的语法意义应该是:强调说明事实不是对方或一般人所想的或者自己原先所认为的那样。“并”在句中出现的语义背景也决定了它总是用在否定词语的前边。
最后,在把握虚词的意义时,还要注意防止这样一点:把本来不属于某个虚词的语法意义硬加到这个虚词的身上去。
我们知道,一个虚词在话语中的使用频率越高,它的用法也就越复杂,它表示的语法意义也就越不易为人们所把握。这可以说是一个普遍规律。因此,这样的虚词也就容易让人把本来不属于它的语法意义误认为是它的语法意义。这种弊病在虚词研究中是常有的。譬如副词“也”使用频率就很高,用法很纷繁,然而它的基本作用,也就是说它的语法意义,是表示类同。但是,过去不少语法论著对于“也”的意义,除指出表示类同外,还列了好多条,如表示并列关系、假设关系、递进关系、转折关系、条件关系,等等。其实,这些都不是“也”的语法意义,而是含有“也”的句子格式所具备的语法意义(详见本书《说“也”》篇)。再譬如语气词“吧”(早期写作“罢”),一般语法论著和工具书上都说它能表示“各种语气”,这个看法就很值得商榷。“吧”的分布确实很广,它不仅可以用在各类句子(陈述句、祈使句、疑问句、感叹句)的末尾,也可以用在句子中间,例如:
这些包含“吧”的句子都带有各不相干的语气,于是让人误认为“吧”本身可以表示各种互不相干的语法意义。其实,这多种意义“并不是‘吧’本身的语法意义”,而是各句在其句型句调或句中其他词语影响下所产生的。7
误将本来不是某个虚词的语法意义硬归到那个虚词身上,这应该列为虚词研究中的一大禁忌。因为这样做的结果不仅不能使我们正确地把握虚词的意义,而且也会把某个虚词的本来有内在联系的各种用法人为地割裂开来,而被看作是各不相干的用法。这一来,这个虚词的意义和用法就很难讲清楚了。关于这一点,何容先生早在四十多年前就提醒大家了。他在《中国文法论》里批评了黎锦熙先生在助词研究上存在的问题,接着指出:我们研究助词的作用时,“难免把这个被帮助的东西所生的作用,一并当作那个帮助它的助词所能生的作用。这是我们研究助词的作用的时候应该注意的”,“因为要是这样,就不免把这个助词所没有的作用也当成它的作用,把一个作用很单纯的助词当成作用很复杂的,而永远弄不清楚”。8
三 怎样考察虚词的用法
虚词的用法比起实词来要复杂得多,而且虚词的个性也比实词强得多。虚词词类所揭示的特点,对于了解该类各虚词的用法是远远不够的。同一类,甚至是同一小类里的虚词在用法上可以差别很大。“的”和“所”都是结构助词,但它们的用法就很不相同。因此,对于虚词的用法得一个一个地去考察、研究。但是,这也不是说虚词的用法是无规律可循的。对于虚词的用法,大致可从以下八个方面去考察:
(一)句类
“或者”和“还是”这两个连词都能在表示选择关系的复句中起连接作用,但是“或者”只用于陈述句,“还是”则用于疑问句。语气词“吗”只能用在问句里,“呢”则既能用于疑问句,也能用于陈述句(他们正在开会呢);即使用于疑问句,二者也还有所不同:“吗”只能用于是非问句,“呢”则正相反,只能用于非是非问句,即除是非问句以外的其他问句。9“更”和“最”都能用于比较,都表示程度高,但是“更”可以用在“比”字句里(小张的成绩比我们更好),而“最”则不能(*小张的成绩比我们最好)。与之类同的,“稍”和“较”都是能用于比较、表示程度浅的程度副词,但是“稍”可以用于“比”字句(我比他稍高一点 儿),“较”则不能(*我比他较高一点 儿)。
(二)词类
连词“和”跟“并”都能用来连接词或词组,但是“和”主要用来连接名词性词语,也可以有条件地用来连接动词或形容词性词语,10而“并”只能用来连接动词或形容词性词语。表示程度的副词“老”意思跟“很”相当,但是“很”可以修饰动词性成分(如“很喜欢”“很希望去”“很有办法”等),“老”不能修饰动词性成分,即使在修饰形容词这一点上也有区别:“老”只能用来修饰往大的方面说的有限的几个表量度的单音节形容词(如“大、长、沉、重、肥、高、粗、厚、宽、远、多、硬、烫”等),“很”则没有这种限制。
(三)音节
在汉语用词造句中,常常需要注意音节问题,这是汉语的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副词在这一点上表现得特别突出。有的副词要求所修饰的成分必须是个单音节词,如“过”,只能说“过静”“过难”“过密”,不能说“过安静”“过困难”“过密切”。而与之同义的“过于”则不受此限(过于静|过于难|过于密|过于安静|过于困难|过于密切)。跟“过”相类似的,还有“尽、屡、互”等。有的副词可以修饰一个词组,但是要求紧跟在它后面的必须是个单音节词,如“足”,只能说“足等了两个小时”,不能说“足等候了两个小时”;与之同义的“足足”就不受此限,既可以说“足足等了两个小时”,也可以说“足足等候了两个小时”。有的副词跟上述情况正相反,要求所修饰的必须是个双音节成分。如“大力”,只能说“大力帮助”“大力支援”,决不能说“大力帮”。与“大力”类似的例子如“行将、万分、明明”等。另外,由“为”构成的双音节副词,如“大为、最为、甚为、颇为、极为”等,也都不能修饰单音节词。其他词类里的虚词,对音节也有特殊要求,如助词“与否”只能跟在一个双音节成分后面,决不跟在一个单音节成分后面(正确与否|考虑与否|*对与否|*想与否)。
(四)轻重音
一个虚词往往可以表示多种不同的语法意义,而这又往往是通过轻重音来表示的。这一点在副词身上表现得特别明显。譬如“都”,试比较:
例(1)重音在“都”上,“都”总括主语所指的全范围。例(2)重音在“我”上,“都”虽然仍表示总括,但全句含有“甚至”的意思(甚至连我们都看完了)。例(3)重音在“完”上,“都”是“已经”的意思。
“已经”修饰数量词时,既可言够,也可言多,其区别就在轻重音上。如“已经三个了”,如果重音在“已经”上(′已经三个了),是言够;如果重音在“三”上(已经′三个了),是言多(详见本书《修饰数量词的副词》篇)。
“再”表示重复时,可以表示两种不同的重复。一是实在的重复,例如:“这个电影太好了,明天再看一遍,怎么样?”这是说已经看过一遍,准备第二天重新看一遍。二是空缺的重复,例如:“票卖完了吗?没关系,我们明天再看好了。”这是说想要看,但票没买着,准备第二天实现计划。“再”表示这两种重复,就是通过轻重音的不同来实现的。表示实在的重复,重音只能在“再”或“再”后面的某个音节上,如“明天′再看一遍”“明天再′买一双”,决不能在“再”之前。表示空缺的重复,重音则一定在“再”之前,如“′明天再看吧”“′星期天再买好了”。
(五)肯定与否定
多数虚词既可以同肯定形式发生关系,也可以同否定形式发生关系,但有些虚词在这方面有特殊要求。这有多种情况。
1 有的只能同否定形式直接发生关系。如副词“从”就要求后面必须跟一个否定形式(从不说谎|从没有听说过|*从就很规矩),与之同义的“从来”就没有这种限制(从来不说谎|从来就很规矩)。副词“万万”只能修饰一个否定形式(万万不可粗心大意|万万没有想到|*万万小心),与之同义的“千万”则不是这样(千万不可粗心大意|千万要注意)。副词“毫、决、断”等也只能修饰一个否定形式。
2 有的则只能同肯定形式直接发生关系。如副词“万分”“分外”就只能用于肯定(万分高兴|*万分不愉快|分外晴朗|*分外不愿意),分别跟它们同义的“十分”“非常”和“格外”就既能用于肯定(十分高兴|非常愉快|格外清静),也能用于否定(十分不满意|非常不愉快|格外不高兴)。我们常说在“把”字句中否定词要放在“把”字之前,从另一个角度说,也就是由“把”组成的介词结构不能修饰一个否定形式。
3 有些虚词有两种不同的意义或用法,而这在肯定、否定的要求上也正好形成对立。如“绝”,当它表示程度时,只能用于肯定(绝好机会|绝妙的计策);当它表示加强语气时,则只能用于否定(绝不妥协|绝没有好下场)。再如程度副词“太”,当它表示赞叹时,只用于肯定(太棒了|太精彩了);当它表示过分时,则既可用于肯定(太浅了),也可用于否定(太不懂事了)。
4 有的既能用于肯定,也能用于否定,意思却一样。如“难免不犯错误”和“难免要犯错误”意思一样;“自行车别是他骑走了”跟“自行车别不是他骑走了”意思一样。“差一点 儿”也属这种情况。11
(六)简单与复杂
由“把”组成的介词结构后面一定得跟一个复杂形式,这是众所周知的了。副词“终究、往往、白白、恐怕、略微”也要求所修饰的成分必须是个复杂形式,而分别跟它们同义或近义的“必将、常常、白、也许、较为”就没有这种要求。试比较:
再如,由“对于”组成的介词结构做状语时,一般要求中心语是个复杂形式,而由“对”组成的介词结构做状语时,没有这种要求。例如用“对”时,我们可以说“对他要好好帮助”“对他能不能批评”,也可以说“对他帮助”“对他批评”;可是用“对于”时,我们可以说“对于他要好好帮助”“对于他能不能批评”,但不能说“对于他帮助”“对于他批评”。与上述情况相反,有的则要求所修饰的成分得是个简单形式,如“异常、万分”。
(七)位置
在“把”字句和“被”字句中,否定副词和能愿动词只能放在“把”“被”的前面;介词结构“关于……”只能放在主语前面,介词结构“对于……”就没有这种限制。这都涉及位置问题。一个虚词在句中有比较固定的位置,这固然需要注意,但更要引起重视的是另一种现象,即有些虚词在句子中的位置比较灵活,它可以在某种成分之前,也可以在某种成分之后,而在前在后,句子的意思就不一样。例如:
有的在前在后,似乎意思差不多,如“他也许不回来了”和“也许他不回来了”,“电话铃忽然响了”和“忽然电话铃响了”,“我才工作一年”和“我工作才一年”,但细细体会还是会觉察出细微的区别来。
(八)跟其他词语的配搭
“只有”要求由“才”与之相配,“只要”要求由“就”与之相配,这是大家所熟知的。复句中常犯的一种毛病,就是前后的连接成分配搭不当。需要注意的是,不光连词存在着配搭问题,别类虚词有的也有这方面的特殊要求。程度副词“怪”,除了风格、色彩跟“很”不同外,很重要的一点,“怪”要求后面由“的”与之配搭(怪可爱的|*怪可爱),“很”的后面则不是非要有“的”不可的。再如,“恐怕”后面常有语气词“吧”与之相配;“本来”后面常用语气词“嘛”与之相配;而用助词“罢了”“而已”,前面常有副词“不过”“只”与之相配;用助词“不成”,前面常用“难道”“莫非”与之相配。
以上所谈的八个方面,也只是列举性的,并不是说虚词的用法只表现在这八个方面。而每一方面所包含、涉及的内容,也不限于上面所说的。譬如说,某些虚词或某些虚词格式,如表示程度浅的“还”“有点 儿”和“不很……”等,它们对于与之发生直接关系的成分在意义色彩上(褒义和贬义,积极和消极)还有所选择,这一点上文就没提到。至于具体到某个虚词,对上述诸方面的要求也各不相同,而正是这种不同,造成了各虚词用法上的千差万别。
四 结束语
把握虚词的意义和考察虚词的用法是虚词研究的两项重要内容,它们之间既有区别,又有联系,彼此是相辅相成的。譬如上面我们指出连词“况且”不能与“不仅/不但”搭配使用,构成“不仅/不但……况且……”的格式。“况且”用法上的这一特点正是在揭示了“况且”的语法意义之后才获得的。因此,对各个虚词的意义揭示得越透彻,也就越能认清各个虚词的种种用法。同样,我们越是对虚词的用法挖掘得深,也就越能彻底地揭示虚词的意义。举例来说,表示程度深的“还”能表示比拟(如“那蛇比碗口还粗”“场上的小麦堆得比山还高”),这一点正是在比较“还”和“更”的用法中被揭示出来的。12
无论是研究虚词的意义或考察虚词的用法,都要防止只根据少数例证或表面现象就轻易下结论的做法。例如副词“千万”和“万万”如果从例(1)(2)看,便会认为“千万”和“万万”的意思和用法差不多:
所不同的只是用“万万”语气要重一些。如果再多看些例子就会感到它们有差别了:
不难发现,例(3)(4)中的“千万”决不能换成“万万”,例(5)(6)中的“万万”决不能换成“千万”。这是什么原因呢?原来“千万”和“万万”在意义上和用法上有着重要的区别:
第一,“万万”只能用在否定句式中,不能用在肯定句式中,例(3)(4)都是肯定句式,所以不能用“万万”,只能用“千万”。
第二,“千万”只能用在祈使句中表示劝告或禁止,不能用在陈述句中,而“万万”除了能用在祈使句中表示劝阻之外,还能用在陈述句中强调事情非常出人意外。例(5)(6)都是陈述句,不表示劝阻,所以只能用“万万”不能用“千万”。
再如作为时间副词的“才”和“就”,根据下面的例(7)和例(8),我们可能认为“才”和“就”的差别只在于“才”用以说明过去的事,表示行为动作是在说话之前不久发生或进行的,而“就”用以说明未来的事,表示行为动作在说话之后不久会马上发生或进行:
多看一些例子,就会发现上述看法是不正确的。试看:
例(9)(10)说的都是过去的事,既可用“才”也可用“就”;例(11)(12)说的都是未来的事,同样既可用“才”也可用“就”。可见,“才”和“就”的根本区别不在前者表示过去,后者表示未来,而在于用“才”表示在说话人看来行为动作发生或进行得晚、慢;用“就”表示在说话人看来行为动作发生或进行得早、快。以上所举各例都可以根据这一差别作出解释。
(参见陆俭明、马真:《现代汉语虚词散论》,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年。)
1 本文与陆俭明合写。
2 吕叔湘:《汉语语法分析问题》,商务印书馆,1979年。
3 这十三名留学生的国籍分别是:罗马尼亚(1名)、伊朗(2名)、斯里兰卡(1名)、日本(3名)、阿尔巴尼亚(2名)、南斯拉夫(2名)和朝鲜(2名)。两名进修生都是法国的。
4 参见《新华字典》《新华词典》《辞源》(修订本)。
5 参见陆俭明《“更加”和“越发”》,《语文研究》1981年第1期。
6 参见吕叔湘主编:《现代汉语八百词》“并”条,商务印书馆,1981年。
7 参见胡明扬:《北京话的语气助词和叹词(下)》,《中国语文》1981年第6期;陆俭明《关于现代汉语里的疑问语气词》,《中国语文》1984年第5期。
8 参见何容:《中国文法论》第八节“助词、语气与句类”,新知识出版社,1957年。
9 参见陆俭明:《关于现代汉语里的疑问语气词》,《中国语文》1984年第5期。
10 参见陆俭明、侯学超:《对〈关于“和”的用法〉的一些意见》,《中国语文》1961年2月号。
11 参见朱德熙:《说“差一点”》,《中国语文》1959年第9期。
12 参见陆俭明:《“还”和“更”》,《语言学论丛》1980年第6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