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7章 纷乱(下)
见到官军的援兵在最后一刻才从战场的东侧出现,而非从这些仓丁们的背后压上,朱松心中立刻有了一丝悔意。
自己应当提早发起进攻的。
朱松暗叹一声,下令六营兵马缓缓后退,脱离和对面官军的接触。
“都头,梁山贼军撤了,咱们追吗?”
一名骑兵什长向王颛请示。
对面的梁山军队在撤退中再次暴露了训练不足的缺陷,阵型变得混乱松散,正是骑兵冲击的良机。
“何必为别人火中取栗。”
王颛在宋草面前豪气十足,但也是个精细人,按下了部下的请求。
在梁山军队撤到一里开外之后,赵全安也总算放心下来,带着仓丁们缓缓后撤,回到了己方营地。
六月廿一的这场对峙,在经历了两个多时辰的煎熬之后,最终以一种堪称虎头蛇尾的戏剧性结尾而告终。
虽然双方在对峙期间并未爆发任何战斗,但整场对峙过程中对双方士兵造成的心理压力丝毫不亚于一场真正的战斗。
直到看着梁山泊的杏黄色大旗彻底消失在了视野之中,宋草才察觉到自己的衣衫早已不知被冷汗打湿了多少遍。
“刘曹首,张司首,你二人先代我去迎接援军入营,冯司首,你代某去对岸禁军营地致谢。”
冷静下来后,宋草没有着急去迎接援军,而是先给刘德让、张守正和冯远三人喊来,给他们各自分派了任务。
这三人皆是出身房府家仆,分别担任财曹曹首、常平司首、盐茶司首三个要职,在宋草有事去不了的情况下,是最适合代表宋草的官面人物。
将三人打发走,宋草在王七、周青的陪同下来到了仓丁们营区,将刚刚下了战场的仓丁们召集到校场上,亲手将许诺的赏赐发到了每个仓丁的手中。
两贯的铁钱足有五斤重,什长和都头的赏赐更是十几斤甚至几十斤重,但即便如此,宋草还是不顾双臂累的酸痛,用了足足一个时辰,亲自发完了所有人的赏赐。
这场战斗虽然没能爆发,但却让宋草再度坚定了将仓丁家丁化的念头,而这其中,最关键的一点便是要让这些仓丁们对自己有足够的忠诚度。
将所有的赏赐当众发下之后,宋草顿时感觉许多仓丁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有了不小的变化,整个仓丁的气质也有了些许改变。
“强兵之道,信赏必罚。”
宋荣在一旁看到这一幕,对兵书上的文字又多了几分理解和领悟。
发完所有赏赐,宋草让赵全安和宋荣陪着自己一起,带着准备好的犒军财物,来到援军的营地。
“张指挥使,请恕在下来迟一步。”
宋草见了张世衡,态度十分热切的握住对方双手。
“好叫专知知晓,某手下这些兵丁多半是糟烂货色,一路行军拖沓不断,险些误了专知大事。”
张世衡虽然是从七品武将,但面对宋草这个仓司衙门公认的仓台心腹,却也没有托大。
毕竟他是受了房安国提点专程来救援宋草的,若是真的出了事情,他也要承担责任。
“今日若无指挥使及时赶到,才真的是坏了大事。”
宋草见张世衡态度和缓,心情也稍稍放松下来,和对方谈笑一阵,命人将准备好的犒军奖赏搬入营区。
这些仓司厢兵中有不少就是地痞出身,见到一担担铁钱、粮食、盐巴和肉食被民夫们抬到营区,顿时双目放光,克制不住心中贪念围了上来,将民夫们吓得够呛。
好在张世衡注意到了这一幕,将帐下亲都派了出去,一番棍棒将那些人打散,这才制止了一场哄抢的出现。
“这些货色素来无状,比不得专知麾下的好兵,教专知看笑话了。”
自家人知自家事,张世衡也是带兵的人,今日虽只是在战场上匆匆一眼,便足以看出宋草那支仓丁们的成色远强于自己手下的兵丁。
别的不说,能在六倍于己的敌军面前稳住阵型不慌乱,单是这一点便胜过本州所有厢兵。
“指挥使太过客气,今后还需多赖指挥使助力才是。”
宋草没想到张世衡对仓丁的评价这么高,微微吃惊,但还是客气一番,将一张五百贯面值的便钱塞入对方手中。
这些时日宋草为了守住仓场,花钱如流水一般,短短三五日便有花出了六千多贯,不过好在这些都是为了守卫仓场开支的费用,只要是房安国不说别的,宋草便是花再多也无妨。
见到宋草出手如此大方,张世衡态度更亲密了几分,对宋草拍着胸脯许诺有他在,定然保证仓场万无一失。
这倒不是虚话,张世衡手下的兵丁虽然良莠不齐,但好歹也是经受过训练的,比对面那些连撤退队列都维持不了的梁山军要强得多,再加上有宋草事先挖好的壕沟作为防御阵地,张世衡对守住仓场还是有把握的。
张世衡豪气十足的做了保证,但却没想到第二日清晨,其人的这番豪气便立刻烟消云散。
因为梁山军的全部人马已经抵达了前线,且数量比宋草原本的预计还多,探子拢共数出了十六个营头,这意味着梁山的人马应当在八千余人上下。
“请专知即刻向仓台告警,让他催促州衙尽发本州厢军尽数来此,若仓场有失,郓州恐亦不保!”
相邻营地的张世衡和河对岸的曹徽几乎同时派传令兵向宋草做出提醒和通报,而赵全安更是脸色铁青的建议宋草在几个粮草仓库提前放置硫磺等引火之物。
三个人的判断都差不多,他们认为这个数量等级的敌军,足以掩盖所有质量上的不足,即便是有壕沟和营地作为依托,仓场的防御阵线也最多坚持三天。
而三人之所以判断能够撑三天,是因为对方填平壕沟至少需要两天时间,若是等壕沟填平之后开战,仓司厢军能够在四倍于己的敌军面前撑住一个上午不溃散便是万幸。
宋草手下的仓丁虽然质量好些,但也不足以改变战局,而曹徽的禁军虽然战力不错,但对方只需分一营兵在下游渡河远远的做威慑,便足以将曹徽栓在河对岸。
唯一让宋草感到庆幸的是,虽然撤退之路还很通畅,但张世衡和宋草有守卫仓场的职责,曹徽有守卫船厂的职责,三人都无路可退,彻底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
“请刘曹首亲自去面见仓台,向他禀明这里的情况。”
“请曹指挥和张指挥使来仓场议事。”
宋草一面派出刘德让回去求救,一面将曹徽和张世衡两人请来商议对策。
“唯今之计,只有谨守营盘和壕沟,多用弓弩箭矢,减缓对方填壕的速度,尽力拖延。”
“或许可以动员兵士和民夫,在仓场营盘内侧,再挖一道深壕,这样可以再拖延上一日。”
曹徽和张世衡两人思量一阵,并没有拿出什么好办法。
“请曹指挥借一都骑兵予我,我愿带他们今夜去敌军营盘踏营,对方多是流民,只要我能冲入营中,敌军定会大乱。”
宋荣按捺不住心中焦躁,开口言道。
“对方营盘扎实,只八十骑怕是冲不动对方,若是有两三百骑在手,或许有成功可能。”
曹徽颇为赞赏的看了一眼宋荣,但随即叹息了摇了摇头。
这倒的确是一个法子,他若是有三都禁军骑兵在手,定然同意宋荣的建议,但眼下的情况却并不允许。
骑兵不同于步卒,须得长期训练才能成军,厢军和仓丁之中的那些骑兵,在曹徽眼中和骑马步卒没什么区别。
“先依照张指挥使和曹指挥的建议去做,多募集些民夫,钱财赏赐可以丰富些,眼下不是省钱的时候。”
宋草沉吟片刻,只得先听从建议,设法加固营盘防御,慢慢等待援军。
官军这边正在商议之时,梁山兵马的营盘之中,闫天鹏和朱松也召开了一场军议,商议如何进攻的事情。
“对面营盘几位扎实,且官军援军昨日已经抵达?探子不是说他们在七里铺磨蹭了一整日,只前进了十里便停下了?”
刚刚赶到营中的闫天鹏闻言顿时有些诧异。
即便是因为等待夏收耽搁了几日,他们的速度也不算慢,短短三五日的时间将这些青壮整编出兵马的样子,并带到这里,按理说官军不会有这么快的反应,援军兵马应该也来不了这么快才是。
当然,闫天鹏耽搁的这几日也并不是没有收获,夏收结束后,又有千余青壮加入了梁山队伍,使得闫天鹏麾下的兵马达到了八千之众。
这其中,阳谷县的穷苦佃农约占了六千人左右,俘虏的乡兵和家丁约有七八百人,此外还有几百梁山老卒,以及一些收拢的囚犯和外地逃亡之人。
“大哥有所不知,这些狗官军乃是分两路来援,其中一路是仓司直属的厢兵,为了救援仓场,因此两日便赶来此处,而我们探子禀报的那一路乃是州衙官军,如今还未赶到,距离仓场足有二十多里。”
“若是负土填壕,需几日能攻下官军营寨?”
“至少三日才行。”
“两日能否攻破?若是三日,只怕官军会有新的援军抵达。”
闫天鹏沉吟片刻问道。
“两日只怕不能,就算是民夫和所有兵士们日夜不停填壕,至少也需一日半才能填完,填完之后再发起进攻,时间太过仓促,一旦进入夜战,怕是这些新兵会自乱阵脚,届时反倒不妙。”
朱松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他这两日也没闲着,将宋草营盘周遭的防御探查的清清楚楚。
“既如此,也只好按下心来慢慢进攻了。”
闫天鹏心中有些惋惜,刚要开口,却见方才摇头的朱松再度抬起头来:
“大哥,我有一策,或许可于两日内攻克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