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平台经济推动了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形成吗？

余昌华

数字技术的发展深刻地影响着我们的日常生活。从居民的衣食住行,到企业的生产与经营活动, 再到市政管理, 数字化与智能化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我国的数字经济已经在过去二十多年有了长足发展, 数字技术和数据生产要素的广泛应用促进了以新产业、新业态、新商业模式为核心内容的新经济活动的蓬勃发展。在这个过程当中, 以平台经济为代表的新型经济发展模式受到广泛关注。

平台的重要功能之一是撮合交易, 它是一个交易场所, 可以是物理场所, 也可以是虚拟的场所。卖方在平台上提供自己的产品与服务, 买方在平台上购买所需要的产品与服务。平台则保障交易双方更有效地匹配, 更安全、更便捷地交易。平台经济是数字时代以数字化平台为中心的经济活动的统称。数字时代的平台经济与数字技术的发展和数据生产要素的密集使用密不可分, 是数字技术在经济活动中的重要体现。

一、平台经济推动全国统一大市场形成的途径

一般而言, 数字技术在降低交易双方搜寻撮合成本、信息复制成本、仓储物流成本、交易追踪成本和身份验证成本等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平台经济的发展也依赖数字技术在这五个方面的广泛与深入的应用。

第一, 数字技术在经济活动中的一个重要体现是电子商务。各种类型电子商务的兴起与蓬勃发展降低了买家寻找卖家以及卖家寻找客户的搜寻与撮合成本。身处大江南北的人们可以在同一时间、同一平台上搜寻所需的产品、服务与客户, 而不仅仅限于所处之地的市场。电子商务的发展拓展了市场的边界, 交易双方打破了地域限制, 能够与来自不同区域的企业、甚至是境外企业进行便捷、有效地合作与交易, 有利于推动国内大循环和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形成。近些年来随着数据收集、存储、传输与分析技术的快速发展, 数据逐步成为企业生产经营的一个重要生产要素, 以大数据为基础的深度数据分析与云计算则使企业产品与服务能够精准定位,满足消费者多样化需求。

第二, 在数字化时代, 越来越多的信息与知识以数字形式存在, 数字技术的发展降低了信息复制成本, 新产品、新技术、新商业模式与新知识能够在短时间内大范围传播。身处不同地方的企业通过平台可以快速地了解全国市场行情的变化, 快速熟悉新技术和新商业模式, 从而更好地调整生产技术与企业经营决策, 以适应快速变化的市场。从企业的角度来看,以平台为基础的数字时代信息与知识传播会加速区域间企业技术升级、管理效率的提升以及创新协同的深化。产品和服务质量的提升以及数量的增加为消费者提供了多样化与个性化的消费选择。从消费者的角度来看, 数字时代信息与知识传播会使新产品、新生活方式通过不同的数字化平台更快地进入大众视野。消费者对产品和服务质量的认知进一步提升, 从而更加合理地进行消费。从生产要素提供方来看, 劳动者和投资者不用受限于所处地域的信息与知识资源。融资平台则为投资者提供了多样化的投资组合选择, 有利于投资者更好地配置资产。对劳动者而言, 新知识的快速传播有利于劳动者更快速、更便捷地学习最新的科学文化知识和提升工作技能, 从而更好地适应市场经济的变化。

第三, 数字技术的发展降低了仓储与运输成本。信息与通信技术的广泛应用与升级降低了交通、仓储、批发、零售、通信、邮政等行业的运营成本, 提升了这些企业的运行效率, 使万物互联成为可能。随着我国劳动力成本的增加、自动化与智能化成本的相对下降, 越来越多的仓储与物流企业采用自动化和智能化的方式进行技术升级, 以此抵消劳动力成本上升带来的影响。从产品的生产到产品送达消费者手中, 仓储与运输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城市群内一日达已经是非常普遍的现象, 生鲜的远距离门对门投递也越来越普遍。仓储运输成本的降低也促进了企业灵活管理生产过程与库存, 促进了个性化产品定制的兴起。需要指出的是, 我国大规模基础设施的完善与升级, 尤其是公路、铁路交通网络的全国覆盖和机场的升级, 以及新型基础设施建设的全面展开, 为我国仓储与运输相关行业提供了坚实的硬件设施支持。数字经济的发展降低了仓储与运输成本, 进而促进了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形成。

第四, 数字技术的发展使得追踪经济、社会活动留下的数字足迹成为可能。这些技术的发展促进了物流追踪、第三方支付、大数据信贷、产品精准定价和广告精准投放等。对企业而言, 当追踪交易过程的成本降低时, 企业面临的交易成本、交易风险下降, 从而可以更好地规划生产经营活动, 提升企业生产经营效率。对消费者而言, 这些数字技术的发展则提升了交易安全与交易便捷程度, 降低了用户使用成本, 提升了用户友好体验程度。这为刺激消费提供了一定条件。另外, 数字足迹的追踪促使平台经济各参与方受到更加平等地对待, 区域之间营商环境的差异与一些妨碍区域经济一体化的障碍逐步缩小, 从而有利于国内大循环和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发展与完善。

第五, 数字技术的发展也降低了交易双方的身份验证成本。身份验证成本降低使信用在交易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比如金融科技的发展催生了数字支付的广泛使用, 从而使匿名交易效率显著提升, 提升了市场交易效率。平台经济, 尤其是大型数字化平台, 利用自身的资金优势与企业声誉, 在降低交易双方身份验证成本、维护安全与便捷的交易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以支付宝、微信等大型数字平台为例, 线上、线下商户都可以通过支付平台便捷地实现交易支付, 与此同时, 这些大型数字平台根据商户的数字足迹等信息为商户, 尤其是微型与小型企业, 进一步提供个性化服务。

二、平台经济对不同产品市场的作用

基于以上数字技术的潜在影响, 数字技术的发展与平台经济的壮大有利于打破产品与要素跨区域流动的壁垒。在数字经济时代, 产品的竞争是全国市场的竞争, 生产要素也更进一步地在全国市场流动起来。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 2011—2016 年是我国平台经济高速发展时期, 我国境内的快递业务量从之前的年增速25%飙升至近60% , 这一高速增长维持了6年。在2016年之后, 尽管快递业务量增速有所放缓, 但是仍然有高达30%的年增长率。从销售额来看, 电子商务销售额在过去十年期间保持着高速增长的态势, 年平均增速约为20% 。

这些数据说明，平台经济的快速发展推动了产品市场尤其是消费品市场的跨区域融合。当同一产品或相似产品的价格在不同区域之间存在明显差异时，企业会借助数字化平台将产品销往价格高的地方，而消费者则借助数字化平台从价格低的区域购买产品。最后的结果就是，对同一产品、甚至是相似产品而言，不同区域间售价的差异会缩小。从省际消费品价格(见图1) 和36个主要城市间商品零售价格 (见图2) 变化来看，在2010年之后，省际和城市间消费价格的变化明显趋同，也就是说，国内消费品市场逐步形成了一个统一的大市场。从投资品的角度来看，2010年也是一个分水岭。自2011年起，不同区域投资品价格的变化也逐渐相似，也就是说，全国统一的投资品市场正在逐步形成。当然，与消费品相比，区域间投资品价格的趋同没有消费品价格趋同明显。企业投入要素价格可以由工业生产者购进价格指数反映, 图2显示不同区域工业企业投入品价格并没有随着我国平台经济的发展与壮大而发生显著趋同。这说明, 平台经济的发展主要促进了全国统一的商品零售和消费品市场的形成, 对推动全国统一的投资品大市场的形成有一定作用, 但是对企业中间投入品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形成的推动作用有限。

三、平台经济对建立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挑战

平台经济通过数字技术和数据要素影响了国内不同区域的市场, 促进了终端产品市场在全国范围内的统一, 但是在发展过程中也给建立全国统一大市场提出了一些新的挑战。

首先, 平台经济发展带来了“创新性毁灭”。平台经济跨区域整合了产品与要素市场, 创造了新产品、新商业模式与新就业方式, 但是与此同时,很多微型、小型、中型企业被淘汰出市场。从市场效率的角度来看, 平台经济的发展打破了区域市场边界, 促进了统一大市场的形成。但是需要指出的是, 部分企业被淘汰带来的失业和税收影响主要由当地市场和当地政府来承担。如何积极利用平台经济带来的机遇、减少平台经济对地方市场的负面冲击是平台经济健康发展和区域经济可持续发展面临的重要挑战。

其次, 平台经济具有规模经济和范围经济的特征, 因此自然而然会追求更大的市场份额。尤其是大型数字化平台的快速扩张与超强议价能力对中小企业的生产与研发产生了一些冲击。大型平台利用资金和数据优势快速开拓市场, 进而利用市场优势提升自身议价能力。在短期来看, 消费者可以获得更低价的产品, 但是从长期来看, 中小企业议价能力的降低会减少其对新产品的研发投入, 不利于这些企业提升产品质量、开发新产品。有些平台则利用自身资金、市场与数据优势, 在平台上既是“仲裁员”,又是“运动员”, 不利于其他市场参与者的公平竞争。因此, 平台经济发展的同时, 需要考虑如何更普惠地服务平台经济参与各方, 推动市场公平竞争, 助力共同富裕, 同时也促进我国企业创新能力与国际市场竞争能力的提升。

最后, 平台经济在促进国内大循环与推动全国统一大市场形成的同时, 也给市场监管带来了一些挑战。数字化平台不是传统意义上简单提供产品和服务的场所, 它可以全方位地服务企业与消费者, 逐渐形成一个多层次、多方位的生态系统。平台经济不仅仅打破了经济地域上的限制, 也打破了行业之间的障碍, 从横向和纵向深入地影响我国经济。一个有效的市场监管也应与数字经济的发展相适应, 变条块化监管为系统性监管, 更好地发挥平台经济在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的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