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

你见过山吗?

在我看来，平原上略微的起伏是绝不可能称之为山的；在我看来，许多人是从未真正见过山的。

山，在我印象中的绝大多数时候，意味着贫穷、落后，甚至于是一种与时代的脱节。这并非是我的偏见，毕竟，我就来自大山。

山是连绵的，山上的草也是连绵的。圈儿里的牛羊是山上那些连绵的草喂大的，即便见过了牛羊小口的咀嚼，我依旧认为那些草是连绵着下了肚的。山是连绵的，所以我想，任何在山里长大的人——我身边的每个人，都是不曾想过离开大山的。至于原因，我却说不出。

难道是不想吗?我想不是的。到坝子上赶集是每个孩童天天嚷嚷着的。而大人们也无一例外，总是以“下次”为借口回绝。这怎么会是不想呢？分明是想得极了，以至于到了吝惜的地步(至少我年少时是这样觉得的）。说是赶集，但我们山里人却不是去“赶”的人。而是算好日期，趁着天不亮，从田里砍下还带着露水的菜，挑在扁担上，就上了路。当然，在这之前还是要好生安慰一番那些追路的孩童的。

至于下山的路，那自然是极好找到的，因为弯弯曲曲的路，就那么一条，从小山村出去的路，就那么一条，从这座山走到另一座山的路，就那么一条。在这里，我补充一点，这也是我后来上了学才知道的。这些路或许并不能称之为路，它只是由于走的人多了，相较于山林少了些野草的土地，可归根结底，它仍旧是片土地啊。这条“路”唯一的修缮，便是村人的脚印。一步一步的，抑制着，那些顽强的野草的生长……

然而，到了坝子上就是出了山了吗?这也是我许多年后才猛然意识到的。真正的城里人或许把那片山里人向往的坝子，颇有学问地称为，盆地。

好笑的是，那些安家在坝子里的人却真以为自己脱离了大山，成为真正的“城里人”了。他们对集市里新出现的那些黝黑面孔，不屑于投去直视的目光。可他们真的离了山了吗？第二天不也依旧要从智能冰箱里拿出集市里买来的菜煲汤喝吗?那些菜长大在大山里，也被那双黝黑的手抚摸过。更好笑的是，山里人的腰脊真的被扁担压得直不起来了，就那样弓着，让人误以为他们真的低人一等，让人误以为他们本来就是这样的。

后来我才后知后觉，云南或许是没有地方没有山的。其实这点我早该意识到——在我年少时放牛时。我曾许多次踮起脚尖，去望远方，去望山的那边，我迫切地想知道山的那边是什么。我甚至爬上更高的树枝，站在更高的岩石上，可随着我的高度不断增加，山脉竟也无限延伸……

没有想过离开大山，或许是真的走不出去。那双常年在地里耕作的脚掌，早就被不平的土地和土里掺杂的石子弄得皲裂，恐再也走不远了。

确实啊，我早该意识到，山的那边，还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