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01
盛夏时节,我破衣烂衫躺在树下小憩。
肌肤上传来冰凉的感觉,一条小蛇缠在我脖子上,发出“嘶嘶”声。
“阿姐回来了?!”
我高兴坐起身,简单拍拍身上的土就向山下跑去。
从小我就被关在后山,只有阿姐时常来看我。
可她一年前被送往大周,到今天才回来。
我都要无聊死了。
山下格外安静,没有半点迎接阿姐回家的喜气。
不应该啊。
大周的使者站在祭台旁,指挥士兵将担架放到祭台上。
担架上竟然是阿姐。
她双眼紧闭,毫无血色,
看起来如同死去一般。
我顾不得许多,冲上前扑到她身边,不停摇晃她的身体。
阿姐的腹部柔软异常,不像人的状态。
周边的族人见到我,纷纷后退,露出惊惧的表情。
我懒得理会,一把掀开白布。
阿姐身上竟连衣服都没有!
白布下的皮肤发青,肚子里塞着棉花,五脏六腑已经消失不见。
阿爹和阿娘的抽泣声越来越大,可他们不敢去质问大周的使者。
使者面露不悦,正要招手让人把我带下来。
周围的林子里传出“嘶嘶”的声音,是蛇群。
他们不敢动作,聚着刀在原地瑟瑟发抖。
呵,废物。
阿爹赶紧将我拉到一边,安排人替阿姐穿衣。
“神女福薄,享不起荣华富贵。”
那使者的声音尖细,听着格外恶心,“咱家这次来,还得带走一位。”
每任只会有一位神女,哪里能给他找出第二个。
阿爹急着向他解释,使者似乎不太满意。
“族长,神女与大周国运息息相关。”
“三日后咱家若带不走神女,那只能踏平日落族。”
02
日落族有习俗,神女离世后要放在后山山顶,直至肉身被吸收。
寓意着魂归于天地。
阿姐也不例外。
我挤在安置阿姐的担架上,小声同她说着话。
神女与巫女一母同胞,可命运却是大相径庭。
阿姐是神女,能带来好运,所有受族人爱戴。
可我是巫女,天生蓝瞳,只会给人带来灾难。
小时候,大家都躲着我。
连阿爹和阿娘都对我避之不及。
只有阿姐一直陪在我身边,陪我玩耍,教我识字。
族人不让我出门,阿姐就陪着我足不出户。
十二岁那年,阿爹把我绑在祭台上。
只要通过考验我就能活下来,通不过我就只能被活活烧死。
祭台上放满毒蛇和蜘蛛,听说抓的时候折了好几个人。
周围的族人都冷眼看着,只有阿姐痛哭不止。
毒蛇和蜘蛛顺着我的腿往上爬,小孩子们都睁大眼睛看。
巴不得我赶紧被咬死。
阿姐尖叫着往我这边冲。
阿爹和阿娘拉着她的胳膊,只说这是我的命。
得认命。
认命?认什么命?
从这些人把我绑到这里开始,就只想让我去死。
它们朝着我的身体各处下口,我却好像失去知觉一般。
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我挣脱绳子,随手扯下一只蜘蛛捏爆。
鲜血顺着手心往下流。
族人看着我,仿佛再看什么怪物。
连阿爹阿娘都是满脸的震惊。
我将身上的毒物顺手甩进人群中,吓得他们惊声尖叫。
自己则是跑进后山,躲了起来。
后来,阿爹将后山列为禁区,不许族人靠近。
只有阿姐,会带着吃食偷偷跑来看我。
她总说,天命不公,我才是最无辜的那个。
03
一年前,大周的使者带兵前来。
他说,神女关乎大周国运,必须带走。
如若不愿,只好踏平日落族。
族内不过几百号人,哪里能和大周的铁骑抗衡。
阿爹为了族内安稳,只好把阿姐交出去。
阿姐走时,特意来找我。
她给我做了新衣服,还有特意烤的鲜花饼。
阿姐说,大周路途遥远,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并叮嘱我不可害人性命,安心在山中修行。
她走那天,我也去送了。
我站在离人群很远的地方,冲她招手告别。
本以为这辈子没机会再见的。
可仅仅一年的光景,她就被送回来了。
还是这幅样子。
天光大亮,我抹干眼角的泪珠。
小蛇盘在我身上,警惕看向周围。
阿爹阿娘站在榕树下,小声抽泣。
他们总是这样,胆小又谨慎。
也就在想弄死我这件事情上强硬一些。
我取下阿姐的银簪,轻轻抚摸她的发丝。
“诶,”
我走到他们面前,语气生硬,“我要去大周。”
阿娘被我吓得后退几步,躲在阿爹身后。
“不行,你不是神女,不可能让大周国运昌盛。”
“我难道会想他国运昌盛吗?”
阿爹闭上眼,沉默不语。
他虽然是族长,但是很多事情还需要族里的长老做主。
我被他们悄悄带回祠堂,没有惊动任何人。
几位长老看着我,眼中满是恐惧。
好半晌,坐在主位那人才开口。
“你可以去,但所做一切都与日落族无关。”
“死后也不必再回日落。”
我攥着阿姐的发簪,无所谓的点点头。
阿姐,就麻烦你再陪我一程。
04
我离开的时候,是个晚上。
长老说我顶替神女的事情,不能让族人知道。
生活十几年的故土,我也没什么可带的物件。
只带了几件阿姐的衣服,和那条枣红色的小蛇。
它朝我“嘶嘶”吐着信子,在我身上来回爬。
“我有什么好害怕的,应该是他们害怕。”
使者从马车外进来,坐在我对面。
他似乎有些看不起我,但还是尽职帮我讲述大周的情况。
这些话,阿姐应该也全都听过。
他的声音尖细,手上还翘着兰花指。
应该就是他们嘴里的太监吧。
我被他的动作逗笑,一时间忘记自己是该恪守规矩的神女。
“穷乡僻壤出来的人,就是不懂规矩。”
“伽惋虽然没什么用,但好歹识大体。”
太监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鄙夷,“除了外貌,你比她还差。”
伽惋,是阿姐的名字。
我收起笑容,冷眼看着他,“那又如何?你敢把我退回去吗?”
“你们看不上我,可你们又需要我。”
“这就是你们大周的待客之道?真是好有规矩啊。”
太监似乎没想到我会回怼,被我噎的说不出话。
“你,你,你……”
他半天说不出话,只能拂袖离开。
同样的话,他应该也对阿姐说过许多次。
他只是个奴才,凭什么阿姐要承受他的恶言!
指甲嵌进手心,鲜血溢出。
小蛇不再发出声音,趴在我手上小心翼翼的舔着。
我不是阿姐,不会任人欺凌。
所有欺负她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05
大周繁华,宫殿上的柱子都镶嵌着金砖。
日落族可是连一块金砖都翻不出来。
怪不得大周的皇帝急着要神女呢,原来是怕守不住财啊。
我站在大殿上,接受众人目光的洗礼。
大周的皇帝见到我,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
“你叫什么名字?”
“珍珠。”
这是阿姐替我取的名字。
她说我是上天遗落的珍珠,是她的宝贝。
“珍珠,珍珠……”
他默念几次,赞许的点点头,“确实人如其名。”
身侧走出来个人,身形高大,拿着把拂尘。
这位应该就是太监嘴里的国师崔淼。
他朝我微微躬身,而后便直接将手伸向我的肩膀处。
力气大到仿佛要撕烂我的衣服。
我惊慌失措按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神女莫慌,不过是例行检查。”
他声音冷淡,仿佛这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您配合就好。”
“当众被人看光,竟然还要我配合?”
“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崔淼不顾我的反抗,硬生生撕破我肩膀的衣衫。
直到看到我肩膀处的图案,他才朝皇帝点点头。
皇帝也终于出声,让人带我下去休息。
“我日落族最重名节,今日大殿受辱,只有一死告慰先祖。”
我话音落地,就尖叫着冲向柱子。
皇帝赶紧叫人拦下我,“这是做什么,不过是件小事。”
“小事?难道你们大周的贵女会当众被人扒开衣服么?”
他被我问的语塞,半晌说不出话。
大殿之上安静的可怕,所有人都冷眼看着我。
仿佛他们没做错。
可我就站在那里,倔强等他给我答复。
好半晌,皇帝才用眼神示意崔淼。
“是臣失礼,还望神女莫要怪罪。”
他抬手向我行礼,比方才正经不少。
见我不说话,他再次开口,“臣自请庭杖二十,还请神女宽恕。”
“舟车劳顿,麻烦国师快些领罚,别让我等太久。”
06
我摸着肩膀处的莲花图案,坐在床上发呆。
每任神女身上都会有这图案,是族里的长老替我纹的。
从他的手伸向我那刻,我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其实我是无所谓的。
但一想到阿姐也被他们这样对待,我就想让他赶紧受到点惩罚,
阿姐那么在乎名节的人,当时肯定伤心欲绝。
“陛下,该上朝了。”
福喜跪在屏风外,恭恭敬敬。
皇帝抱住我的腰,将头埋在我胸间,“真不想离开珍珠这温柔乡。”
“珍珠可不愿成为红颜祸水,平白惹人唾骂。”
我光着身子替他更衣,没有半分贞洁烈女的样子。
到大周的第二天,皇帝就迫不及待将我封为妃子。
日日宿在我这里,荒淫无度。
皇帝走后,我屏退宫婢,只留下福喜一人。
他在宫中多年,听说又是张贵妃身边的红人。
要他来的时候,没少费功夫。
铜镜前的身体上青青紫紫,满是暧昧的痕迹。
我取下银簪划破手心,当着他的面喂小蛇。
他不敢看我,头仿佛要低到尘埃之中。
在日落族时那么咄咄逼人,如今这是怎么了?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说谎会受到惩罚哦。”
小蛇乖顺的躺在我手心,适时发出声音配合。
福喜被吓得发抖,还没等我问就倒豆子似的全说出来。
“是张贵妃看不惯神女受宠,所以联合国师陷害。”
“神女离世时腹中已有龙胎,也是国师说那孩子不利于社稷,命人生生剖了出来。”
“张贵妃母族势大,陛下虽然喜欢神女,但也只能由着她去。”
07
短短几句话,就结束了阿姐的一生。
她本该长命百岁的。
“那你呢?”
我冷眼看着福喜,“你在其中又是什么角色?”
“奴才……奴才是被逼的……”
他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重复着这句话。
小蛇飞快爬到福喜身上,尖利的牙齿穿过喉咙。
他甚至来不及呼救,就躺在地上慢慢失去温度。
“来人。”
皇帝赏赐的宫女走进来,看见地上躺着的人瞬间失声尖叫。
片刻之后又捂住自己的嘴巴,无助的看向我,“娘娘……”
“你叫什么名字?”
“奴,奴婢叫青萍。”
她害怕的发抖,却依然大着胆子和我对视,“娘娘,福公公怎么办?”
“拖出去,剁碎扔湖里。”
青萍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整个人抖得愈发厉害。
我看着她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逗你的。”
“把他拖去后园,我自己剁。”
这深宫中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丢掉一个两个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儿。
只不过福喜地位比较高,失踪刚一天就被人发现了。
他的尸块儿被人从水里捞出来,隐隐散发着恶臭味。
张贵妃哭闹不止,非说是有人针对她,所以才对福喜下手。
就连皇帝也勃然大怒。
他不相信居然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还是用这么残忍的方式。
崔淼卜卦,算出凶手就在我的寝宫中。
彼时,我正躺在床上和皇帝翻云覆雨。
“国师说,杀人者就在你这里。”
我对上他的眼睛,笑容天真,“您觉得呢?您觉得是我还是青萍?”
皇帝撇了眼殿外跪着的青萍,反问我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我觉得国师记恨我送他那二十庭杖。”
闻言,皇帝笑得开怀,没再提这件事。
08
福喜的死被轻轻盖过,没人再追究这件事。
我就说吧,这深宫中死个人和死条鱼一样简单。
皇帝赐给我许多宫婢,说是更好照顾我的起居。
但其实更像是监视。
大周的皇帝,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每月初十,是神女跳祈天舞的日子。
我换上日落族的衣服,踩着鼓点走上台阶。
大周建国多年,如今天灾频发。
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治理出了问题,于是就寄希望在神女身上。
阿姐离家时,交给我这支舞。
她说,希望我像她一样,学着保护族人。
说来也惭愧,今日还是我第一次跳这支舞。
神坛上零星散落着些石子,硌的脚生疼。
我对上张贵妃挑衅的眼神,毫不在意的笑笑。
深宫妇人的把戏。
鼓点结束,我的双脚已经满是鲜血。
我背对着众人,缓缓倒地。
直到听见身后传来的急促脚步声,才闭上眼睛。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寝殿的床上。
青萍守在床边,眼眶发红。
“娘娘,您可算醒了。”
“陛下呢?”
“陛下……陛下去看张贵妃了,”
她声音哽咽,听起来像是替我不平,“听说她回宫的路上掉进池塘,差点小产。”
“可明明您也差点失去孩子。”
“你说什么?!”
我错愕的睁大眼睛,将手放在小腹处,“孩子?”
“是啊,您有身孕了。”
青萍激动地喋喋不休,像是很期待这个生命的到来。
我勾唇笑笑,心中有了打算。
这个孩子,也许能帮我完成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