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岁月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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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掌心光》

南京的梅雨黏在推拿房的玻璃上,小满数着第127滴水珠坠落时,沙师傅的盲杖已经点到了她脚边。

“指腹要像解冻的春江。”沙师傅的手掌覆上小满颤抖的指尖,中药柜的沉香混着他袖口的铁锈味,在潮湿空气里酿成特殊的墨香。这是盲人推拿学校毕业的第三个月,她仍会在触到顾客脊椎时想起那个暴雨夜——父亲攥着存折冲进雨幕的背影,像截被雷劈断的老槐树。

虹桥站的空调吹不散盲道上的暑气。小满蜷在“清心推拿“的霓虹灯牌下,听见硬币落进搪瓷碗的脆响。“姑娘新来的?”穿香云纱的老太太嗓音带着枇杷膏的甜腻,“往南走三条巷子,老徐招学徒。”她腕间的银镯相撞,叮咚声比导航更清晰。

老徐的推拿床有陈年的艾草味。当他用虎口卡住小满的腕骨,她突然想起父亲摘棉桃的手——都是布满沟壑的土地,都能精准找到生命的泉眼。“颈三椎像生锈的门轴。”老徐的拇指在客人肩颈游走,“得听见筋膜的叹息。”他的南京话裹着砂纸,却把“叹息”说成“花开的声音”。

冬至那天,穿貂皮的女人带来雪花膏的香气。“徐师傅,我家老陈的富贵包...”她的高跟鞋在地砖敲出焦虑的鼓点。小满触到那片隆起的筋膜时,记忆突然破闸——是父亲佝偻在纺织机前的背影,第七节脊椎同样凸起如冻僵的蝉蛹。当女人惊呼“通了”的瞬间,小满在黑暗中看见满月从棉田升起。

梅雨季再来时,老徐咳出的血在搪瓷盆里开出腊梅。他把磨出包浆的牛角刮痧板塞进小满掌心:“去深圳吧,那边的海风能吹散骨头缝里的霉。”火车站告别时,小满终于问出那个盘桓三年的问题:“当年为什么收留我?”老人笑出漏风的牙:“你进门那天的脚步声,和我女儿投江时一样重。”

在罗湖口岸的推拿房,香港客人夸小满手艺像“春风渡轮”。她数着不同面值硬币的纹路,直到某天触到熟悉的腕骨——穿香云纱的老太太躺在按摩床上,银镯已换成监护仪。小满的拇指按向老人足三里时,听见监护仪响起故乡的雨声。

台风登陆那晚,最后一位客人留下把旧伞。伞骨第七节支棱着,像倔强的颈三椎。小满在金属夹层摸到张字条,父亲歪扭的字迹被雨水泡成浮萍:“爸在虹桥站清洁工宿舍,留了棉桃种子。”窗外海啸轰鸣,她突然读懂老徐说的“花开的声音”,是盲文在掌心绽放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