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玉清宫主
冰河第七道弯处，玉长老开始教暗林生辨识寒鸦的毒粪。少女捏着鼻尖挑拣灰白颗粒时，老人忽然说：“该去见见玉清宫主了。“
暗林生手一抖，毒粪落入冰窟：“不是说去采千年雪蟾？“
“雪蟾就在玉清宫的寒潭里。“玉长老用梅枝在冰面画出蜿蜒路线，“你十岁那年寒毒发作，宫主割了半朵九死还魂莲。“
暗林生想起药箱底层那半朵玉雕般的莲花，叶脉里总凝着血丝：“宫主为何...“
“旧债罢了。“玉长老碾碎毒粪撒入药囊，动作重得惊飞寒鸦，“当年她兄长欠你父母三条命。“
“什……”暗林生想说话，师父一提溜，把她拉上马，急促向玉清宫赶去。
七日风雨兼程，倒是及时到了朱炎之地，这玉清宫，不偏不倚，正好在这方正居中之地。
一下马，暗林生刚想飞步上宫门，被玉长老拉住道：“些许记得几个字，装疯卖傻。”
好像懂了，真懂了吗？不知道，暗林生“嗯”了下就跑了。
当暮色浸透第七重宫门时，暗林生数到廊柱间三十三道剑痕。玉清宫主端坐寒玉榻上，眉心朱砂痣艳如凝血，广袖拂过处，侍女捧来的茶盏里浮着半片赤焰梅。
行至中厅，只见阶梯高台端坐者，正是那玉清宫主。
“宫主，时日已久，前番别离甚久，此次相见，别来无恙。”
“十年不见，你倒养出个好徒弟。“宫主指尖叩着榻边药鼎，鼎身“赤心“古篆与暗林生颈间玉珏同源。玉长老的金丝突然缠紧茶托：“梅毒未清，她喝不得离魂茶。“
暗林生盯着茶汤里沉浮的金丝蛊虫，忽觉腕间微痒。宫主轻笑挥退侍女，簪尾赤玉戒与玉长老的扳指碰撞出清响：“小丫头可知，当年血谷...“
暗林生听到，心中一惊，忽的想起“装疯卖傻”，便耷拉着脑袋望着宫主。
宫主见状，登时想站起质问，可话到了嘴边却如鲠在喉，吐不出来。
暗林生一言不发，仍是耷拉着脑袋。
宫主想了想，不知是思索出妙计，还是无计可施，对暗林生说道：“上前来，看看你变得什么样了。”
玉长老闻言，道：“宫主，林生她年纪尚小，不闻世间烟火，不晓为人处世，眼下好不容易到此，让她撒撒欢罢了。”
听到师父的话，未听得宫主相问，暗林生早已经跑出中厅。
“嗝！”玉长老好酒，此时已是脸红眼花，颤颤巍巍站起身，好似唱曲般喝道：“檀角铜铃，三二相分明呀……”
厅上的人被这出唬得出神，暗林生却耷拉着脑袋，晃晃悠悠，逛到了东月廊的檀角。
她转了圈，见着四下无人，方恢复原样，打量起四周。
“谁在说话？”她心想，便瞑目定神，想找出哪来的声音。
“东南？寒潭那边？”
她踱步走了过去。
“寒潭冷得很，谁会在那里？”
暮色透过冰裂纹窗棂，将两名侍女的剪影投在纱帘上。
“...戌时三刻，寒潭西侧...“捧着药匣的侍女声如蚊蚋。另一人突然亮出武盟焰纹腰牌：“宫主私藏的半部《血髓经》务必...“
暗林生正想细细品听，却踩断枯枝的脆响撕裂寂静。药匣侍女袖中弹出峨眉刺，焰纹腰牌者吹响骨笛，第三个灰衣人自梁上倒坠而下。寒梅刺仓促出鞘，刃身冰针射偏钉入廊柱，爆开的毒雾却被骨笛声波震散。
“来得好！“暗林生旋身甩出三柄飞刀，刀柄梅纹碰撞炸开磷火。趁灰衣人遮目，寒梅刺回旋削断峨眉刺，冰针贯入侍女曲池穴。焰纹腰牌者突然掷出药匣，匣中窜出的赤链蛇咬中她左腕，金纹瞬间爬满小臂。
“想杀我？”瞳孔发红，暗林生不住的嘶吼着同样的话……
玉清宫主赶到时，暗林生正以梅刺钉住赤链蛇七寸。三名刺客突然同步后撤，骨笛、药匣、峨眉刺组合成古怪乐器，奏出的摄魂调令琉璃瓦炸裂如雨。
暗林生呕出的血珠在空中凝成金线，与笛声共振成网。宫主广袖翻卷击碎音波，却见玉长老的金丝已缠住刺客咽喉：“留活口！“
太迟了。刺客天灵盖同时爆开，飞出的蛊虫组成“武“字血雾。暗林生腕间金纹骤亮，寒梅刺脱手射向宫主眉心，被玉长老用赤玉戒弹偏三寸。
摄魂笛声忽从宫墙外传来，暗林生瞳仁裂成双环金轮。她看见十二年前的自己浸泡在药鼎中，鼎外玉清宫主正与师父争夺半朵血莲。现实与幻境重叠时，三道剑光已逼至咽喉。
“阿萦！“玉长老的嘶吼惊破幻象。暗林生拼尽最后气力掷出寒梅刺，刃身嵌入“玉清宫“匾额，机关触发百枚冰针如瀑倾泻。刺客撤剑格挡的刹那，她看清宫主腕间旧疤——与师父心口梅印形状别无二致。
笛声攀至顶峰，暗林生后颈梅印迸发金光，与宫主朱砂痣共鸣震颤。鲜血混着金丝蛊虫喷溅在寒玉榻上，她最后听见的是玉长老折断骨笛的脆响，以及那句消散在风里的“师妹...“
暗林生在苦杏仁味中醒来时，正听见玉长老在训斥药炉：“文火！说了多少次文火！“她眯眼看去，老人左手执扇控火，右手金针正封住自己心口大穴——那处梅印已淡得近乎透明。
“师父...“她刚开口就咳出半片赤焰梅瓣。
“舍得醒了？“玉长老甩来块浸了药酒的帕子，“东月廊的枯枝好吃么？“暗林生擦脸的手一顿，想起昏迷前啃了满嘴积雪的狼狈相。
晨雾裹着药香漫入窗棂时，玉清宫主亲自端来雪蛤粥。暗林生盯着她腕间旧疤，忽然道：“宫主这伤...“
“幼时被只野狐狸抓的。“宫主舀粥的玉勺轻敲碗沿，“倒是你师父心口的梅印...“话音未落，玉长老突然打翻药罐，滚烫的汤药泼湿了宫主半边衣袖。
暗林生嗅到焦糊味——那泼洒的轨迹分明是血谷止血符。她捻起根冰针戳向宫主：“这粥里...“
“加了赤心蛊喜食的月见草。“玉长老夺过银针，“你当谁都像武盟般下作？“宫主轻笑离去时，暗林生瞧见她将烫伤的手藏进袖中，指节分明与师父一样缺了末节。
午后，玉长老押着她去寒潭练针。暗林生赤足浸在冰水里，看师父用金丝悬起七片浮萍：“刺风府穴。“
“您倒是给个活物...“她话音未落，玉长老突然撒出把毒蚁。暗林生腕间金纹骤亮，七枚冰针脱手成阵，蚁群瞬间冻成冰雕。
“赤心蛊当火盆倒是便利。“老人踹碎冰雕，“再来！“
暮色西沉时，暗林生终于能在蛊毒躁动前封穴。玉长老验收成果，故意踩中她布置的冰针陷阱。暗林生急甩金丝相救，却见师父早用梅枝勾住梁柱：“警惕性还不如寒潭蛙。“
“您倒是像那蛙般聒噪。“她甩去发间冰渣，没瞧见玉长老唇角笑意。
今日本是动身之日，但暗林生体内尚未好转完全，也就依着情势，多呆个些天。
戌时三刻，玉长老鼾声大作，觉得师父睡死，暗林生偷摸进藏书阁。日间瞧见宫主在此翻阅《赤蛊源流》，她定要探个究竟。指尖刚触到书脊，颈后忽有温热呼吸：“小丫头走错路了？“
宫主广袖翻卷，书页无风自动。暗林生瞥见“双生蛊“词条，却被突然闯入的玉长老拽走：“偷师学艺也不找个亮堂地儿？“
“您当年不也夜闯璇玑阁？“宫主将书册塞进她怀中，“记得还到东月廊第三阁。“
回廊转角，玉长老突然抢过药典：“双生蛊需心血相饲，你倒是急着送命。“暗林生反手去夺，金丝缠上他腕间梅印：“师父的心血...早饲了二十年吧？“
老人拍开她手的力道失了准头，药典坠入莲池。暗林生跃水去捞时，听见他低叹：“总比饲了没心肝的强...“
暗林生爬了上来，把粘湿的书递到了宫主手上，随即耷拉着脑袋，转头望向师父。
“睡觉去！好生好动。”
五更天，暗林生被雪鸮啄窗声吵醒。玉长老正在院中与宫主对弈，棋局残着竟是血谷图腾。
“往北三十里有处温泉。“宫主将赤玉戒按在“天元“位，“能暂压赤心蛊。“
玉长老突然掀翻棋盘：“管好你的玉清宫！“
暗林生蹲身捡棋子时，发现每枚黑子都刻着“萦“。宫主广袖扫过，棋子尽数化为齑粉：“师兄还是这般暴脾气。“
晨光中，师徒二人踏上北行路。暗林生回望宫门，见那“玉清宫“匾额上的寒梅刺仍在，只是梅纹间多了道细小裂痕——恰似师父昨夜摔碎的茶盏缺口。
玉长老突然抛来油纸包，里头琥珀糖封着赤焰梅：“含着，省得又冻昏。“
“师父何时偷藏的？“
“宫主殿前的梅树可比你识趣。“老人哼着变调的毒草歌谣，将“玉萦“二字藏在第七个转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