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卷四十七·晋宣帝纪
宣皇帝司马懿，字仲达，是河内温县孝敬里人，姓司马氏。他的先祖源自帝高阳的儿子重黎，重黎担任夏官祝融，历经唐、虞、夏、商各代，世代继承这一官职。到了周朝，以夏官为司马。后来程伯休父，在周宣王时期，凭借世袭的官职成功平定徐方，被赐予以官职为族姓，于是就有了司马这个姓氏。在楚汉相争期间，司马卬担任赵国的将领，与诸侯一同讨伐秦朝。秦朝灭亡后，被立为殷王，定都在河内。汉朝把这片土地设为郡，司马氏的子孙就定居在了这里。从司马卬往下传八代，生下征西将军司马钧，字叔平。司马钧生下豫章太守司马量，字公度。司马量生下颍川太守司马俊，字元异。司马俊生下京兆尹司马防，字建公。司马懿就是司马防的第二个儿子。
司马懿年少时就有奇特的气节，聪明豁达，有远大的谋略，学识渊博，见多识广，衷心信奉儒家教义。汉朝末年天下大乱，他常常慷慨激昂，心怀忧虑天下的志向。同郡的南阳太守杨俊以善于识别人才闻名，见到当时还不到二十岁的司马懿，就认为他是个非同寻常的人才。尚书清河人崔琰与司马懿的兄长司马朗交好，也对司马朗说：“你弟弟聪明亮达，明于事理，公正允当，刚毅果断，英才出众，不是你能比得上的。”
汉建安六年，司马懿被郡里推举为上计掾。魏武帝曹操当时担任司空，听说了他的才能后征召他。司马懿知道汉朝国运正衰微，不想屈身侍奉曹氏，就以患风痹病为由推辞，说自己行动不便。曹操派人在夜里悄悄去刺探他，司马懿硬是躺着一动不动。等到曹操担任丞相，又征召他为文学掾，还命令前去征召的人说：“如果他再犹豫不决，就把他抓起来。”司马懿害怕了，只好就职。于是，曹操让他与太子曹丕交往相处，后来升迁为黄门侍郎，又转任议郎、丞相东曹属，不久后又转任主簿。
司马懿跟随曹操讨伐张鲁时，对曹操说：“刘备凭借欺诈和武力俘获了刘璋，蜀地的人还没有归附他，他却去远方争夺江陵，这是个不可错失的机会。现在如果在汉中显示军威，益州就会震动，再进兵逼近，蜀地势必会土崩瓦解。凭借这样的形势，容易取得成功。圣人既不能违背时机，也不能错失时机。”曹操说：“人就是苦于没有满足，已经得到了陇右，又想要得到蜀地！”最终没有听从司马懿的建议。不久之后，司马懿跟随曹操讨伐孙权，打败了孙权。军队返回时，孙权派使者请求投降，上表称臣，还陈说天命。曹操说：“这小子是想把我放在炉炭上烤啊！”司马懿回答说：“汉朝国运即将终结，殿下您已经拥有了天下十分之九的土地，却还侍奉着汉朝。孙权称臣，这是顺应天意人心啊。虞、夏、殷、周这些朝代不因为谦让而错失天下，是因为他们敬畏上天、知晓天命。”
魏国建立后，司马懿升迁为太子中庶子。每当参与重大谋略，他总是能提出奇妙的计策，深受太子曹丕的信任和器重，与陈群、吴质、朱铄被称为四友。后来他升迁为军司马，对曹操说：“从前箕子陈述谋略，把粮食放在首位。如今天下不耕种的人大概有二十多万，这不是治理国家的长远之计。虽然战事还没有结束，但自当一边耕种一边守备。”
曹操采纳了他的建议，于是致力于农业生产，积聚粮食，国家的物资储备变得丰富充足。
司马懿又说荆州刺史胡修为人粗暴，南乡太守傅方骄横奢侈，两人都不适合守卫边疆。曹操没有留意这些。等到蜀将关羽在樊城围困曹仁，于禁等七军都被关羽击败，胡修、傅方果然投降了关羽，曹仁被围困得形势十分危急。
当时汉朝的都城在许昌，曹操认为许昌离敌人太近，想要迁都到黄河以北。司马懿劝谏说：“于禁等人被水淹没，不是因为作战和防守方面的失误，对国家的大计并没有造成损害，而此时就迁都，既向敌人显示了我们的软弱，又会让淮水、沔水一带的百姓非常不安。孙权和刘备，表面亲近而内心疏远，关羽得意，这是孙权所不愿意看到的。可以告知孙权其中的利害，让他从后面牵制关羽，那么樊城之围自然就会解除。”曹操听从了他的建议。孙权果然派遣将领吕蒙向西袭击公安，攻克了公安，关羽最终被吕蒙擒获。
曹操认为荆州的遗民以及在颍川屯田的人，由于靠近南方的敌人，都想把他们迁徙走。司马懿说：“荆楚一带的人性格轻佻、行事轻率，容易骚动，难以安定。关羽刚刚被打败，那些作恶的人都躲藏逃窜、持观望态度。如今迁徙那些善良的百姓，既伤害了他们的心意，又会让离开的人不敢再回来。”曹操听从了他的建议。后来那些逃亡的人都回来恢复了旧业。
等到曹操在洛阳去世，朝廷内外都感到十分危急恐惧。司马懿主持料理曹操的丧事，使得朝廷内外秩序井然。之后他护送曹操的灵柩回到邺城。
魏文帝曹丕即位后，封司马懿为河津亭侯，转任丞相长史。恰逢孙权率领军队向西进发，朝廷商议认为樊城、襄阳没有粮食储备，无法抵御敌人。当时曹仁镇守襄阳，朝廷便请求召曹仁回到宛城。司马懿说：“孙权刚刚打败关羽，这正是他想要与我们结交的时候，一定不敢造成祸患。襄阳是水陆交通的要冲，是抵御敌人的要害之地，不能放弃。”但最终他的建议没有被采纳。曹仁于是烧毁并放弃了樊城、襄阳二城，孙权果然没有进犯，魏文帝曹丕为此感到后悔。等到魏国接受汉朝禅让，司马懿被任命为尚书。不久之后，转任督军、御史中丞，被封为安国乡侯。
黄初二年，督军这一官职被废除，司马懿升迁为侍中、尚书右仆射。
黄初五年，魏文帝曹丕南巡，在吴国边境检阅军队。司马懿被留下来镇守许昌，改封向乡侯，转任抚军、假节，率领五千士兵，加任给事中、录尚书事。司马懿坚决推辞。魏文帝说：“我处理各种事务，夜以继日，没有片刻的休息安宁。授予你这些职位不是为了让你享受荣耀，而是让你为我分忧罢了。”
黄初六年，魏文帝再次大规模出动水军征讨吴国，又命令司马懿留守后方，对内安定百姓，对外供应军需物资。临行前，魏文帝下诏说：“我非常担心身后的事情，所以把这些托付给你。曹参虽然有战功，但萧何的作用更为重要。能让我没有后顾之忧，不也很好吗！”魏文帝从广陵返回洛阳，下诏给司马懿说：“我向东出征，抚军你应当总管西边的事务；我向西出征，抚军你应当总管东边的事务。”于是司马懿留下来镇守许昌。等到魏文帝病重，司马懿与曹真、陈群等人在崇华殿的南堂被召见，一同接受遗命辅佐朝政。魏文帝下诏对太子说：“如果有人离间这三位大臣，一定不要怀疑他们。”魏明帝曹叡即位后，改封司马懿为舞阳侯。
后来孙权围困江夏，派遣他的将领诸葛瑾、张霸一同攻打襄阳，司马懿督率各路军队讨伐孙权，孙权败走。司马懿乘胜进击，打败了诸葛瑾，斩杀了张霸，获得首级一千多。司马懿因此升迁为骠骑将军。
太和元年六月，魏明帝下诏让司马懿屯兵于宛城，加任督荆、豫二州诸军事。当初，蜀将孟达投降魏国时，魏朝对他待遇十分优厚。司马懿认为孟达言行举止狡诈、善于迎合取巧，不可信任，多次劝谏，却不被采纳，于是让孟达兼任新城太守，封他为侯，授予假节的权力。孟达于是勾结东吴、联合西蜀，暗中图谋进攻魏国。蜀相诸葛亮厌恶孟达反复无常，又担心他成为祸患。孟达与魏兴太守申仪有矛盾，诸葛亮想促使孟达尽快谋反，于是派郭模假装投降，经过申仪处时，趁机泄露孟达的阴谋。
孟达听说自己的阴谋泄露，准备起兵。司马懿担心孟达迅速发难，便写信劝喻他说：“将军从前舍弃刘备，投身魏国，魏国把边疆重任托付给将军，让将军承担谋取蜀国的大事，可以说将军的忠心可与日月相照。蜀国人无论聪明还是愚笨，没有不咬牙切齿痛恨将军的。诸葛亮想要打败将军，只是苦于没有办法罢了。郭模所说的，可不是小事，诸葛亮怎么会轻视这件事而让它泄露出来呢，这其中的缘由大概是很容易明白的。”孟达收到信后非常高兴，但还是犹豫不决。
司马懿于是秘密率军前去征讨。众将领说孟达与吴、蜀两国勾结，应该先观望再行动。司马懿说：“孟达没有信义，现在正是他们相互猜疑的时候，应当趁他还没有下定决心时迅速解决他。”于是日夜兼程，八天就赶到了孟达的城下。吴、蜀各自派遣将领向西城安桥、木阑塞进军来救援孟达，司马懿分派众将抵御他们。
当初，孟达给诸葛亮写信说：“宛城离洛阳八百里，离我这里一千二百里，听说我起兵后，他们要上表给天子，等到回复再作行动，来回需要一个月的时间，那时我的城池已经坚固，各方面的军队也都能安排妥当。而且我这里地势深险，司马公一定不会亲自来；其他将领来，我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等到司马懿的军队到达，孟达又告诉诸葛亮说：“我起兵，八天敌军就到了城下，怎么会这么神速啊！”
上庸城三面环水，孟达在城外设置木栅来巩固防守。司马懿渡过水，攻破木栅，直接来到城下。分八路攻城，过了十六天，孟达的外甥邓贤、将领李辅等人打开城门投降。司马懿斩杀孟达，将他的首级传送到京城。俘获一万多人，整顿军队回到宛城。之后，司马懿鼓励百姓从事农桑生产，禁止奢侈浪费，南方地区的百姓心悦诚服地归附。
当初，申仪长期在魏兴任职，在边境独揽大权，擅自秉承皇帝的旨意刻印，随意授予他人官职。孟达被诛杀后，申仪心中暗自怀疑恐惧。当时各郡守因为司马懿刚刚取得胜利，都带着礼物前来祝贺，司马懿都接受了。司马懿派人暗示申仪也来，申仪来了之后，司马懿询问他擅自秉承皇帝旨意行事的情况，将他逮捕，押送到京城。又把孟达的七千多家余众迁徙到幽州。蜀将姚静、郑他等人率领部属七千多人前来投降。
当时边境郡县刚刚归附，很多没有户口登记，魏朝想要加以核实。恰逢司马懿到京城朝见，魏明帝向他询问这件事。司马懿回答说：“敌人用严密的法网约束百姓，所以百姓才会抛弃他们。应该用宽大的政策来治理，百姓自然就会安居乐业。”魏明帝又问吴、蜀两国应该先征讨哪个，司马懿回答说：“吴国认为魏国不熟悉水战，所以敢分散兵力驻守东关。凡是攻打敌人，一定要扼住他的咽喉，打击他的心脏。夏口、东关，就是敌人的心脏和咽喉。如果派陆军进攻皖城，引诱孙权东下，再派水军进攻夏口，趁着他们空虚而发动攻击，这就如同神兵从天而降，一定能打败他们。”魏明帝都认为他说得对，再次命令司马懿屯兵于宛城。
太和四年，司马懿升任大将军，加任大都督、假黄钺，与曹真一同讨伐蜀国。司马懿从西城开山辟路，水陆并进，逆沔水而上，抵达朐<月忍>，攻克了蜀国的新丰县。军队驻扎在丹口时，遇到大雨，于是班师回朝。
第二年，诸葛亮进犯天水，在祁山包围了魏国将军贾嗣、魏平。魏明帝说：“西方战事吃紧，除了你，没有更合适的人可以托付。”于是派司马懿向西屯兵长安，都督雍、梁二州诸军事，统领车骑将军张郃、后将军费曜、征蜀护军戴凌、雍州刺史郭淮等人讨伐诸葛亮。张郃劝司马懿分兵驻扎在雍、郿两地作为后援，司马懿说：“如果估计前面的军队能够独自抵挡敌军，将军的话是对的。如果不能抵挡，却把军队分成前后两部分，这就是当年楚国的三军被黥布击败擒获的原因。”于是进军隃麋。
诸葛亮听说魏军将至，就亲自率领众人准备割取上邽的麦子。众将都很担忧，司马懿说：“诸葛亮顾虑多而决断少，一定会先安营扎寨稳固防守，然后才去割麦。我们两天急行军就能赶到。”于是魏军轻装日夜兼程奔赴上邽。诸葛亮远远望见魏军扬起的尘土就逃走了。司马懿说：“我们日夜兼程，十分疲劳，这正是懂军事的人所希望抓住的战机。诸葛亮不敢据守渭水，那就容易对付了。”魏军进驻汉阳，与诸葛亮的军队相遇，司马懿摆好阵势等待蜀军。他派将领牛金率领轻骑兵去诱敌，刚一交战诸葛亮就退兵，魏军追击到祁山。
诸葛亮驻扎在卤城，占据南北二山，截断水流形成重重营垒。司马懿攻破蜀军的包围，诸葛亮趁夜逃走。魏军追击，大获全胜，俘虏、斩杀蜀军数以万计。魏明帝派使者犒劳军队，给司马懿增加封邑。
当时军师杜袭、督军薛悌都说，明年麦子成熟时，诸葛亮必定会来进犯，陇右没有粮食储备，应该趁冬天预先运输。司马懿说：“诸葛亮两次出兵祁山，一次攻打陈仓，都受挫而回。即使他以后再来，也不会再攻城，必定寻求野外作战，地点一定在陇东，而不在陇西。诸葛亮常常因为粮食不足而遗憾，回去后必定储备粮草，依我估计，没有三年时间他是不会行动的。”于是上表请求迁徙冀州的农夫到上邽屯田，兴办京兆、天水、南安的监冶事业。
青龙元年，司马懿主持开凿成国渠，修筑临晋陂，灌溉农田数千顷，国家因此物资更加充实。
青龙二年，诸葛亮又率领十多万大军从斜谷出兵，在郿县的渭水南岸扎营。魏明帝十分忧虑，派遣征蜀护军秦朗督率步兵和骑兵共两万人，接受司马懿的指挥调度。众将领想要驻扎在渭水北岸等待蜀军，司马懿说：“百姓的物资积蓄都在渭水南岸，这是必争之地。”于是率领军队渡过渭水，背靠着渭水扎下营垒。接着对众将领说：“诸葛亮如果是个勇敢的人，就会从武功出兵，沿着山势向东进攻；如果向西前往五丈原，那么我们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诸葛亮果然前往五丈原，准备北渡渭水，司马懿派将军周当驻扎在阳遂来引诱蜀军。过了几天，诸葛亮没有行动。司马懿说：“诸葛亮想要争夺五丈原却不向阳遂进军，他的意图就很清楚了。”于是派遣将军胡遵、雍州刺史郭淮共同防守阳遂，与诸葛亮在积石相遇，在五丈原边展开战斗，诸葛亮无法前进，退回五丈原。
这时有一颗长星坠落在诸葛亮的营垒，司马懿知道他必定失败，便派奇兵绕到诸葛亮的后方，斩杀五百多人，俘获一千多人口，还有六百多人投降。当时朝廷认为诸葛亮率领的是远道而来的军队，利于速战速决，所以常常命令司马懿谨慎稳重，等待时机变化。诸葛亮多次挑战，司马懿坚守不出，诸葛亮便派人给司马懿送去妇女的头巾和发饰，以此来羞辱他。司马懿大怒，上表请求与诸葛亮决战，魏明帝不允许，于是派遣正直强硬的大臣卫尉辛毗手持符节担任军师来节制司马懿。后来诸葛亮再次前来挑战，司马懿准备出兵迎战，辛毗手持符节站在军营门口，司马懿这才停止行动。
当初，蜀将姜维听说辛毗来了，对诸葛亮说：“辛毗手持符节前来，敌人不会再出战了。”诸葛亮说：“他本来就没有出战的心思，之所以坚持请求出战，不过是向他的部下显示武力罢了。将领在军中，君主的命令有时可以不接受，如果他真能制服我，何必远隔千里去请求出战呢！”司马懿的弟弟司马孚写信询问军事情况，司马懿回信说：“诸葛亮志向远大却不识时机，谋略众多却缺乏决断，喜好用兵却不懂权变，虽然率领十万大军，却已落入我的谋划之中，打败他是必然的。”
司马懿与诸葛亮对峙一百多天，恰逢诸葛亮病逝，蜀军众将烧毁营垒逃走，百姓跑来报告，司马懿出兵追击。诸葛亮的长史杨仪掉转旗帜，擂响战鼓，做出要抵抗司马懿的样子。司马懿认为不应该逼迫陷入绝境的敌人，于是杨仪得以结成阵势离去。过了一天，司马懿才巡视蜀军的营垒，查看他们遗留的物品，缴获了大量的图书、粮食。司马懿判断诸葛亮肯定死了，说：“他真是天下奇才啊。”辛毗却认为还不能确定。司马懿说：“军队最看重的，是军事文书、机密计谋、兵马和粮草，如今蜀军都丢弃了，哪有人抛弃自己的五脏六腑还能存活的呢？应该赶紧追击。”关中地区有很多蒺藜，司马懿让两千名士兵穿上软材料制成的平底木屐在前面行走，蒺藜都扎在了木屐上，然后步兵和骑兵一起前进。追到赤岸，才得知诸葛亮已经去世。经过详细查问，当时百姓为此编了句谚语说：“死诸葛吓跑活仲达。”司马懿听后笑着说：“这是因为我善于预料他活着时的情况，不善于预料他死后的情况。”
此前，诸葛亮的使者到来，司马懿问：“诸葛公的日常生活怎么样，能吃多少米？”使者回答说：“三四升。”又问政事，使者说：“二十棍以上的处罚都要亲自审阅。”司马懿随后告诉别人说：“诸葛孔明还能活多久呢！”最终果然如他所说。诸葛亮的部将杨仪、魏延争夺权力，杨仪斩杀魏延，兼并了他的部众。司马懿想要趁机进攻，却接到诏书不许行动。
青龙三年，司马懿升任太尉，封邑不断增加。蜀将马岱进犯，司马懿派将军牛金击退了他，斩杀一千多人。武都氐王苻双、强端率领部下六千多人前来投降。关东地区发生饥荒，司马懿运送五百万斛长安的粮食到京城。
青龙四年，司马懿捕获白鹿，将其献给魏明帝。魏明帝说：“昔日周公旦辅佐成王，有白色野鸡进贡。如今你身负陕西的重任，又有白鹿进献，这难道不是忠诚与祥瑞契合，千年的默契，使国家得到治理，永享美好吗！”等到辽东太守公孙文懿反叛，魏明帝征召司马懿前往京师。魏明帝说：“这件事本不该劳烦你，但事情要确保成功，所以只好麻烦你了。你估计他会采用什么计策？”司马懿回答说：“放弃城池预先逃走，这是上策。凭借辽水来抵御大军，是中策。坐守襄平，这就会被擒获了。”魏明帝问：“他会选择哪种计策呢？”司马懿回答说：“只有明智的人才能深刻地估量敌我双方，预先做出舍弃，这不是他能做到的。如今我军孤军远征，他会认为我们不能持久作战，一定会先凭借辽水抵抗，然后再防守，这是中下策。”魏明帝又问：“往返需要多长时间？”司马懿回答说：“去程一百天，回程一百天，攻城一百天，再用六十天休息，一年足够了。”
当时朝廷大规模修建宫室，又加上军事行动，百姓饥寒交迫。司马懿即将出征，于是劝谏说：“昔日周公营建洛邑，萧何建造未央宫，如今宫室尚未完备，这是我的责任。然而黄河以北的百姓穷困潦倒，内外都有劳役，势必不能同时进行，应该暂停宫内事务，以解救当前的危急。”
景初二年，司马懿率领牛金、胡遵等步兵、骑兵共四万人从京都出发。魏明帝亲自送到西明门。下诏让司马懿的弟弟司马孚、儿子司马师送到温县，赏赐谷物、布帛、牛、酒，命令郡守、典农校尉以下的官员都前往送行。司马懿见到父老乡亲、故交旧友，连日设宴畅饮。他感慨万千，怅然有感，作歌道：“天地开辟，日月重放光芒。遭遇机遇，全力奔赴远方。将要扫除众多污秽，回程经过故乡。肃清万里，统一八方。大功告成告老还乡，在舞阳等待处置。”
于是进军，经过孤竹，越过碣石，驻扎在辽水。公孙文懿果然派遣步兵、骑兵数万人，凭借辽隧险要，加固壁垒防守，阵地南北长达六七十里，来抵御司马懿。司马懿大张旗鼓，多设旗帜，从南面进军，敌军出动全部精锐来抵挡。司马懿却乘船悄悄渡河到北面，逼近敌军营地，将船沉入河中，烧毁桥梁，沿着辽水修筑长长的包围圈，舍弃敌军，向襄平进发。众将领说：“不攻打敌军却修筑包围圈，这无法向众人展示军威。”司马懿说：“敌人营垒坚固，是想拖垮我军。进攻他们，正中其计，这就是王邑在昆阳之战后感到耻辱的原因。古人说，敌人即使营垒高耸，也不得不与我交战，是因为我攻打他们必定要救援的地方。敌人的主力在这里，他们的巢穴就空虚了。我们直接指向襄平，敌人就会心怀恐惧，恐惧之下就会求战，必定能打败他们。”于是整顿阵势继续前进。敌人看到魏军出现在后方，果然前来拦截。司马懿对众将领说：“之所以不攻打他们的营垒，正是为了引出他们，不可错失这个机会。”于是出兵迎击，大败敌军，三战皆胜。敌人退保襄平，魏军进军包围襄平。
当初，公孙文懿听说魏军出兵，向孙权求救。孙权也出兵远远地声援，给公孙文懿写信说：“司马公善于用兵，变化如神，所向无敌，我非常为你担忧。”恰逢连绵大雨，发大水，平地积水数尺，魏军将士都很恐慌，想要转移营地。司马懿下令军中敢说转移营地的人斩首。都督令史张静违反命令，被斩首，军中这才安定下来。敌人依仗大水，照常打柴、放牧。众将领想要攻打他们，司马懿都没有同意。司马陈珪说：“昔日攻打上庸，八路并进，昼夜不停，所以能在半个月内，攻克坚固的城池，斩杀孟达。如今远道而来却如此安稳缓慢，我私下感到疑惑。”司马懿说：“孟达兵力少但粮食能支持一年，我们将士人数是孟达的四倍，但粮食却不足一个月，用一个月对付一年，怎么能不迅速呢？以四敌一，即使有一半兵力能投入战斗，也应当这样做。所以不顾死伤，与粮食赛跑。如今敌众我寡，敌人饥饿我们饱足，又下了这么大的雨，无法展开行动，即使想催促进攻，又能做什么呢？从京城出发时，我不担心敌人进攻，只担心敌人逃走。如今敌人粮食即将耗尽，而包围圈还没有合拢，掠夺他们的牛马，抢夺他们的柴草，这是故意驱赶他们逃走。用兵是诡诈之道，要善于根据情况变化。敌人凭借人多和大雨，所以即使饥饿困窘，也不肯束手就擒，应当显示出我们无能为力的样子让他们安心。贪图小利而惊动他们，这不是好计策。”朝廷听说军队遇到大雨，都请求召回军队。魏明帝说：“司马公能临危应变，不久就能擒获敌人了。”不久雨停了，于是魏军完成了合围。魏军堆起土山，挖掘地道，制造攻城用的大盾牌、高楼车，箭石如雨般发射，日夜攻城。这时有颗长星，颜色发白，拖着光芒和须状物，从襄平城西南向东北流动，坠落在梁水，城中军民惊恐万分。公孙文懿极为恐惧，于是派他任命的相国王建、御史大夫柳甫请求投降，希望魏军解围，自己则反绑双手出城请罪。司马懿不答应，逮捕了王建等人，将他们全部斩首。他发布檄文告诉公孙文懿：“昔日楚国和郑国都是诸侯国，郑伯尚且袒露上身，牵着羊出城迎接楚王。我是天子的臣子，地位是上公，而王建等人却想让我解围退兵，这哪里是楚郑之间那种投降的做法！这两人年老昏聩，一定是传达的话违背了你的旨意，我已替你把他们斩了。如果你的投降之意还不坚决，可再派年轻且有明断能力的人来。”公孙文懿又派侍中卫演请求约定日期送人质。司马懿对卫演说：“军事大事主要有五种情况，能战就战，不能战就守，不能守就逃，剩下的两件事只有投降和死亡了。你不肯反绑双手出城投降，这就是决心赴死了，不必送人质。”
公孙文懿攻打南面的包围圈，试图突围，司马懿发兵将其击败，在梁水之上长星坠落的地方将公孙文懿斩杀。魏军入城后，立下两根标杆来区分新旧居民。城中十五岁以上的男子七千多人都被杀死，堆成京观。伪朝的公卿以下官员都被诛杀，还处死了将军毕盛等二千多人。共收缴四万多户人家，三十多万人口。当初，公孙文懿篡夺了叔父公孙恭的职位并将其囚禁。在他将要反叛时，将军纶直、贾范等人苦苦劝谏，公孙文懿把他们都杀了。司马懿于是释放了被囚禁的公孙恭，为纶直等人修墓，彰显他们的后代。下令说：“古代讨伐敌国，只诛杀罪魁祸首，那些被公孙文懿连累的人，都予以赦免。中原人想要回到故乡的，听任他们回去。”当时有士兵受冻，请求赐给短衣，司马懿不给。有人说：“幸好有很多旧短衣，可以赐给他们。”司马懿说：“短衣是官府的物品，臣子不能私自施舍。”于是上奏让一千多名六十岁以上的士兵退伍回家，对那些在军中死亡的将吏，送回他们的尸体让家人治丧。之后班师回朝。
魏明帝派使者到蓟地犒劳军队，给司马懿增加封邑，将昆阳也封给他，加上之前的共两个县。当初，司马懿到达襄平，梦到魏明帝枕在他的膝盖上，说：“看我的脸。”司马懿俯视，发现明帝的脸与平常不同，心里很厌恶。在此之前，明帝下诏让司马懿顺路镇守关中；等到他驻扎在白屋时，又有诏书征召他，三天之内，诏书来了五次。明帝亲手写的诏书说：“我一直侧身盼望你到来，你一到就直接推门进来，看我的脸。”司马懿十分惶恐，于是乘坐追锋车昼夜兼程，从白屋到京城四百多里，一夜就赶到了。他被领进嘉福殿的卧室内，登上御床。司马懿流着泪询问明帝病情，明帝拉着他的手，看着齐王曹芳说：“把后事托付给你。死还能忍耐，我忍死等你，能见到你，就没有什么遗憾了。”司马懿与大将军曹爽一同接受遗诏辅佐少主。
齐王曹芳即位后，司马懿升任侍中、持节、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与曹爽各统领三千士兵，共同执掌朝政，轮流在殿中值班，还可以乘车进入宫殿。曹爽想让尚书奏事先经过自己，于是向皇帝进言，将司马懿调任为大司马。朝廷商议认为前后担任大司马的人都在任上去世，于是任命司马懿为太傅。司马懿享有入朝不用小步快走、朝拜时司仪不直呼其名、可以佩剑穿鞋上殿的特权，就像汉朝萧何那样。他的嫁娶、丧葬费用都由官府供给，朝廷任命他的世子司马师为散骑常侍，子弟中有三人封为列侯，四人担任骑都尉。司马懿坚决辞让子弟的官职，不接受任命。
魏正始元年春正月，东方的倭国辗转翻译前来进贡，焉耆、危须等国，弱水以南地区，鲜卑的有名首领，都派使者前来进献礼物。皇帝将这些功绩归美于宰辅，又给司马懿增加封邑。当初，魏明帝喜好修建宫室，建筑规模宏大、装饰华丽，百姓深受其苦。司马懿从辽东回来时，服役的人还有一万多，精美的玩物数以千计。到这时司马懿都上奏请求停止这些工程，节约用度，致力于农业生产，天下百姓都欢欣依赖。
正始二年夏五月，吴国将领全琮进犯芍陂，朱然、孙伦包围樊城，诸葛瑾、步骘劫掠柤中地区，司马懿请求亲自率军讨伐。参与商议的人都说，敌人远道而来包围樊城，不可能很快攻克。如果在坚固的城下受挫，敌人就会有自行破败的趋势，应该用长远的策略来抵御他们。司马懿说：“边境城池遭受敌人攻击，而我们却安稳地坐在朝廷中，边境骚动不安，民众心中疑惑，这是国家的大忧患。”
六月，司马懿督率各路军队南征，魏帝曹芳亲自送到津阳门。司马懿认为南方天气炎热潮湿，不适宜持久战，便派轻骑兵挑衅，朱然等不敢出战。于是让士兵休息，挑选精锐，招募先登之士，申明号令，做出必定进攻的态势。吴军趁夜逃走，司马懿率军追击到三州口，斩杀俘获一万多人，收缴了他们的战船和军事物资后返回。魏帝派侍中、常侍到宛城犒劳军队。秋七月，又给司马懿增加封邑，将郾、临颍封给他，加上之前的共四个县，食邑达到一万户，他的十一个子弟都被封为列侯。
司马懿的功勋和品德日益盛大，而他却更加谦恭。因为太常常林是同乡中德高望重的长辈，司马懿每次见到他都要行礼。他常常告诫子弟说：“盈满是道家所忌讳的，四季尚且有推移变化，我有什么德行能承受这样的恩宠呢？只有不断地自我减损，或许才可以免祸吧？”
正始三年春，魏帝追封、谥号司马懿的父亲京兆尹司马防为舞阳成侯。三月，司马懿上奏开凿广漕渠，引黄河水入汴水，灌溉东南的各个陂塘，开始在淮北大规模屯田。此前，吴国派将领诸葛恪驻扎在皖城，边境地区深受其苦，司马懿想亲自攻打诸葛恪。参与商议的人大多认为敌人占据着坚固的城池，储存了粮食，想要引诱我们的军队前去，如今孤军远攻，敌人的救兵必定会到来，进军和撤退都不容易，看不到这样做的好处。司马懿说：“敌人的长处在于水战，如今攻打他们的城池，来观察形势的变化。如果他们发挥长处，弃城逃走，这就是我们在庙堂上谋划的胜利。如果他们敢坚守城池，湖水在冬天会变浅，战船无法行驶，他们势必会放弃水战的优势来救援，这就暴露了他们的短处，也是我们的有利之处。”
正始四年秋九月，司马懿督率各路军队攻打诸葛恪，魏帝曹芳送到津阳门。军队驻扎在舒城，诸葛恪焚烧了积聚的物资，弃城逃走。司马懿认为消灭敌人的关键在于积聚粮食，于是大力开展屯田守备，广泛开凿淮阳、百尺两条水渠，又在颍水南北修建各个陂塘，灌溉面积达一万多顷。从此淮北地区粮仓一个接一个，从寿阳到京城，负责农事的官员和屯田的士兵接连不断。
正始五年春正月，司马懿从淮南返回，魏帝派使者持节犒劳军队。尚书邓飏、李胜等人想让曹爽建立功名，劝说他讨伐蜀国。司马懿阻止他，曹爽不听，结果果然无功而返。
正始六年秋八月，曹爽毁掉中垒、中坚营，把军队归属他的弟弟中领军曹羲，司马懿以先帝的旧制为由禁止他这样做，但没有成功。冬十二月，魏帝下诏让司马懿在朝会时可以乘车进入宫殿。
正始七年春正月，吴国进犯柤中，夷族和汉族一万多户人家为躲避敌人向北渡过沔水。司马懿认为沔水以南靠近敌人，如果百姓返回，必定会再次招致敌人，应该暂且把他们留下来。曹爽说：“如今不能修缮防守沔水以南却留下百姓，这不是长久之计。”司马懿说：“不是这样。凡是事物，放在安全的地方就安全，放在危险的地方就危险。所以兵书上说‘成败在于军队部署的形态，安危在于形势’。形势，是统领众人的关键，不可以不仔细考虑。假如敌人用两万人截断沔水，三万人与沔水以南的各路军队相持，一万人在柤中肆意侵扰，我们将用什么办法去救援呢？”曹爽不听，最终还是让百姓回到了沔水以南。敌人果然袭击并攻破了柤中，损失数以万计。
正始八年夏四月，司马懿的夫人张氏去世。曹爽采用何晏、邓飏、丁谧的计谋，把太后迁到永宁宫，独揽朝政，他们兄弟都掌管禁兵，大量培植亲信党羽，多次更改制度。司马懿无法禁止，于是与曹爽产生了矛盾。五月，司马懿称病不再参与政事。当时的人为此编了歌谣说：“何、邓、丁，乱京城。”
正始九年春三月，黄门张当私自把掖庭的才人石英等十一人送出宫，给曹爽做歌舞伎。曹爽、何晏认为司马懿病情严重，于是就有了不把君主放在眼里的心思，与张当密谋，企图危害国家，并且已经定下了日期。司马懿也暗中做了准备，曹爽的党羽也对司马懿有所怀疑。
正好河南尹李胜即将赴任荆州，前来探望司马懿。司马懿假装病情很重，让两个婢女伺候自己，他拿衣服时衣服掉在地上，指着口说口渴，婢女端来粥，司马懿不拿杯子喝，粥都流出来沾湿了胸口。李胜说：“大家都以为您是旧病复发，没想到您的身体竟如此糟糕！”司马懿气息微弱地说：“我年老卧病，死在旦夕了。你要屈就到并州任职，并州靠近胡人，要好好防备。恐怕不能再相见了，我把儿子司马师、司马昭兄弟托付给你。”李胜说：“我是回本州（荆州）任职，不是并州。”司马懿故意说错话：“你刚到并州。”李胜又说：“我是去荆州。”司马懿说：“我年老糊涂，不明白你说的话。如今你回本州，德高望重，气势壮烈，好好建功立业吧！”李胜回去后告诉曹爽说：“司马公只是尚有一口气的尸体罢了，身体和精神都已经分离，不值得忧虑了。”过了几天，又说：“太傅已经没救了，让人感到悲伤。”所以曹爽等人不再对司马懿有所防备。
嘉平元年春正月甲午日，魏帝曹芳拜谒高平陵，曹爽兄弟都跟随同去。这一天，太白星侵犯月亮。司马懿于是上奏永宁太后，请求废除曹爽兄弟。当时景帝司马师担任中护军，率兵驻扎在司马门。司马懿在宫阙下列阵，经过曹爽的家门。曹爽帐下督严世上楼，拉开弓弩准备射司马懿，孙谦阻止他说：“事情还不确定。”严世三次搭箭要射，三次被孙谦拉着胳膊而没能射出。大司农桓范出城去投奔曹爽，蒋济对司马懿说：“智囊去了。”司马懿说：“曹爽与桓范内心疏远而且曹爽的智谋比不上桓范，劣马留恋马槽里的豆子，曹爽一定不会采纳桓范的建议。”
于是司马懿借司徒高柔符节，行使大将军事权，统领曹爽的军营，对高柔说：“你就是周勃了。”命令太仆王观行使中领军的职权，接管曹羲的军营。司马懿亲自率领太尉蒋济等人率兵出城迎接魏帝，驻扎在洛水浮桥，上奏说：“先帝诏令陛下、秦王和我到御床前，握着我的手臂说‘深深把后事放在心上’。如今大将军曹爽背弃先帝的遗命，破坏扰乱国家典章制度，在内超越本分，模仿君主的规格，在外独揽大权。重要官职，都安排他的亲信；宫廷宿卫的旧人，都被排斥贬黜。他们相互勾结，放纵肆意一天比一天严重。又让黄门张当担任都监，专门相互勾结，窥探皇位。天下动荡不安，人人心怀恐惧。陛下就如同暂时借住在这里，怎么能长久安定呢？这不是先帝诏令陛下和我上御床的本意。我虽然年老体弱，怎敢忘记先帝的话。从前赵高肆意妄为，秦朝因此灭亡；吕氏、霍氏早早被除掉，汉朝的国运得以长久延续。这是陛下的借鉴，也是我接受使命的时候了。公卿群臣都认为曹爽有不把君主放在眼里的心思，他们兄弟不适合掌管军队担任宫廷宿卫；我上奏皇太后，皇太后下令按照奏章施行。我就命令主管官员和黄门令罢免曹爽、曹羲的官职，让他们的下属官吏和士兵各自以原来的官职回到自己的府邸，如果他们滞留陛下的车驾，就按军法处置。我就勉强支撑病体率兵到洛水浮桥，观察异常情况。”
曹爽扣压了奏章不呈给魏帝，把魏帝的车驾留在伊水南岸，砍伐树木做成鹿角形的防御工事，征发数千屯田士兵防守。桓范果然劝曹爽侍奉魏帝到许昌，发檄文征调天下的军队。曹爽没有采纳，而是在夜里派侍中许允、尚书陈泰去见司马懿，探听司马懿的意图。司马懿历数曹爽的过失，说事情到最后只是免去他的官职。陈泰回去后把情况告诉曹爽并劝他把奏章呈上去。司马懿又派曹爽信任的殿中校尉尹大目去告诉曹爽，指着洛水发誓，曹爽相信了他的话。桓范等人引经据典，从各个方面劝谏，曹爽最终还是没有听从。曹爽说：“司马公只是想夺我的权罢了。我还可以以侯爵的身份回到府邸，不失为一个富家翁。”桓范捶着胸口说：“就因为你，要灭我的族了！”于是曹爽把司马懿的奏章呈给了魏帝。
不久后，有关部门弹劾黄门张当，并且揭发了曹爽与何晏等人谋反的事情，于是逮捕曹爽兄弟及其党羽何晏、丁谧、邓飏、毕轨、李胜、桓范等人，并将他们诛杀。蒋济说：“曹真的功勋，不可以不祭祀。”司马懿没有听从。当初，曹爽的司马鲁芝、主簿杨综砍断门闩去投奔曹爽。等到曹爽将要认罪时，鲁芝、杨综哭着劝谏说：“您处于伊尹、周公的地位，挟持天子，依仗天子的威严，谁敢不听从？放弃这个而想到刑场赴死，难道不令人痛心吗！”有关部门上奏要逮捕鲁芝、杨综治罪，司马懿赦免了他们，说：“以此来鼓励侍奉君主的人。”
嘉平二年二月，魏帝任命司马懿为丞相，增加封邑，把颍川的繁昌、鄢陵、新汲、父城等地，连同以前的共八个县，食邑达到二万户，司马懿上奏议事时不直呼其名。司马懿坚决辞让丞相之职。冬十二月，朝廷赐予司马懿九锡之礼，朝会时不用跪拜。司马懿又坚决辞让九锡。
嘉平三年春正月，兖州刺史令狐愚、太尉王凌对司马懿怀有二心，谋划立楚王曹彪为帝。王凌谎称吴国人堵塞了涂水，请求发兵讨伐。司马懿暗中知晓了他的计谋，没有听从。
夏四月，司马懿亲自率领中军，乘船顺流而下，九天就到达了甘城。王凌无计可施，于是在武丘迎接司马懿，在水边反绑双手，说：“我王凌如果有罪，您写封信召我就行了，何苦亲自来呢！”司马懿说：“因为你不是能用书信召来的人。”于是就把王凌押往京师。路过贾逵庙时，王凌呼喊说：“贾梁道！王凌是大魏的忠臣，只有你神灵知道。”到了项地，王凌喝毒酒而死。司马懿收捕了他的余党，都灭了三族，并且杀了楚王曹彪。把魏国的各个王公全部集中到邺城，命令有关部门进行监察，不许他们相互交往。
魏帝派侍中韦诞持节到五池犒劳军队。司马懿从甘城返回，魏帝又派兼大鸿胪、太仆庾嶷持节，策命司马懿为相国，封安平郡公，司马懿的孙子以及兄长的儿子各有一人被封为列侯，前后食邑达到五万户，封侯的有十九人。司马懿坚决辞让相国和郡公的封号，不接受。
六月，司马懿卧病不起，梦见贾逵、王凌作祟，非常厌恶。秋八月戊寅日，司马懿在京师去世，享年七十三岁。魏帝身穿素服前往吊唁，丧葬的礼仪规格依照汉朝霍光的旧例，追赠他为相国、郡公。司马懿的弟弟司马孚上表陈述兄长的遗愿，辞让郡公的封号以及辒辌车。九月庚申日，司马懿被安葬在河阴，谥号为文贞，后来改谥为宣文。
在此之前，司马懿预先制定了临终遗制，在首阳山修筑土墓，不建坟堆，不种树木；写下《顾命》三篇，入殓时穿平时的衣服，不设置陪葬器物，后去世的人不得合葬。一切都按照他的遗命办理。晋国最初建立时，追尊他为宣王。晋武帝司马炎接受魏帝禅让后，上尊号为宣皇帝，陵墓为高原陵，庙号为高祖。
司马懿内心猜忌忌妒但外表宽厚，生性猜疑且多有权谋机变。魏武帝曹操察觉到司马懿有雄心壮志，又听说他有狼顾之相。曹操想要验证一下，于是召司马懿前来让他向前走，然后命令他回头，司马懿脸正对着后方但身体却没有转动。曹操又曾经梦到三匹马一同在一个马槽中进食，心里非常厌恶。因此对太子曹丕说：“司马懿不是甘为人臣的人，必定会干预你家的事。”太子曹丕向来与司马懿交好，常常保全庇护他，所以司马懿才得以免祸。司马懿于是勤于职守，夜晚忙到忘记睡觉，甚至连喂马放牧这样的小事，他都亲自过问处理，因此曹操的心意才逐渐安定下来。等到平定公孙文懿的时候，司马懿大肆杀戮。诛杀曹爽的时候，曹爽的党羽都被灭了三族，无论男女老幼，就连已经出嫁的姑姊妹等女子也都被杀害，不久之后竟然篡夺了曹魏的政权。
晋明帝的时候，王导陪坐在一旁。晋明帝询问前代是如何得天下的，王导于是陈述了司马懿创业的开始，以及晋文帝末年高贵乡公的事情。晋明帝听后用脸伏在床榻上说：“如果像您说的这样，晋朝的国祚又怎么能长久呢！”追寻司马懿猜忌残忍的行迹，大概和他的狼顾之相是相符的。
评论说：天地如此广大，百姓是根本。国家最重要的，君主是首位。天下的治理与混乱没有固定的规律，国家的兴盛与灭亡有其命运。所以五帝以上的时代，君主拥有天下却以此为忧虑；三王以来，君主处于这种地位却以此为乐。人们竞相比拼智力，争夺利益，大国吞并小国，强国欺凌弱国。到了曹魏时期，三国鼎立，战争不断，战云密布。
宣皇帝司马懿以天赋异禀的姿质，顺应时机辅佐君主，文治上能继续发展国家的治理，武略上能彰显威严。他用人就像使用自己的力量一样得心应手，求贤若渴生怕得不到贤才；他内心深沉难以揣测，性格宽厚能够包容，能与世俗混同，顺应时势屈伸，隐藏自己的锋芒和羽翼，等待风云际会的时机。他用伪装的忠诚掩盖自己欺诈的心，延长了即将危亡的国命。
看他内心有雄才大略能够果断决断，外在有英明的谋略能够坚决执行，在百日之内消灭公孙文懿，在十多天里擒获孟达，自认为用兵如神，谋略高超无需反复谋划。后来他率领大军向西进发，与诸葛亮对峙。他抑制自己的军队，本来就没有斗志，诸葛亮送给他巾帼妇人的服饰，他才激发起愤怒之心。辛毗手持符节站在军营门口，他的雄图壮志顿时受挫，向朝廷千里之外请求出战，不过是假装想要显示军威罢了。而且秦地和蜀地的人，勇猛和懦弱程度不同，地形的险要和平坦不一样，军队的劳逸也有差别，在这种情况下争功，其中的利弊是显而易见的。然而他却关闭营门，坚守营垒，不敢与蜀军争锋，敌人活着时因畏惧其实力而不敢前进，敌人死后还怀疑有诈而仍然退避，这难道不是良将之道的缺失之处吗！
魏文帝时期，司马懿辅佐的权力很重，在许昌时如同萧何被托付重任，在崇华殿接受顾命时比霍光所受的寄托还要重要。当时人们认为他会竭诚尽节，可与伊尹、傅说相媲美。等到魏明帝临终时，把他当作国家的栋梁，他接受遗命辅佐两代君主，辅佐了三朝皇帝，既然承受了君主忍死的托付，却没有以死相报的忠诚。天子在外面，他却在京城内起兵，魏明帝的陵墓还未干，就急忙进行诛杀之事，忠贞之臣的行为，难道应该是这样的吗！他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感到困惑。
说到征讨的策略，难道是向东作战时聪明而向西作战时就愚蠢吗？辅佐君主的心意，为什么前期忠诚而后期却作乱呢？所以晋明帝掩面羞愧，为靠欺诈虚伪而成功感到羞耻；石勒肆意谈论，嘲笑靠奸诈而成就帝业的行为。古人说：“积累善行三年，知道的人很少，做一天坏事，却会天下皆知。”难道不是这样吗！虽然司马懿在当年隐藏了自己的过错，但最终还是被后代所嘲笑。这就如同偷钟时捂住自己的耳朵，以为众人听不到；一心想要偷金子，就认为市场中的人都看不到。所以知道贪图眼前利益的人就会忽略长远利益，沉迷于利益的人就会损害自己的名声；如果不能损害自己来使他人获益，那就会损害他人来使自己获益。顺应事理行事就容易成功，违背时势行动就难以建功。何况以尚未稳固的晋朝基业，去逼迫还有余力的曹魏政权呢？即使他的道德能感通天下，恩泽能惠及百姓，但上天还没有开启时机，皇位仍然遥不可及，这不是可以用智谋竞争，也不是可以用武力争取的，虽然他的福泽流传到了后代，但他自己最终还是做了曹魏的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