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祖父举着我看乡戏

第8章 祖父举着我看乡戏

每年大年过后，很多村庄都会举行庙会，一到日子，各个摆摊的小贩都会从四处纷纷赶来，早早地就在村路上设下自己的摊位，各种各样的农具、服装、玩具、生活用品应有尽有，算命的巫师、云游四海的和尚、玩杂耍的艺人同样在村路上游来游去，凌乱的脚步声、各种各样的吆喝声、忽高忽低的讨价还价声、小孩子们的欢呼声、一些妇女们对一件喜欢的东西发出的称赞声……一脚踏进这个村，只觉得这一段路上人流如潮，往往返返，好像每个人只有在这样的日子里，才能够好好地愉悦，因此把这里塞得满满当当，不留缝隙。

村的一个中心点，正搭台唱着戏，锣鼓喧天，被风传得很远很远，很多人就是奔着那个地方而去的。村里的老人们一般都比较忙碌，但精神生活比较空虚，除了彼此串串门，没有更好的娱乐方式，所以乡戏对许多老人来说，就是一种盼头。

每每这时候，祖父祖母就特别兴奋，拾掇完家里的事，就背着我去赶庙会，看乡戏。

祖父母往往不会在小摊前逗留，而是直接前往戏场。然而我们每次赶到那里的时候，乡戏已经开场，戏台前已经堆满了看戏的人。他们或蹲、或坐、或站着，一些调皮的小孩子在戏台周围上蹿下跳，还有几个大胆的因为看不到干脆爬到了树杈上，显出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气。

我伏在祖父的背上，看到的只是一群人的背影，耳朵里能够听到演员们在台上弹唱，似乎很精彩，我努力地将脖子伸了又伸，但我看到的还是别人的头颈，我太矮了！

祖父转头问着：“小逸，看到了吗？”

“没。”我照实回答。我多想看一看台上那声情并茂的演出啊！

祖父背着我，不时地左右挪动着，他是想找一处可以让我看到的位置，可是不管挪到哪一处，都是满满当当的人，他们站着，以自己最舒服的方式站着。祖父又不好意思挤到别人前面去，毕竟自己来晚了，就算买东西还有先来后到的。

“来，先下来。”祖父一手拽着我的胳膊，另一只手将我放了下来，随即又把我抱起，使劲向上举，一边举一边问：“看到没？”

“还差一点，爹爹，再高一点。”我已经看到了浓妆艳抹的面孔，但为了看到更清楚一些，我又让祖父再举高一些。

同村的一老邻居，望着祖父的憨实样，笑道：“老刘，去前面看吧，你看你那样，多累啊！你抱着她到前面去看呗。”“没事，我不累，这样我孙女才看得到。”祖父回答得很自然，丝毫不用去过分地去思考。

祖父已经将我托在半空中，他的两只手撑着我的胳肢，他的手掌温厚而又安全，我并不担心祖父会突然将我摔下来。

我高高地昂着头，戏台上，正在表演的是一个夫人正在追着她的老爷，追着追着结果将他的髯口给追得掉了下来，全场哄堂大笑。看着滑稽的一幕，我一个劲地傻笑不止，身子渐渐往后仰，一仰便碰到了祖父的头，我好奇地低头去看他，发现祖父并没有在看戏，而是将头转在另一边。

“爹爹，爹爹，你怎么不看？多好笑哪！”我问着祖父。

祖父抬起头，瘪着没牙的嘴冲我笑着：“爹爹也看着呢！好笑！你看吧，爹爹托着，不会倒下来的。”祖父再次将我托了托，将我高高地举在了他的头顶。此时的我，顶着一颗圆圆的脑袋，环顾四周，得意洋洋，有一种“鹤立鸡群”的快感。

直到乡戏散场，看戏的人们兴犹未尽，唧唧喳喳彼此议论着戏剧里有趣的情节。此时的祖父，丝毫没有意识到散场，还是那样将我高举在半空中，我大喊：“爹爹，好了，放我下来。”此时的祖父，显然愣了一下，还在云里雾里地问：“什么好了？”祖母走了过来，扯了一下祖父的袖子：“老头子，戏唱完了，还杵在这里干嘛？”

“哦！”祖父这才回过神来，他将我缓缓地放下来，让祖母把我接着。我被祖母抱着，看到祖父正靠在一根柱子上，一个劲地甩着胳膊，他粗糙的手掌又红又紫，嘴巴里吐出团团雾气，弥漫在空气中，随即又被冷风吹散。他的样子看上去很累，如果不是有一柱子，他说不定就会坐到地上去。

祖母嗔怪着他：“下次要看戏早点来，带她坐到前面去看，哪儿有你这样的，你看看你…….”“你别叨叨，我愿意，碍你啥事？我歇一下就好。”祖父挺倔，不愿意祖母多说一句唠叨他的话。

人群从我们身旁散去，眼神总会在某一瞬间投在祖父身上，不时地有人关心地问：“老刘咋了？”“我没咋，我只是举我家孙女看戏吃力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祖父直直地站了起来，对着旁人认真地说着这样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