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风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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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阆苑仙境(拾贰)

她原以为,去年冬天发生的事,一秒一帧这辈子她都不会忘却,可没想到这才只是过了一年半,很多细节再倒回去,记忆已是模糊得想不起太多了。

那时候她在西大读考古专业,主攻文化遗产保护,因为专业学得好,从大二开始系里的钱教授去外地考察时便经常带着她一起出去,大三下学期她成功pass英语六级,打听到一向只带博士生的徐教授第二年会带几个硕士生当助手,为此她一边完成毕业论文一边抽出空余时间去旁听自学战国秦汉史考古。那一年她忙得恨不能吃饭上厕所都捧着书本,大四上半学期她的学分修满后,她提前交了毕业论文定稿,从学校宿舍搬进了一套三居室的公寓房。整个一学期,除了温书备考之外,她更多的时间都是跟着钱教授外出实习。同住的两位室友对她而言,在那段时间真是形同陌路,熟稔程度远不如食堂大妈。

大四实习的那半年,她跑过很多地方,钱教授参与了各种遗址挖掘和保护工作,她作为助手完美地完成了各项工作,赢得了钱教授的高度称赞,也引起了徐教授的注意。

在攻战国秦汉史的时候,她接触到了星象,古人对星象占卜的研究引起了她的兴趣,她开始翻阅各类典籍。那学期的期末,她参加了考研考试,出考场的当天她就估出了大致的分数,为了庆祝,她掏空多年积攒的零花钱托人去国外订购一架天文望远镜。

也正是在等待望远镜到手的那段日子里,她看新闻得知有一场罕见的流星雨即将来临。于是,那一天傍晚,她全副武装的出了门……

“然后呢?”那个冰冷的声音在问。

是啊,然后呢?

她茫然地抬头,双瞳无焦。

然后……

“你们去千禧缘吃了火锅,出门时差不多九点。接下来你们去了哪里?”

“流……星。”喉咙声带受损,吐出的气声令人不忍耳闻。

那晚在云台山顶熬到凌晨,终于等来了流星雨。

“胡说!你们三个人怎么过去的?打车?从西安到蓝田,路途并不近。”

不近吗?她茫然地转了转脖子,发现看着她的几个人都是一脸肃静。为什么她的记忆中,云台山的距离并不远,步行就可以走到呢?

她低头在手机上打字,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那晚她准备出门时,室友管丽华和俞润也表示要去看流星雨,于是她们三个同校同级不同系的室友,头一次聚在一起吃了顿饭。她至今还记得俞润是个很活泼可爱的女生,而那个管丽华……应该是个人长得挺漂亮的女生,据说是经济管理学院的系花,她与真人接触太少,那一晚也只是静静地看她和俞润聊天逗乐居多。唯一的印象,大概是俞润称赞管丽华不仅人长得美,身手还不错,是跆拳道社的主力什么的……

她不禁抬头瞄了眼身边的高大男子。

嗯,不愧是一家子的兄妹啊,战斗力都那么彪悍。

她这么直剌剌地盯着管仲华发呆,目光灼人,管仲华心有所感地回头,两人目光对接。

叶之秋魂游太虚般地突然冲他微微一笑。

管仲华只觉得脖子上一阵恶寒,忙瞥向一旁去看空调柜机。这个动作只是下意识完成,待看到空调的那个刹那,他马上回过神来又收回视线,继续看向她问:“流星雨过后呢,发生了什么?你们什么时候下的山?一起走的还是分开走的?”

她再度盯着他的脸双眼放空,魂游太虚。

凌晨等来了流星雨,那么多的流星突然就像是雨点一般砸了下来,斗转星移。

“星……陨……凡……尘,紫微……横空……”她艰涩地吐气。

搜遍脑海每个角落,她如今唯一记得的,只剩下这八个字。

再后来,就是她在山顶醒来。

然而……

“星陨凡尘,紫微横空?”重复这八个字的人不是管仲华,而是独坐一隅的任文博。

叶之秋的眼睛亮了起来,扭头去看任文博。

任文博痞子一样瘫在沙发上,中午的饭他没吃着,这会儿空了的胃有点儿闹得慌。李家厨房的包间被他们搅得一片狼藉,也不知道郑含妮是如何摆平的,经理也没报警,只是包间实在没法待了,管仲华揪着叶之秋不松手直接把人带回了李家大院的客房。

任文博揉了揉胃,放开四肢摆出一副“葛优躺”来,他愈发没了正形,一双眼却紧紧黏着茶几对面跪坐在垫子上的徐丹红,浑然没把叶之秋灼热的眼神当回事。

这会儿徐丹红正十指纤纤地泡着功夫茶,而他就这么腆着一副猥琐邋遢的馋嘴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第一盏茶刚泡好,他动作比贼还快,快速从沙发上直起上身,伸手拿起就喝,也不怕茶水烫。

徐丹红厌恶地瞪了他一眼。

郑含妮见他一口吞了,忙道:“这是一沸醒茶呢,不能喝的。”

任文博把茶倒进嘴里后就已经后悔了,一嘴苦涩,茶水又烫,他几次想吐,但是看到徐丹红那张很不待见的鄙视脸时,又强忍住了。苦得逼人流泪的茶水在他舌尖滚了三滚,终于咽了下去。

他敢肯定,舌尖上一定烫出泡来了,他现在如果开口,一定比叶之秋那破锣嗓还惨,因为他感觉到口腔内口水四溢都快含不住了。

叶之秋显然并不打算放过正在装模作样的任文博,她从外客厅直接奔到卧室的小茶几边上,在徐丹红、郑含妮两人之间挤了进去,跪坐在毯子上。

任文博假装没看到。

叶之秋冲他拍拍茶几。

任文博依旧装瞎。

叶之秋怒了,手下加大力,砰地一拍,茶具上的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险些把红泥小火炉上煮沸的水壶给打翻了。

任文博整个人跟小龙虾一样,一弹三尺高:“卧槽,你这女人果然够阴毒的啊。”

叶之秋瞪他。

他嬉皮笑脸地咧嘴一笑,对叶之秋摇头叹息说:“天机不可泄露。”

叶之秋还是瞪他。

“好啦好啦,你还是把眼镜戴回去吧,这么大黑眼珠子,瞪得人心里都毛毛的。我说实话,这事我只能说蹊跷,《易》曰:‘君子慎始,差若毫厘,谬以千里。’……”环顾四周,全场寂静,徐丹红最不善作假,此刻脸上的表情分明已经给他打上了“神棍骗子”的标签,他一时激愤,嚷道,“都不信我是吧,老虎不发威你们都当我是病猫呢。爷爷我可是……”

“说人话!”郑含妮打断他。

“我……我祖上真是出过神仙的。”见徐丹红端起一盏茶作势欲泼,忙抱头改口说,“好吧好吧,我说人话说人话。”顿了顿,敛起痞态,肃容正色。

那一刻,徐丹红陡然发现原来面前这个流里流气的猥琐男竟然长得并不难看,一本正经的时候配上他的长相,倒真有点儿仙风道骨神秘莫测的气质,正暗暗惊奇,对面任文博突然伸手对着她一指头戳过来,险些戳到她眉心上:“你!印堂晦黯,这几天盂兰盆节将至,你体质虚弱,容易看到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旁人没觉得这话怎样,徐丹红倒是心里先咯噔一下,联想到这几日晚上的噩梦频发,不由心生惧意,对任文博的话先信了三分。

温景熙毫不客气地嗤之以鼻,冷笑:“莫装逼,装逼被雷劈!”

任文博受不得激,冲着温景熙拍案道:“我看你们几个也好不到哪去?看面相也知道你们这几天在阆中官司缠身,怕是要惹刑狱之祸。”

郑含妮不待温景熙发飙,抢答道:“抱歉哟,我们一会儿就退房去成都了。”

任文博摇头:“NO,NO,你们走不了,一个都走不了。”

徐丹红怯怯地问:“为什么?”

任文博掐着手指一通装模作样的:“这事还是得怪你,根源出在你身上。”

徐丹红被他唬得脸都白了:“我没杀车艳萍。”

这话一出口,管仲华等人脸都黑了。郑含妮快被徐丹红的神经质搞崩溃了:“丹丹,这话你可别总挂嘴边说,那天你在公安局说错话你都忘了吗?要不是实在没找到证据,那个姓孙的非把我们扣足48小时不可。”

徐丹红委屈地扁了扁嘴,想解释什么,可话到嘴边又不知怎么讲。

叶之秋拍了拍她的肩,张嘴:“没……死。”

徐丹红一脸的困惑。

“车……没……”叶之秋摆手,“没……死,活着。”

徐丹红睁大眼,一片茫然。

郑含妮道:“没死?你是说车艳萍还活着?”

徐丹红脸憋得通红:“怎么可能?我已经连续好几次梦见她了,不是说……那个死……鬼才能托梦吗?”

任文博哈哈哈的笑起来:“丹丹妹妹你好可爱。”

叶之秋横了他一眼,颇有责怪之意。

管仲华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站在三女背后,居高临下:“你怎么知道她没死?”

叶之秋拨弄手机,打开微信翻到一页聊天记录后举高给他看。

那一页记录显示是一个ID叫小燕子的人留的,一共发了三条信息。

第一条是昨天下午五点多,留言:“你晚饭回来吃吗?”

第二条是叶之秋的回复,只有两个字:“不回。”

第三条比较长,是今天中午留的:“叶小姐,不好意思打搅一下,我家邻居姐姐回来了,现在因为遗产分割的问题姐弟打起来了。我家受牵连,实在闹得没法住下去了,我妈的意思是想暂时搬走,所以这屋子我没法再租给你了。抱歉抱歉,租金我一定加倍退还给你,昨晚没见你回来,你看今天什么时候方便能回来把东西收一下呢?”

管仲华把手机拿过来,一目十行看完,然后别有深意地看了叶之秋一眼,默不作声地把手机搁回茶几上。

郑含妮等人一起凑过脑袋阅览手机信息。

徐丹红看完后一头雾水:“这什么意思?”

任文博没看短信,只是若有所思地沉吟着。

温景熙看完后蹙眉:“邻居姐姐……指的是车艳萍?”

叶之秋点了点头。

温景熙眯起眼:“你怎么知道丹丹说的车艳萍,就是你房东的邻居?先不提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我只想问,叶小姐你的这份笃定源自于何处?”

叶之秋没有回答。

温景熙又道:“为什么细思量,我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呢?叶小姐,来阆中是我们哥俩临时做的决定,所以我不觉得你能有预知能力,提前在阆中刻意等我们。但是,为什么我现在有种你对我们好像无所不知的感觉?你到底是谁?你想做什么?你的目的是什么?我们可以不关注车艳萍,她是死是活其实对我们而言都不重要,但是我们很想知道管丽华去了哪里,你如果能提供线索,我们感激不尽,必有重谢。”

温景熙虽然依旧是文质彬彬的态度,但这语气已经实在称不上友好了。甚至在听完温景熙的问责后,郑含妮和徐丹红也有意识地退开,远离叶之秋三尺范围外。

任文博这时候却突然举了个手,挑眉说:“附议,我也比较好奇,你为什么指名要找我。如果我没估错,是你主动去找的杨威打听的我,而不是杨威在你跟前提了我。你一个外地来阆中的女孩子,你我素昧平生,你是从哪得知有我这么个人?可别说你见过我,你仰慕我什么的,但凡你对阆中古城街头小巷稍许了解一点,早该知道我任文博每天在哪个街头摆摊儿了,又何必去跟杨威打听?”

叶之秋站了起来,指了指嗓子,表示不好开口讲话。

温景熙本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可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白皙的脖颈上一圈勒得已经发紫的手指印实在太过触目惊心,一时心虚气馁,倒也不好意思再咄咄逼迫她了。

叶之秋拿过手机,打字。

“你们在阆中再留三天,等我处理完一些事情,养好嗓子,我一定给你们一个答案。”

温景熙看完,瞟了眼管仲华,二人眼神一触,温景熙已是心领神会,知道管仲华这回逮着叶之秋就不会让她轻易溜走,不管她到底和管丽华失踪有没有关系,这个女孩身上藏有多少秘密最终都将被管仲华给挖出来。

“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