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现代女性革命小说的多重话语
第一节 女性的角色
性别角色作为社会的构成,指的是通过社会化过程得到的与生物性别相关的一整套社会规范的期望和行为。西蒙·波娃对此曾精辟地论述道:“一个人之为女人,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形成’的。没有任何生理上、心理上或经济上的定命,能决断女人在社会中的地位,而是人类文化之整体,产生出这居间于男性与无性中的所谓‘女性’。惟独有旁人干预,一个人才会被注定为‘第二性’,或‘另一性’。”[1]她明确地指出了性别角色不是从来就有的,在很大程度上是由生物因素以外的社会因素塑造的,因此性别角色是不会永远停滞不变的,而在各种社会因素中,社会制度和文化是其中最主要的两个因素。
从人类的野蛮时期开始,到有文字记载的文明期的几乎全部历史,都是以男子为中心的男性本位社会,在男性为本位的社会里,两性的角色分配是“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女性以照料丈夫和养育子女为其主要职责。
在中国,两性分工制度早在周代起就已经用条文的形式固定下来,[2]开始强调内外分工,确立了男子从事公事和外事,而妇女仅仅被限定在从事内事和私事——“在中馈”,“务蚕织”,娶妻为养,侍奉舅姑;娶妻为有后,生儿育女以及其他所有家庭内务琐事,都是妇女应承担的责任。在这些明确的规范中,女性充当的角色被界定为女儿—妻子—母亲。这种自然角色的划定,标志着女性毫无公共空间可言,女性永远被放逐于政治社会之外,永远被排斥于公共领域之外,女性的社会价值被根本否定,偶尔有个别女性参与到政治漩涡中,也是以工具的形式出现在舞台上,似玩偶般被操纵着,成为封建权谋术中的一道风景,如“美人计”中的西施、貂蝉,和亲政策中的王昭君等。尤其是以中国传统文化为背景的中国性别制度又有着与西方不同的特点,它生产出了为自己存在的合理性进行辩护的“理论”。阳刚阴柔的阴阳平衡论是最具中国特色的“阴阳乾坤说”,它将阳刚阴柔、男尊女卑、男主女从、男外女内的一套性别定型理论确立为性别秩序的本体化和价值观,论证成了天经地义和发展的永恒真理,这使得中国女性地位的不平等较之西方具有更大的隐蔽性。极具讽刺意味的是,规范女性的经典《女四书》的作者都是女性,这说明在传统文化的熏陶下,中国女性已经对男尊女卑的思想自觉认同并使之代代相传。这种文化传统使得中国女性意识的觉醒具有更大的艰巨性,需要经过极其漫长的历程,才能破除这些关于性别的神化。
到了近代,即人类进入到文明期的晚近,世界工业化的来临,为妇女走向社会敞开了门户,在妇女参与社会、社会重新认识女性的工业化初期,资产阶级革命才提出“争取男女平等”,“争取妇女权利”的口号。而直到20世纪初,发源于西方工业文明的人权理论与民主意识才输入中国,西方的女权主义观点在中国国民中,特别是一些知识女性中得以传播。从此,中国的概念谱系中才有了“女性”这一概念和它标志的女性性别群体,中国新的意识形态领域终于第一次认可了不是妻、母等“从人者”意义上的女性和她们的角色规范,从此,中国女性传统角色壁垒森严的封建框条开始有所开禁。女性是中国社会现代转型的中心感应区,在中国现代化的进程中,女性角色的嬗变始终与其有着极紧密的内在关联,女性角色的嬗变是对传统文化和社会秩序的反叛。第一代现代知识女性作为女性代言人,对女性角色的历史界定开始提出质疑和诘问,关怀女性生存价值的女性文学开始“浮出历史地表”,现代女性应该是怎样的?女性在性别角色中应如何扮演自己?对于这些基本问题的回答,随着历史的推移,不同时期的女性给予了不同的答案,不断推动着现代女性超越现存的社会文化规范,实现女性角色的突围与建构。
“五四”时代,现代新女性对女性角色界定的语言首先是一系列否定:女人“不是玩物”,女人“不是传宗接代的工具”,女人“不是室内花瓶”,女人“不是男人的附属品”,这意味着“女性”的双重意义。它既是一个实有的群体,又是一种精神立场,是一种永不承诺秩序强加给个体或群体强制角色的立场,一种反秩序的、反异化的、反神秘的立场。至此,“人道主义”“个性解放”的大旗吸引着一批女儿勇敢地走出了家庭,背叛角色,争取自由和权利。但是,随着时代的推进,从20年代末起,女性们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仅仅由父门走入夫门,女性争取到自主婚姻胜利的同时也是失败,因为在“幸福的结合”后面,掩盖着女性新的淹没、沉沦,女性仍在家庭的樊篱内徘徊着,现实的残酷撕去了“五四”时期爱情颂歌的温柔美丽外衣。一部分女性开始认识到,能不能够真正拥有着社会人的权利,不是仅仅靠个人的努力所能够达成的,而是社会、政治选择的结果,必须将女性解放融入社会革命中去。作为政治运动的社会革命对女性参与的号召,实际上等于承认了女性的社会身份,给予女性解放的一种社会支持,有了这个强有力的社会支持,女性解放才有了现实的可能。在许多女性仍在自己的小家庭中痛苦徘徊时,一部分具有更强烈叛逆意识的女性以空前的勇气走上了这条新的解放之路,表现出了对女性角色的奋力突围。这种努力在20年代末开始渐成风气,后期转向革命的陈学昭、冯铿、庐隐、石评梅、白薇等人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对女性角色的突围,从此伴随着她们成长的每一个时期,这种追寻至今仍继续着,道路还将是漫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