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与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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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那年夏天,采蘑菇的乐子刚过一天,第二天早上,太阳爬得老高,热得院子里像蒸笼,父亲又拍拍那辆破自行车,说:“走,再去河边,凉快。”我一听,乐了,忙喊:“我去!”姐姐从屋里跑出来,拍手说:“我也去!”老叔家的妹妹比我小一岁,昨儿没跟来,今天跑过来拽我的手,喊:“哥,我也去!”父亲哼了一声,拄着棍子拖出车,车胎瘪得像干窝头,链条吱吱响。他让我们仨挤在后座,妹妹坐最前面,我和姐姐挤后面,父亲蹬得慢,汗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河边还是昨天那地方,旁边是片小树林,村里人说那是坟地,阴森森的,可白天瞧着就是林子,树荫凉快,草丛里还有蘑菇味儿。父亲把车靠在歪脖树下,喘着气说:“下去,走走。”我光着脚跳下来,踩在草上热乎乎的,姐姐提着破布袋,说要装点蘑菇,妹妹跑去河边,喊:“水好清!”父亲拄着棍子,慢吞吞地往林子里走,说:“别光玩,找点吃的回去。”

我跟在后头,眼睛四处瞟,想着昨天那只被轧的王八,兴许还能瞧见啥稀奇玩意儿。林子里静得只有鸟叫,坟头的土包藏在草里,阳光从树缝漏下来,地上斑斑点点。走着走着,我觉得有点不对劲,远处草丛里好像有啥东西动了一下。我眯着眼瞧,隐约看见个影子,瘦瘦的,站那儿不动,像在盯着我。那影子有四条腿,头上有角似的凸起,我心跳得快,脑子里蹦出电视上见过的鹿——角长长的,眼睛亮亮的。

我愣住了,小声喊:“爹,快看,那边有鹿!”父亲停下脚步,回头瞟了一眼,皱眉说:“哪儿?”我指着远处,草丛里那影子还站着,头微微动,像在看我们。姐姐踮脚瞧,喊:“像鹿!”妹妹拍手说:“鹿!真有鹿!”父亲没吭声,拄着棍子往前走了几步,眼睛盯着那影子,嘴角动了动,像在憋笑。

我六岁,脑子里全是电视上那些森林的画面,觉得坟地这么大,藏几只鹿没啥稀奇。我乐得跳起来,说:“鹿!肯定是鹿!”父亲瞟我一眼,低声说:“去瞧瞧,别喊。”他没告诉我那是啥,姐姐和妹妹也跟着走过去,我跑在后头,心跳得像擂鼓,想着要是真有鹿,能不能摸摸它的角。

走近了,我才看清,那不是鹿,是只狗。瘦得骨头凸出来,毛灰扑扑的,沾满泥,一只眼睛瞪着我们,另一只眼瘪瘪的,像坏掉了,瞧着怪吓人。它的耳朵耷拉着,尾巴夹在腿间,站在草丛里,头低着,像随时要跑。我愣了一下,高声喊:“不是鹿,是狗!”姐姐捂着嘴笑,说:“你傻啊,哪儿来的鹿!”妹妹咯咯笑,拍我的胳膊说:“眼瞎啦!”父亲站在前头,没笑,低声说:“野狗,别靠太近.”

我盯着那狗,心里有点失望,可又有点乐。那只独眼瞪着我,亮晃晃的,像水坑里的石头。我喊:“它能跟我玩吗?当宠物!”电视上见过城里人养狗,拴根绳子就能带回家,我觉得这狗瘦归瘦,兴许能跟我做朋友。父亲皱了眉,转头瞧我一眼,说:“宠物?咬你一口试试。”他放下棍子,从腰里掏出一把刀,刀刃在阳光下闪了闪,低声说:“这狗没人管,留着也是祸害。”

我愣住了,喊:“别杀它!”可父亲没理我,朝姐姐使了个眼色,说:“围过去,别让它跑。”姐姐犹豫了一下,抓了根棍子,妹妹吓得躲在我身后,小声说:“它咬人不?”父亲让我站在河边,说:“你守那儿,别动。”他自己站对面,姐姐和妹妹分站两边,慢慢往狗那儿聚拢。我挪到河边,水哗哗流,脚底的草湿乎乎的,滑得站不稳,手心全是汗。

那狗低着头,独眼瞪着我们,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像在警告。父亲步子慢,刀攥在手里,姐姐举着棍子,小声说:“别跑啊。”妹妹拽着我的衣角,吓得不敢看。我站在河边,腿抖得像筛糠,怕狗扑过来咬我,又怕父亲真杀了它。忽然,狗低吼一声,猛地朝我冲过来,独眼亮得吓人。我吓得脑子一空,本能撒腿就跑,喊:“爹,它来了!”

我跑得鞋都掉了,光脚踩在草上,滑得摔了一跤。狗没追我,扭头冲向河里,“扑通”跳下去,水花溅得老高。父亲喊:“别让它跑!”姐姐挥着棍子跑过去,妹妹吓得尖叫,喊:“它游走了!”我爬起来,瞧见狗在水里扑腾,独眼瞪着对岸,像要游过去。河不宽,可水流急,狗游得歪歪扭扭,差点到对岸,我们站在岸边,气喘吁吁,以为它跑了。

父亲哼了一声,说:“算了,跑就跑吧。”姐姐放下棍子,擦了把汗,说:“吓死我了。”妹妹拽着我的手,小声说:“它不咬了吧?”我盯着水面,心跳得快,觉得那狗跑了也好,省得被杀。可还没等我松口气,狗不知咋的,扭头又游回来了,独眼瞪着我们,爬上岸,抖了抖毛,瘫在草里,喘得像拉风箱。

父亲乐得哈哈笑,拍着腿说:“这傻狗,还自己回来了!”姐姐跟着笑,喊:“游了个来回,累死了!”妹妹拍手说:“好笨!”我站在那儿,心里却不舒服,瞧着那只独眼,亮晃晃的,像在求我。父亲收起刀,捡了根粗树枝,走过去,骂:“省得我费劲。”他举起树枝,朝狗头上砸了几下,狗哼都没哼,瘫在那儿不动了。

我喊:“爹,别打!”可他没停,乱拳砸下去,狗抽了几下,独眼还是睁着,像没死透。父亲喘着气,说:“带回去处理。”他让姐姐提着狗腿,我和妹妹跟在后头,狗的毛沾满泥,尾巴耷拉着,血滴滴答答地流。我瞧着那只坏掉的眼,心里堵得慌,想着它刚还游来游去,咋就死了?

我们没骑车,步行去了爷爷家,父亲拄着棍子,提着狗,姐姐和妹妹跟在后头,我低头走路,脑子里全是那只独眼。到了爷爷家,院子里静悄悄的,爷爷在树下抽烟,奶奶在屋里纳鞋底。父亲把狗扔在地上,说:“爹,帮着处理下。”爷爷走过来,瞧了一眼,说:“野狗?咋弄死的?”父亲说:“打晕了,煮煮能吃。”

奶奶探出头,皱眉说:“这能吃吗?脏!”父亲哼了一声,说:“煮干净就行,省粮食。”爷爷点点头,拿了把刀,说:“行,剥了。”我站在旁边,瞧着他们忙活,心跳得快。父亲试着用刀割,狗皮厚,怎么杀都不死透,抽了几下,还哼哼。爷爷皱眉说:“这狗命硬。”最后,奶奶烧了锅开水,泼下去,狗才没动,独眼瞪着天,毛被烫得卷起来,腥味呛得我捂鼻子。

我站在院子里,觉得那味儿恶心,没想吃。父亲说:“煮好了,肝脏补身子。”我摇摇头,跑去树下蹲着。晚上,奶奶把狗肉煮了,肝脏给了姐姐和妹妹,她俩吃了几口,夸说香。可半夜,俩人都捂着肚子跑出去,上吐下泻,脸白得像纸。父亲皱眉说:“兴许不干净。”奶奶叹气说:“早说别吃野狗!”我缩在炕上,没吭声,心里却想着那只独眼,亮晃晃的,像在看我。

那天晚上,热得睡不着,我躺在炕上,脑子里全是狗游河的事儿。父亲乐得最欢,可我一点不乐,觉得它要是没游回来,兴许还能活。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真傻,我心里嘀咕着,以为坟地有鹿,以为野狗能当宠物,可那会儿,我六岁,只知道看热闹,哪懂啥叫命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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