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隐世之劫 ·中
--藤筐锁灵--
一、藤丝藏谶
晨雾氤氲未散，姬灵盘坐在百年老槐虬结的树根间编藤筐。沾着药汁的藤条在黢黑陶瓮里浸了整夜，泛着青黑铁器般冷光，少女纤白指尖翻飞如织梭，暗结八八六十四道坎卦纹路。筐底三寸夹层里藏着的雷击竹丝微颤，那是华十三昨夜劈柴时特意用墨矩劈出的，竹丝凹痕里密布针尖大小的墨家「量山符」，在晨光里泛着朱砂红。
“灵丫头，这筐编得比嫁衣还精细。”李阿婆挎着药篮自浓雾里踱出，竹篮里新采的蕨菜沾着晨露，锯齿状叶缘却泛着银丝蛛网般的纹路。她枯树皮似的手掌忽地扣住藤筐边缘，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沿着卦象纹路蜿蜒：“坎卦倒转，水漫金山……这卦象可不太平。”沙哑声音里裹着崖底飘来的铜锈味，惊起槐树上三只寒鸦。
姬灵指尖骤然绷紧，浸透药汁的藤条突然拉直如满月弓弦。筐底六十四道坎卦纹路竟似活蛇般游走逆转，青黑藤丝渗出粘稠血珠，在筐底凝成“亥时，断崖东”五个殷红小篆。李阿婆药篮中的蕨菜无风自动，银纹蛛网拼出太乙神数中的「死门」局，十六道银丝正指向崖东乱葬岗。
崖下传来青铜工蚁啃噬岩层的细密声响，如千百僧侣夜诵般震颤着脚下土地。姬灵摸到筐底竹丝突然发烫，量山符朱砂纹路正渗入藤条血脉，在坎卦中心凝成墨家机关兽独有的青铜鳞纹。
二、灶台诡火
华十三弓着脊背蹲在泥灶前，青布袄子袖口沾着药渣。三足陶罐被暗红灶火舔舐着，罐身蛛网状的裂痕里渗出褐黄浆汁——那是用十年陈糯米混着朱砂熬的补罐胶。药气混着柴烟在梁柱间纠缠，惊得灶神像褪色的红袍无风自动。王瘸子去年重阳送的槐花酒壶端坐在供案中央，锡壶嘴微微上翘，正对着窗外虬曲的古槐枝丫，这是墨家「望气术」里“金樽引脉“的定位法，能将地气聚在七步之内。
“当家的，添把竹叶。“木门吱呀裂开条缝，姬灵侧身挤进来，发梢挂着霜花。她怀里藤筐是新编的，荆条缝隙里凝着暗红冰晶，像是冻住的血珊瑚。筐底有什么东西在顶撞篾条，发出闷闷的笃响。
华十三拈起雷击竹的碎屑撒进灶膛，火舌倏地蜷成幽蓝。跃动的火光里，泥墙渐渐浮现暗红脉络，如同活人皮下鼓动的血管。那些纹路在砖缝间游走，撞上昨夜用鹤嘴刀刻的西墙锁灵纹，爆出细碎火星。忽然有道血丝挣断符咒束缚，蛇信般探向藤筐，在篾条上烙出焦黑痕印。
墙角腌菜瓮突然剧烈震颤，瓮口青苔簌簌掉落。腾起的青烟在空中凝成华母佝偻的残影，老人枯枝般的手指虚点藤筐，烟霭中倏地钻出三只青铜工蚁。那些机关造物口器开合如剪，将残影绞成碎片前，姬灵听见烟尘里飘来半句叹息：“……傻丫头，这筐锁的不是邪祟，是斩不断的因果链。“
三、瘸铁玄机
午后骤雨砸得瓦片叮咚作响，檐角垂落的雨帘在青石板上撞出细碎银珠。王瘸子拄着三尺铁拐踹开柴扉，槐木门闩应声而裂，拐头饕餮纹里嵌着的陈年血垢裹着新泥，在雨幕里泛着暗红微光。他蓑衣下摆还滴着三更天沾来的坟头露，裤脚却已结满正午晒化的柏油。
“十三，磨斧石借我用用。”他咧嘴笑时牵动左颊刀疤，缺了门牙的豁口漏进穿堂风，却掩不住眼中淬火般的精光。铁拐跺地三寸，椴木地板下蛰伏的北斗七星纹突然活过来，天枢位青铜兽首咔哒转动，正对着墙角七扭八歪的藤筐——那里头装着三日前从乱葬岗刨出来的星陨铁。
华十三递过青灰磨石，指尖触及铁拐刹那，寒气顺着少商穴直窜天池穴。他瞥见饕餮舌苔上的星图缺了摇光位，缺口形状恰似古槐年轮里嵌着的那枚陨铁。当磨石擦过斧刃迸出幽蓝火星，两点星火溅上铁拐饕餮目，竟烧出焦黑皮肉味——分明是玄门炼器师剥皮制器时才有的阴火气。
“老哥这拐杖，怕是饮过兵家血？”华十三指尖摩挲斧柄暗纹，状似无意道。榆木窗棂外忽有惊雷劈落，电光映亮铁拐内侧铭文，正是兵家失传已久的破军锻铁咒。
王瘸子瞳孔缩成针尖大小，铁拐猛然戳穿地砖。裂缝中涌出百只青铜工蚁，六足带着前朝铸币局的官印，衔走火星时复眼里闪过二十年前雨夜——兵家修士被铁拐贯穿丹田，喉头喷出的本命精血染红星图，最后一滴正落在摇光位，凝成华十三此刻腰间晃动的陨铁坠。
四、夜雨织劫
子时雨密如算珠，惊雷碾过九嶷山脊。藤筐突然在案头震颤，震得青瓷笔洗漾出涟漪，檐下铜铃应声碎落三枚。姬灵拢住被夜风掀起的黄麻纸，见筐底竹丝拼出的天机城舆图正泛着青荧幽光，西北缺角处插着的半截往生钉嗡嗡作响，钉身《考工记》铭文逐字浮空。
华十三以龙骨为柄的鲁班尺丈量舆图，尺量至巽位时，檀木案面陡然裂开蛛网纹。裂纹中渗出黑气凝成小蛇，蛇首生独角，吞吐信子时竟带出梵唱声，逶迤钻向断崖方向的刹那，窗外十二连盏铜灯尽数熄灭。
「李阿婆送的药。」姬灵端来缠枝莲纹药碗，褐汤里浮着的银纹蕨菜舒展如活物。汤勺轻搅时药汁漩涡竟形成归墟海眼，漩涡中心隐约现出沉船桅杆，有鳞爪之物绕着桅杆游弋，搅得满室都是咸涩海风。
华十三饮药的手忽地顿住——碗底沉着的青铜工蚁残肢正在溶解，甲壳上「亥时三刻」的释教梵文随药汤明灭。他翻腕将残渣倾在舆图上，青铜汁竟顺着舆图沟壑流向西北，沿途灼出焦黑卦象。
檐角纸鸢掠过时翅上朱砂骤亮，雨帘被「弑」字映得猩红。纸鸢尾翼缠着的五色丝突然绷直，丝线另一端没入云层，扯出个撑着油纸伞的剪影，伞骨间垂落的六十四卦铜钱正与华十三腰间卦盘共鸣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