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7章 西施,是王者的象征
西施将她的话又说了一遍:“夷光爱的人,是范蠡,他不只是越国人心中的神,更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最聪慧而坚韧的人。”
夫差笑了,而后愤怒地起身握住西施的肩膀:“美人,我会让你知道,谁才是你该爱的人。”说罢,夫差粗暴地将西施推倒,压在她身上,想通过肉身彻底征服她。西施喘息着说:“大王不必如此。夷光既已献给大王,就是大王的人了,自当百依百顺地伺候您。”说着,西施比夫差更主动,圈着他深情亲吻,让他分不出自己的情意到底是出于服从还是爱。
美轮美奂的馆娃宫最终耸立于姑苏城。其亭台楼阁既有吴国建筑的精致婉约,又有越国建筑的神秘野性。西施可由此看尽湖光山色,也可在此聊慰思乡之情。夫差还在馆娃宫附近筑姑苏台,台高三百丈,宽八十丈,上有亭台楼阁,假山鱼池。站在台上,百里山川秀色,万顷湖光美景尽在眼底。
“美人,你可喜欢寡人为你所造的馆娃宫?”夫差豪情满怀。
“谢大王恩宠。可是,西施还是惦念家乡父老……”西施这样说,是为了让夫差善待越国。
“美人放心,有吴国人吃的粮,越国人就不会挨饿。”
西施轻叹一声,紧锁着眉头依偎在夫差的怀中。
对西施来说,浩渺的震泽,秀丽的山水,瑰丽的馆娃宫,王者的专宠,是一场大梦。她允许自己沉迷于梦境中,是因为这场梦终究会醒。吴越之间,无论谁赢,她施夷光都是输家。夫差是这个世上待她最好的人,她却骗了他。越国是她的故国,范蠡三年教歌,家乡父老苦苦等待,可如今她却激励夫差与范蠡暗中较量,让越国人的美人计落空,让他们永远也见不到吴国的纣王。她为夫差跳战舞,期待他可以一再振作,称霸诸侯。至于她自己呢?西施黯然地想,若是吴国人胜了,她作为越国人该死。若是越国人胜了,她作为夫差的宠妃,同样该死。她的背影,因背负这沉重的心事而显得哀伤。
夫差看不到西施的心事如何写在脸上,他卧于楼阁床榻,安静地浅酌,欣赏他的光儿伫立在姑苏台的纤细背影。她的长发轻轻飘动,露出修长的玉颈和一抹姣好的容颜。她美好的身姿和远山淡影一样安安静静,如诗如画。这一抹背影,是所有这些建筑的灵魂,也是夫差审美的极致。他恨恨地想,范蠡是吴国的奴隶,他不配拥有这一抹背影。美人,是王者的象征。唯有他夫差才能拥有施夷光。
第十章三千越甲可吞吴
“从此以后,他与儿孙们不问战争,苦身戮力,修补这世界满目的疮痍。”
夫差伐陈之后灭邗,逐步吞并伐齐沿途上的小诸侯国。邗国灭亡后,夫差在蜀冈之上筑“邗城”,又在蜀冈脚下凿“邗沟”,沟通淮河和长江,以缩短未来北上征伐的路程,切断齐国盐路,使其军费骤减。夫差紧盯齐国这一自诩“太公之后”、视吴越为蛮夷的北方大国——打败齐国,便称霸诸侯。
整个吴国无一日不在大兴土木,无一天不在厉兵秣马。夫差,更无一日不在专研伐齐的战略。齐国虽为“千乘之国”,却依赖传统车阵冲锋,水师基本荒废,而自公元前490年齐景公病逝后,田乞家族暗中削弱公室,使得军中指挥混乱。齐国还坚持“堂堂之阵”,拒绝使用诡道。对于舟师强大、兵者诡道的吴国来说,要打败这样的军队,只需要决心和狠心。然而,当夫差斗志满满,要凝聚力量形成这样一份决心时,伍子胥又是那个唱反调的。
伍子胥屡次上奏:“齐国遥远而资源乏善可陈,不值得远征!”
夫差却冷冷回答:“我要征服的不是齐国的疆土,而是诸侯的心。我要让世人看见,吴国的仁治所呈现的大国气象!”
夫差固执地将伐齐视作一种理想。这是一种将统治诉诸秩序而非杀戮的仁治理想。齐国自管仲为相后国力增强,得以推行周礼而平定纷争。然而要取而代之,却难以避免一场你死我活的杀戮。可越是如此,夫差越不容许自己回避。他要证明,他不是阖闾所谓的绣花枕头,他敢于面对战场的残酷。唯有如此,他的仁爱才是带有锋芒的,才是无可挑剔的。
公元前484年,邗沟业已建成,夫差已是蠢蠢欲动。子贡为了解决齐攻鲁之困,前来游说夫差伐齐,给他添了最后一把火。
勾践、范蠡、文种、诸暨郢齐聚一堂,他们苦熬十余年,终于等到了夫差伐齐的这一天。如此强大的敌人,唯有自我毁灭。为了打消夫差对越国的怀疑,范蠡提议越国随吴国出征,既可借机观察吴军军情,又可以试练越军的能力。
当夫差宣告伐齐,伍子胥如丧考妣。他深知,若拦不住夫差,阖闾一手打下的家业将毁于一旦。这一天,他跪在宫廷大殿上,言辞恳切地说:“大王!伐齐万不可早于伐越,若大王不收回伐齐的成命,老臣宁愿跪死在这里。”
“伍相国,你起来吧,这么做有伤国体。”
“夫差!我若不跪着,你哪还肯听我一句劝?”伍子胥心急如焚,直呼其名。
“前些日子,子贡来了吴国。他分析了齐国和鲁国的局势,寡人认为很有道理。若我们不解救鲁国,齐国将会更强大,到那时候,我吴国的霸业岂不节外生枝?”
“可是越国的威胁,大王不可不顾,恐怕到时悔之晚矣!”伍子胥哭丧着脸。
“伍相国,越国这次也会出兵,你还不放心吗?”夫差早做出了决定,反而不再和伍子胥针锋相对,安抚起他来。
“可是大王,越国仍有余兵啊!”
“寡人知道。范蠡那三千个兵,根本不足以威胁吴国。伍相国你不要再说了,你若不出征,寡人的事情更多,退下吧。”夫差镇静自若地将长袖一挥,风姿潇洒,胜券在握。
伍子胥眼见夫差要将国家推至险境,欲哭无泪地捶胸顿足。他只能一遍遍哭诉:“先王,让您的在天之灵劝劝夫差迷途知返吧!他不听老臣的!老臣愧对先王!”
夫差终于不耐烦了:“伍相国,你够了。先王若知道他的儿子励精图治,有勇气北上伐齐,只会倍感欣慰。这就是父王期待的。”
伍子胥擦干眼泪,无语地退出大殿,他已经做好了和越军决一死战的准备。
伯嚭摇头叹息,轻声说:“哎,一国之相,尽搞这些一哭二闹的名堂,不成体统了。”夫差也哀叹一声。大战在即,他无心谈论伍子胥。
吴越大军远途出征,旌旗如海,浩浩汤汤。吴国方面,夫差为主帅,胥门巢、姑曹为副帅。越国方面,诸暨郢为主帅。在出征前,诸暨郢已得了范蠡的耳提面命,不必真刀真枪地为吴国人卖命,但要留意吴军的作战习惯与阵型。
大军与齐国军队在艾陵交战。吴军与齐军正面作战,越军水鬼夜袭,放火烧船,其神出鬼没让齐军猝不及防。
这场战争因为双方人数巨大而格外惨烈。齐军的战车残骸堆积如山,车轮深陷血泥中。拉车的战马肚破肠流,嘶鸣声淹没在冲杀的呼啸里。淄水被染成褐红色,地上的尸体喂肥了不肯离去的乌鸦。齐国死者数以万计,阵亡士兵的首籍被筑成“京观”。
等到双方体力不支,夫差的预备队锐意杀出,使得吴军取得最后的胜利。齐国主要将领被俘,“千乘”仅余二百。尽管这次吴国以巨大的代价惨胜,可夫差并未当上霸主。因为晋国在最后时刻解救了齐国,由晋定公继续与夫差争霸。
伍子胥待在姑苏城,得知前线的消息,一再为夫差扼腕。“夫差啊夫差,你一旦入局,就很难全身而退了。这种国与国之间的力量博弈,足以耗尽吴国的所有力气。老臣哪怕丢掉这把老骨头,也一定要将你拉回来。”
夫差本想一锤定音,不曾想半路杀出一个晋定公,他才明白,一旦要称霸,就要与全天下为敌了。纵然如此,他夫差不会回避。
当夫差一身疲惫地回到吴国,径直去了姑苏台。此时,唯有施夷光的响屣舞能缓解他的疲惫。唯有那一抹背影能让他相信,称霸的胜利最终会属于他夫差。
这一年吴国大荒。多年来,造宫殿、修邗沟、造兵器、养军队,吴国早已元气大伤。丰年尚不明显,遇上荒年,空虚便显露出来。但夫差没有时间顾及这些,他必须乘胜追击,参加黄池会盟,与晋国一决胜负。伍子胥得知夫差又要征兵北上,哀痛欲绝,他提上阖闾遗留的宝剑,欲以先王之名训斥夫差。
夫差在西施的慰藉下,很快重整旗鼓,成竹在胸。他暗暗发誓,此行一定要夺取霸主之位。
伯嚭建议道:“虽然是会盟,我们吴国也要显示出雄厚的军威,让他们摸不透我们,永远忌惮吴国。”
夫差深以为然:“伯嚭大夫说得好!阵势上,吴国要拿出威严来!”
正在此时,伍子胥风尘仆仆地进宫了。他脚下生风,将一把白发长髯吹得飘飘然。当伍子胥举起阖闾的宝剑,夫差大吃一惊。
“伍相国,你这是要弑君吗?”夫差隐忍的怒火迸发,这么多年伍子胥倚老卖老,他早就忍受够了。
只见伍子胥跪下去,呈上宝剑,声音如钟:“大王,老臣不敢。唯有带着这把先王的利剑,大王才能听老臣说几句。”
“你说便是。”夫差耐着性子。
“霸主之位,有名无实,却要耗费我吴国最后的兵力!何况有越国野心觊觎,大王万万不可一错再错!否则吴国就此亡矣!”伍子胥这几个字掷地有声,让整个宫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我知道了。你回吧。”夫差以消极的态度回应,此时他但凡有一点较真,都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伍子胥——十万大军长途远征,苦战艾陵,伍子胥一个“错”字就定论了,还有比他更可恨的人吗?
“大王,不能一错再错!”伍子胥痛哭涕零。
“念在父王的份上,寡人不怪你。对了,伍相国,你这里可能有点问题,回去让御医给你看看,别误了。”夫差指着头,轻声说。
伍子胥受尽轻侮,含恨而去。伯嚭早看不惯伍子胥的恶脸相向,又受文种所托除掉伍子胥,便给了他致命一击。
“大王,臣听闻,伍相国已悄悄将儿子送到齐国了。难说他劝阻不成后,会不会暗中帮助齐晋两国。一个相国若叛起国来,我们如何承受得起?”
夫差听后感觉胸腔快要炸裂了,他把案台上的全部玉器铜器打烂摔掉,大声怒吼:“伍子胥!”
伍子胥在家中,接到了夫差赐他的属镂剑,老泪纵横。他没做任何辩解与抵抗,顺从地接过了剑。随后告别妻小,伏在剑上,准备自刎。他在家小的哭声中最后陈词:“夫差,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小时候你叫我伍伯伯,长大了你叫我伍相国,现在你喊我伍子胥。你是大王,你叫我死,我不得不死。但你记着……”伍子胥转向身边的差使说:“你们记着,我死以后,你们把我的头砍下来,挂在东门上。我要看见越国杀进来!看看夫差懊悔痛哭。我要听他说‘伍伯伯,我错了!’”
夫差听差使返回禀告,伍子胥已经死了,死之前还说了一长串的诅咒,气得发抖,直说:“会盟在即,太晦气了!”
伯嚭及时安慰夫差:“大王,算了。等我们凯旋归来,一切自然明明白白。”
伍子胥自刎之后,夫差的耳根子终于清净了。这种毫无杂声的寂静竟让他有所不适,只是他顾不得这微妙的感触。伍伯伯死,他难说不伤心。可作为一国之君,面对判臣,他怎能允许自己心慈手软?
即将出征,夫差心里却不痛快,他来到馆娃宫,抚摸着西施柔软的秀发,问她:“美人,你告诉我,杀掉伍子胥,我错了吗?”
西施眨了眨眼,随即拥抱住夫差,柔声地安慰说:“大王,纵然是有错,也不全是大王的错。伍相国他刚直,从不顾及大王的颜面。这世上恐怕没有任何君王能忍受这样的老臣。臣妾理解大王,不要难过了。”西施的细手温柔地抚摸着夫差的脸,使他的满腔怒火逐渐化成了无声的眼泪,慢慢打在即将出征的铠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