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潜入行动
预言中的第三天傍晚，天空像是被巨人用一块肮脏的灰色抹布胡乱擦拭过，呈现出一种沉闷而压抑的铅灰色。
最后一缕残阳的余温从大地上被抽离，随之而来的，是毫无征兆的狂风。
风，起初只是带着呜咽的哨声，从焦土的裂缝与沟壑中穿行。
但很快，它便演变成了愤怒的咆哮。
蚀骨的寒风如同万千无形的刀刃，卷着冰冷的、沙砾般的雪粒，毫无遮拦地呼啸着席卷了整片焦土。
气温以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速度急剧下降，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冰窖。
哨站岗楼上，士兵们刚换上的一桶清水，在短短半小时内就凝结上了一层足有两指厚的坚冰。
黄土镇，这座建立在开阔平地上的营地，首当其冲地承受了这场天灾的全部威力。
他们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
纳塔·朱红的确为过冬储备了大量的木柴，但在这种恐怖的低温下，那些燃烧的篝火和壁炉，就像是濒死之人微弱的喘息，产生的热量刚一升腾起来，就被狂暴的寒风吹得支离破碎，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温暖区域。
凄厉的惨嚎声和牲畜的悲鸣声，混杂在风雪的呼啸中，谱写出一曲末日的悲歌。
许多士兵和刚刚安置下来的流民，因为衣物单薄，手脚很快就失去了知觉，皮肤上布满了骇人的冻疮，一些体质虚弱的人甚至没能撑过第一个小时，就僵硬地倒在了自己的帐篷里。
马厩和牛棚成了重灾区，那些可怜的牲畜挤作一团，在透风的棚舍里瑟瑟发抖，不断有牛马哀嚎着倒下，身体在极寒中迅速僵硬。
士气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一落千丈。
恐惧和绝望，比寒冷本身更快地在营地里蔓延。
纳塔在他的领主府邸中，焦躁地来回踱步，华丽的地毯被他坚硬的军靴踩得凌乱不堪。
他听着窗外风雪的咆哮，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可以指挥军队冲锋陷阵，可以用铁腕镇压任何叛乱，但面对这煌煌天威，他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除了下令将所有能烧的东西都投入火堆，他竟束手无策。
与黄土镇宛如冰封地狱的惨状形成鲜明对比，三十里外的灰石镇，此刻却仿佛是寒潮中唯一一座温暖的孤岛。
雷恩提前下达的命令，在此刻显现出了神迹般的效果。
家家户户的石屋中，都升起了用劣质煤石燃烧的熊熊炉火。
这些“黑石头”虽然烟大，但在经过改良的石砌烟囱的引导下，浓烟被排往了室外，留下的却是持续而稳定的高温。温暖的橘色光芒从一扇扇小小的窗户中透出，将肆虐的暴风雪隔绝在外，构成了一幅安宁而祥和的画卷。
领民们穿着领地统一发放的、内里填充了大量棉絮和兽毛的厚实冬衣，舒适地围坐在火炉旁，锅里炖着热气腾腾的肉汤，孩子们则在温暖的地面上嬉戏打闹。
他们听着屋外恐怖的风声，心中对领主大人的敬畏和感激，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牲畜棚里，也因为加盖了厚厚的防风草席和油布，并在角落里点燃了几个大火盆，而显得温暖安逸。
巴纳比正带着几个农夫，挨个检查棚舍的状况，确保没有一头牲畜因为寒冷而倒下。
纳塔派出的斥候，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
其中一名队长级的斥候，冒着被冻成冰雕的生命危险，艰难地跋涉到了灰石镇的外围。
当他透过风雪的间隙，看到那片在黑暗中散发着温暖光芒的镇子时，他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小心翼翼地摸到近处，看到那些石屋窗户里透出的安逸景象，闻到空气中飘散的煤炭燃烧特有的气息和食物的香气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他的心底升起，甚至超过了体外的严寒。
当这名几乎丢了半条命的斥斥候，将情报带回黄土镇时，纳塔·朱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听着手下结结巴巴地描述着灰石镇人手一件厚棉衣，家家户户烧着一种能提供持久高温的“黑石头”，整个领地井然有序、温暖如春的景象时，他第一次对雷恩·辉耀这个名字，产生了发自内心的、深深的忌惮。
他意识到，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运气或是小聪明了。
对方在后勤储备、资源利用，尤其是对危机的预见性上，已经远远地走在了他的前面。这种差距，比兵力上的多寡更让他感到恐惧。
这是一种战略层面的碾压。
寒潮最猛烈、天地间一片混沌的那个夜晚，雷恩的计划，正式拉开了序幕。
他没有穿戴那身华丽的领主甲胄，而是和罗杰以及另外五名从“暗影斥候”中精挑细选出的精英一样，换上了一身纯白色的、能够完美融入雪地环境的伪装斗篷。
斗篷的材质是吉斯用炼金术处理过的，不仅防风，还能在一定程度上隔绝体温的散发，避免在低温环境中呼出过于明显的白雾。
他们的脸上涂抹着白色的油彩，脚下穿着特制的雪地靴，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雷恩亲自带队，七道白色的身影如同雪夜中诞生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出灰石镇的北门，迅速消失在茫茫的风雪之中。
他们的目标，并非守备森严的黄土镇主兵营，也不是堆满了物资的仓库。
根据雷恩的占卜启示，以及罗杰后续派遣斥候冒死侦查确认的情报，他们的目标，是位于黄土镇营地东侧边缘，一处被栅栏和几座独立哨塔围起来的、看似毫不起眼的工匠营地。
那位来自北境的符文工匠，就被软禁在那片区域。
那里戒备相对松懈，因为在纳塔看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工匠，在重兵包围的营地里根本插翅难飞。
在行动前的最后一个小时，雷恩特意将吉斯叫到了自己的书房。
“吉斯，”雷恩凝视着这位神秘的学者，“你知道‘月光石’吗？”
吉斯正在擦拭一副水晶镜片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探究意味的眼睛里，闪过了极其微妙的变化，快得让人难以捕捉。
“月光石……当然，领主大人。”他恢复了惯常的平静语调，“这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炼金矿石，它的内部结构如同海绵，能够储存和净化精神能量。
在古代炼金术中，它常被用作构建精密法阵的核心节点，以确保能量流的绝对稳定。它的价值，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过了同等重量的紫晶。”
他说的很详细，但雷恩敏锐地感觉到，吉斯似乎隐瞒了更多、更深层次的信息。他仿佛在刻意回避月光石在某些特定领域的应用。
但眼下时间紧迫，雷恩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将这个疑点记在了心里。
与此同时，灰石镇内部的发展也并未因为寒潮而停滞。雷恩充分利用了这段所有人都无法外出劳作的“农闲”时间。他将巴纳比和所有对种植有兴趣的领民召集到温暖的领主大厅，开设了临时的“农业课堂”。他亲自用木炭在木板上绘制图纸，向众人讲解如何利用木料、油布和镇上特有的透明云母片，制作简易的温室大棚。他详细地解释了如何利用有限的冬季阳光，以及挖掘地道引入地热，从而在寒冷的季节里，也能培育出一些耐寒的绿叶蔬菜。
这个理念对于焦土上的居民来说，是闻所未闻的。
能在冬天吃到新鲜蔬菜，这简直比神迹还要不可思议。
领民们听得如痴如醉，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无限希望。
而在领地的另一端，西侧的悬崖边。
负责暗中观察提坦的斥候，蜷缩在一块岩石的背风处，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但他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提坦正在用一种极其古老的、沙哑而悲怆的、绝不属于大陆通用语的语言，低声吟唱着一首旋律悠扬却又充满了无尽悲伤的歌谣。
那歌声被狂风撕扯得支离破碎，却依旧顽强地在风雪中回荡，仿佛是在祭奠着什么逝去的东西，又像是在宣泄着某种深埋心底的、无法言说的憎恨……
风雪中，雷恩带领的突击小队正在艰难地行进。
他们不仅要对抗那能将骨髓都冻结的严寒，还要时刻保持警惕，躲避着纳塔同样在风雪中巡逻的斥候。
那些可怜的巡逻兵被冻得瑟瑟发抖，行动迟缓，警惕性也降到了最低，但这反而增加了不确定性，谁也无法预料他们会因为受不了寒冷而突然改变巡逻路线，躲到哪个意想不到的角落去。
这一次的潜入行动，每一步都踏在生与死的边界线上。
它充满了未知与危险，但雷恩的眼神却无比坚定。
因为他知道，此行的结果，将直接决定灰石镇能否在军事科技上完成质的飞跃，也将决定他与纳塔·朱红之间，这场关于焦土未来的战争的最终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