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9章 最后一个敌人(3)
韩维说道:“当时因为王陶弹劾两位宰相不曾赴文德殿押班,说白了也是因为旧制没有说清楚而已。后来微臣记得,是司马学士修改了《祥符敕》,才把宰相押班的事给改成了定制。可见当时,韩相公也是有错处的,王陶弹劾韩相公,也是职责之内。今日王陶再次弹劾韩相公,官家也应该核实过后,再下定论。”
这话说完,一直耷拉着眼皮的司马光,突然就把眼睛睁大了,然后无比愤恨的目光盯着韩维的背影。
说来说去,扯了这么多,总算是把刀子亮出来了。
而且是冲着自己来的!
司马光就知道,今日来是凶多吉少,赵顼早就摆下一个局等着自己钻了。
想想也是,昌王被杀了,两个太后,一个被赶到了杭州,另一个更是被逼得出家为尼带发修行,怎么看,赵顼下一个要收拾的,也该是自己了。
但司马光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如果皇帝真的要赶人,对他来说,反而是好事。
因为他从心里就觉得,大宋朝已经没救了。
皇帝年轻不懂事,身边又都是祸乱朝纲的奸臣,忠臣的苦口婆心的劝阻,皇帝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本来,赵顼一味听信王安石的谗言,就足够让司马光头疼的了。
可这还可以接受,毕竟王安石纵然不懂国家政事该怎么处理,可他到底是个臣子,守着一个做臣子的本分。
自打王方鼓捣出了什么“新学”,而且还被赵顼大加推崇,司马光彻底心灰意冷。
这是在为赵顼的皇位考量吗?
这分明是在图谋赵顼的皇位啊!
普天之下,连皇帝都不能做主了,那还要皇帝做什么?
还什么天道就是一个“变”字,什么叫变?变法叫变,改朝换代也叫变!
王氏父子,分明就是在图谋宋朝的江山!
赵顼这个小皇帝,年轻气盛,还以为有了王氏父子就像刘备碰到诸葛亮一样如鱼得水……
可悲,可叹,更可恨!
天下这才太平了多少年,眼看着就又要陷入战火之中。
司马光正是从那日大相国寺黯然离开开始,似乎感受到了上天要灭亡大宋的信号。
可司马光一个人,能做什么?他做的还不够多吗?
皇帝自己糊涂,要葬送了他们赵家的江山,他有什么办法?!
司马光越想越悲愤,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自那之后郁郁寡欢,整个人好像苍老了十岁。
多少个难眠的夜晚,他几次爬起床准备写辞呈,不愿做这个亡国之臣。
可这封辞呈,他提起笔,却怎么都写不下去。
他写辞呈容易,辞职也很容易,可辞职之后呢?
从此就躲起来,不问世事,做一个闲云野鹤,像陶渊明那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不,他做不到。
司马光与王安石,完全是相反的两个人。
王安石看似急功近利,实际上功名富贵,对他不过是浮云。否则也不会在地方上待了二十年。
但司马光不一样,他看似淡泊名利,实际上,他从小发愤图强读书,就是为了能够报效国家,封侯拜相。就算他因一时的失势不得不归隐,那也是为了将来的反击等待时机而已。
两个人,一个看似入世实则出世。一个看似出世实则入世。
这也导致两人最终走向截然不同的两个结局。
总而言之,司马光是不会眼睁睁看着王氏父子,还有他们手下这群奸党们葬送了大宋的江山的。
因为他对赵顼,或多或少还抱有一些希望。
虽然他不喜欢赵顼的折腾,但好在赵顼不是一个只知贪图享乐的无道昏君,只要官家有朝一日想明白了,知道谁是忠臣,谁是贤臣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现在……
司马光心里一片冰凉。
没救了,真的没救了。
现在韩维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肯定也是赵顼的授意。
这倒让司马光终于下定了要退隐的决心。
你们折腾吧,我不玩儿了。
我老老实实修我的书,做我的修书匠,将来国家被你们这些人折腾成什么样子,我都不管了。
果然,不出司马光所料,等韩维说完,赵顼立马就问道。
“这件事朕也记得。既然如此,王陶弹劾韩相公这件事,司马先生,你说说你是什么看法吧。”
司马光真是哭笑不得。
看法?
他还能有什么看法!
韩维三言两语就把自己说成跟王陶是同党扳倒韩琦,已经给划成了党争的性质了,他现在帮着王陶说话,岂不就坐实了韩维的话?
而且,现在汴京又有了不知谁煽动起来的风声,说他司马光不齿韩琦为人,这自然少不得他恨得咬牙切齿的皇城司的手笔。他现在再站在王陶这边,岂不又连皇城司散播的谣言又给坐实了?
若是替韩琦分辨呢?赵顼现在说白了,就是又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分明对韩琦要回来怕得要死,又不想明面上赶人家走,现在给韩琦分辨,这不又成了攀附宰相,又坐实了王陶弹劾韩琦结党营私?
这分明是个无法回答的难题,无论怎么回答,都是死路一条。
司马光深邃的目光看着龙椅上的赵顼,眼神十分复杂。
是生气,是悲愤,但更多的,还是失望。
五十年!他一辈子恪守君子之道,为臣之道,不贪墨,不渎职,为了他赵家的天下呕心沥血,怎么在皇帝的眼里,就成了必须要搬走的绊脚石了呢?
到底是谁错了?
难道真的是他落后了吗?
他看向一直保持沉默王安石,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笑容。
看到自己进退两难,恐怕心里要乐开了花吧。
司马光都能想象到王安石心里已经痛快到什么程度。
没关系,无所谓。
你们的得意都只是暂时的,且看看千秋万代之后,史书上怎么评价你们。
红了眼眶的司马光,摇摇晃晃地从绣墩上站起来,沙哑着嗓音对赵顼道。
“启奏官家,微臣有罪,身染沉疴,方才诸公议事之时,只觉得头晕眼花,一个字也没有听清楚。因此,今日微臣进宫,是冒死向官家请旨,恩准微臣能够辞官回乡。”
说着,司马光从袖中抽出一份辞呈,颤颤巍巍地放在赵顼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