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唐霸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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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喜忧参半

晨雾在淮水北岸凝结成珠时,李昭踩着露水步入屯营府正堂。

初起刚换上的洁净罩衫不过盏茶时间,便被扑面而来的湿热之气浸透了大半,教人浑身黏糊好不畅快。

想来也是天时难违,虽说早知时至六月,淮北定当入汛,但这第一场暴雨还是来得猝不及防。

犹记得七日前的那个夜晚还是星斗满天,岂料过了寅时便突然泼下瓢泼大雨,把满城街巷中的车辙印险些冲成了道道沟壑。

“报——!青口堡急报!“

屯营府前,一名身裹泥浆的骑兵斥候高呼着滚下马背,神色匆匆飞奔而入。

府中的亲军闻声涌上去欲阻,但只瞟见斥候背上插着的三根染蓝雁翎,便知定有军情急报,故而又都十分自觉地让开了道路。

“拿来!”

侍立在正堂前的钱猛摘下兜鍪挠了挠鬓角,口中骂骂咧咧道:“犬入的倒会挑时候,没见虞候才刚起么?“

斥候神色急切,赶忙上前拱手解释道:“钱指挥使,青口河水涨已过膝,此乃胡长史急报!”

但听见胡安之名,钱猛倒是收紧了轻慢之色,沉闷地“嗯”了一声,接过急报便转身入堂而去。

说来有趣,这位由李虞候新近提拔的亲军副指挥使,总爱在铁甲里衬红绸,道是为虞候砍人时血溅上去不显脏。

其上任不过短短半月,行事凶戾之名便广传屯营诸军,兵士们私下里多有议论,更是常将他与虞候的某位黑脸爱将暗暗比较。

瞧见钱猛捧着信报疾步而来,李昭倒是一脸平静并无意外。

连日来的滂沱大雨实在令人烦躁,就连自己院落中的水塘都早已满溢出来,可想而知如今外头是什么情形。

不过按照职权划分,防汛固堤之事乃刺史府主管,轮不到他这个屯营使干涉,而只管军务的李昭,记挂的自然也只有自己的大军安虞。

其中,海州城南大营远离水道,这几日业已派人提醒胡冲等将领注意营防,并做好汛期应对,尤其是军械甲胄及粮草辎重的防潮,不过主事的胡冲乃是经验丰富的老将,故而暂时不必多虑。

唯一令人担忧的,固然是如今留在青口河畔驻防筑堡的五千余兵马,不料眼下果然来了急报。

抬眼看见牛皮信报的边角已经泛白起皱,李昭暗自忧心,急忙展开细细察看,信中言简意赅,但字迹清秀,确是胡安亲笔无疑。

“......霪雨连旬,青口暴涨,筑堡之役遂止。赖明公威德,士卒效命,州府征发,民夫戮力,今壕堑箭楼已得其半。石材粮秣俱徙高阜,三军移屯怀仁北麓,待霁复作。”

“惟天时难测,恐泥泞塞道阻粮运。乞雨隙多发刍粟,预蓄三月之需......龙武左厢行军长史安顿首。”

信件刚刚放下,李昭脸上的阴霾便渐渐挥去,不禁喜道:“果然没看错胡安!”

而后,指尖划过案上舆图泛黄的标记,李昭在怀仁城北的一处高地重重一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钱猛。”

“末将在!”等候在案前的钱猛闻声,赶忙拱手听命。

李昭抓起案上令箭:“去城南大营告诉胡冲,等这几日雨势稍缓些,即刻再拨营中军粮一万石支援胡安。“

令箭又在舆图上划出弧形:“走东线,如今胡安已率军转移至怀仁城北。“

“末将遵命!”

钱猛肃声答复,刚想转身离去,却又听见李昭咳嗽了一声,旋即再度回头,拱手咧嘴笑道:“虞候,可还有事吩咐......”

“呵!你倒是笑得欢!”

李昭忽然变了脸色,严肃道:“此时旁无他人,正好提点你两句。近日有人向我进言,道是你钱猛在军中苛待士卒,更结黑云旧部......”

“此乃构陷之言,虞候明鉴呐!”

话音未落,钱猛已是额前冒汗,急切解释道:“虞候,末将等黑云老人本是前朝枯骨,若非上天垂怜,得遇虞候照拂,哪来今日荣光啊?!虞候大恩,末将唯有忠心死报,还请虞候莫要听从小人谗言!”

“你急什么?”

李昭缓声道:“我又未说你有二心。咱卫率的老弟兄都是情深义重的好儿郎,我岂能不信?若非如此,又怎会把你们尽数召来,又安置在亲军重用?”

“虞候......”钱猛忽而一阵哽咽。

李昭摇了摇头,继续问道:“我且问你,苛待士卒之事,可有?给我照实说来!”

钱猛咽了咽口水:“这......亲军中有些兵士不服调遣,末将不过、不过是杀鸡儆猴、立威行事,稍稍惩戒了一番......”

“那便是有了。”

钱猛无奈地点了点头,而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小声嘟囔道:“三年前虞候和张指挥使刚至燕府,亦是这么做的啊......”

“你好的不学,学我、不是,学张老黑做甚?!”

李昭蓦然无语了一阵,轻叹道:“事情原委如此,那也难怪旁人说你结黑云旧部了。”

“不!虞候,若非说末将打骂了几个出头鸟算苛待士卒,那咱老钱便认下了!但是,”

钱猛挺直了胸膛,咬牙道:“说我密结黑云旧部,却完全是子虚乌有!再者,咱这帮老兄弟仅仅只有百人呐!什么结什么旧部又有个屁用,他娘的,要是抓到是谁构陷老子......”

“怎么?你待做甚?”

瞧见李昭睁目瞪视,钱猛自觉失言,赶紧俯首道:“虞候恕罪!”

“狂妄!”

李昭冷冷道:“眼下亲军共计五百,一百乃是黑云的老人,其余四百则源自我赵府。你猜猜,不服你的人、朝我告状的人是哪些?”

“这......”

还需要猜么?钱猛忽而想明白了,这五百亲军甭管是来自哪一边,手心手背个个可都是虞候的嫡系心腹。

“还需要我告诉你那人姓甚名谁么?”

“不需要,不需要。”钱猛瞬间认怂。

“钱猛,你听好了!”

李昭忽而拍案,斥声道:“我知黑云都里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汉子,但我赵府家兵亦是从刀山血海淌过来的!我既将你们统归亲军,便需团结一心不分彼此。你记着,带兵不止勇武,更需处事公正,若你有真本事自能服众!”

“日后若再让我听见你带不好兵,便给老子滚回金陵去!”

“末将谨记!”钱猛立即挺身,大声回应。

“此番仍需惩戒,便扣你两个月俸钱,滚吧!”

钱猛瘪嘴,也只能拱手回道:“末将谢虞候!”

“再去把刘司马叫来。”

“是!”

一事已了,两刻钟后,龙武左厢制下行军左司马刘循,奉命匆匆赶来。

自从前番将胡安留在了青口河督造棱堡,李昭很快便深感身边无人可用,于是在一番细致的考核后,从一众龙武军文吏中,提拔了表现最为稳当的刘循,充任长史副手,即左右司马一职。

刘循今年已近四十,属于军中积年老吏,处事经验丰富,待人处事亦颇为得体。

只无奈身后无人,于是多年不得志,直到近日得了李昭拔擢,自此才有了官身,因此刘循对恩主李昭感激涕零,只恨不能早逢。

甫一登堂,刘循便朝李昭恭敬见礼。

要务在身,李昭并不拘泥,命对方落座后即刻发问:“东海可有讯传来?”

刘循细忖,继而回道:“禀虞候,张指挥使并未传信。不过胡县令倒是守约,每五日便命人捎信前来,不过一直都只是‘风平浪静’四字,此外并无多言。”

海上风平浪静,那便是无事发生,也就意味着契丹船队仍然未至。

这可整整一个月了,怎会如此?莫非朝廷那头出了变故?

李昭皱眉苦思了片刻,又问道:“屯营府可有收到什么金陵的消息?”

“正要与虞候禀报!”

却见刘循闻言竟露出了喜色,其起身恭敬朗声道:“虞候,半个时辰前枢密院遣人至,道是陛下已经降旨,欲以虞候为节帅重建定远镇,天使不日便到!下官为虞候、为大帅贺!”

注:刘循,字守之,泗州临淮人也。少孤贫,母王氏织席以养。性沉笃,嗜书,弱冠补县吏,后投军府,为泗州屯营司仓佐吏,掌仓廪出纳,毫厘无谬。

保大十四年,周师伐淮南,围泗州。屯营使张彦弃城遁,循独收残卒三百,护粮道以援。会周将李重进断驿路,烽燧绝,金陵不知危。

循夜泅水,怀蜡书匿芦苇中,昼伏行七日,足溃见骨。至滁州界,为周游骑所执。拷掠问金陵虚实,循佯诺,诱敌近,忽夺刃斫二卒,大呼“泗州未陷”,遂遇害,年五十三。——《江表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