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大迟觉得很多谚语非常有道理，如果不是古人的智慧，那也是千年经验总结。至少目前这句话如此。

各种梦一个晚上，大迟没有睡好。迷迷糊糊中他的程序怎么都不能编译通过。每次运行都出错，怎么都检查不出原因来。正在心焦的时候，偏偏有苍蝇来捣乱。屏幕那么大，那只苍蝇就恰好落在自己正在修改的那句代码上，用自己肥胖的身躯掩盖住关键的变量名。大迟用手轰走它，它飞了一圈又落到屏幕上，居然还是同一个位置。不仅如此，这小东西居然还在那里搓手搓脚，仿佛在嘲笑大迟。好不容易赶走了苍蝇，大迟继续调试程序，依然是那个编译错误，还是找不出原因。他实在是搞不定了，准备求助下同事，结果发现周围座位都空空如也。刚才还在劈里啪啦敲键盘的同事忽然都消失不见，只剩他一个人在办公室。无奈，他只能自己坐下来慢慢找，从头将代码一行一行读过去。结果发现原因是苍蝇屎留在屏幕上，充当了程序的代码的终止符。苍蝇屎怎么进到程序代码中的？大迟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时候闹钟响了。醒来的大迟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窗外的雨正下得紧。

因为雨大，司机们都放慢了车速，一路上拥堵。好不容易到了停车场，雨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大迟刚买不久的耐克鞋让他懊悔不已。那双耐克鞋的鞋面是防皮的革，上面有许多镂空的小洞。这种设计的初衷是为了让鞋子透气，结果在下雨的时候却是漏水。不透水的革面还偏偏把雨水都集中起来灌进这些小洞中，再通过这些小孔渗透到鞋里面。下车没有几步大迟的脚背很快就感觉到了湿意。鞋子的侧面和脚底部分都为了舒适填充有海绵，这些海绵让悲剧变得更糟。每走一步，脚掌的压力都让这些海绵充分发挥作用，把灌进来的雨水丝毫不漏地吸进去。一落脚一抬脚，反复地压缩释放让灌入的雨水迅速充斥到鞋子的每个角落。当初购买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那时候大迟只顾得关注奥特莱斯反季节诱人的特价，还庆幸恰好有合适的尺寸，于是就兴冲冲地买下。现在发现了这种鞋雨天不能穿的致命缺陷，大迟后悔也来不及了----已经穿过一段时间的鞋子，是没法拿回店里去退钱的。

大迟上楼后刚在自己座位上坐下来，经理尼尔森就端着杯咖啡走过来，他看了大迟一眼，说到：“ You look a little left.”这是啥意思？你看起来有点左？难道自己椅子歪了？还是自己的什么邮件被看出有政治倾向了？不会吧，大迟还没想好怎样回应，尼尔森似乎也没有想停下来的意思，直接从他身边经过，径自去会议室开会去了。等到尼尔森走后，大迟上网一查，原来这句话是说自己看起来身体不好或者精神不振的意思，总之就是状态不佳。

没有睡好加上湿漉漉的鞋子，大迟知道自己确实状态不佳。他需要喝点东西提提神。走进茶水间，大迟没有去喝咖啡。他用饮水机的开水泡茶。公司新安装了饮水机。这饮水机不需要安装水桶，用一根水管直接从自来水管道上接入。通电后，两个龙头一个是加热的开水，一个是制冷的冰水。大迟把茶叶放入玻璃杯，然后先接上半杯开水。等到茶叶在水中翻腾一番，悠悠然然地落到杯底的时候，再接一半冷水。大迟自己正在茶水间里折腾，忽然发现林允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自己身后，手里拿着空杯子，盯着自己看。

“我第一次看到像你这样泡茶的。”

“是吗？这是我的独家秘技。”大迟回答到。

“泡茶都用热水，你为什么要兑冷水呢？是急着要喝怕烫着吗？”

“这可以算是一个理由。”

“这么说来还是有其它理由的？”

“当然，这样泡茶，水是碧绿的，而不是像....”大迟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样表达。

“像什么？”

“像某种其它液体那样。”大迟犹豫中含含糊糊地回答。

林允芝噗哧一声，显然是会意了。“你这是什么茶叶呀？”她接着问。

是竹叶青还是龙井？大迟也弄不清楚，反正是绿茶，史健国送给他的。国内的人过来，带烟带酒过海关都有限制，茶叶例外，而且茶叶分量也轻。于是史建国那里就总有国内带来的各种茶叶。自己喝不了，史建国就送给大迟。大迟一开始是推辞的，但是史建国说这是绿茶，绿茶要当年喝才是个宝，放久了就是草了。大迟这才接下来。不过这茶叶的确是好茶，热水冲下去，返上来的茶香沁人心脾。大迟这边已经操作完毕，连忙转身给林允芝让出空间。“綠茶，你准备喝咖啡？”大迟晃晃自己的茶叶罐，“要不要尝尝中国的绿茶？”林允芝点点头，把手中的杯子递给他。大迟把自己的玻璃杯放到一边，伸手接过林允芝的杯子，重复一遍自己刚才泡茶的操作。大迟忙碌的时候，林允芝就站在旁边看着大迟玻璃杯中的绿茶，赞叹说：“哇，你的茶叶就像艺术品。”“当然，中国是很讲究茶艺的。”大迟很得意，把冲好的茶递给林允芝，“每次一杯，喝完后茶叶倒掉。如果再倒入开水继续冲泡，颜色就没有这样漂亮了。”“看来你很懂茶叶。”“我朋友很懂茶叶，我这点还不及他的皮毛。”赵斌的名字在大迟脑海里一闪而过。“同样是喝茶，差别可大了。中国人喝茶要完整的茶叶，日本人喝茶要把茶叶磨成粉，英国人喝茶是碎茶叶。英国人虽然也讲究喝茶，但是他们喜欢将各种不同的茶叶混合，调制出自己喜欢的味道。中国人则冲泡单一品种的茶叶，讲究一个味道纯正，然后细品不同茶叶的不同味道。据说英国女巫可以通过看茶叶渣来占卜命运。中国人呢，就像你刚才那样，看茶叶在汤水中浮沉，可以感悟人生。”

“啊呀，喝茶还有这么多学问呢。”

“当然，要有故事在其中，这样喝茶就不单单是解渴，而是一种文化意境。茶叶也就不仅仅是茶叶，然后...”大迟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等待林允芝的提问。

“然后怎样？”林允芝果然迫不及待地等待下文了。

“然后价格就不是原来那个价格了呗！”

林允芝噗哧一声笑了。说实话，大迟喜欢看林允芝笑，她笑的时候露出的一排细细洁白整齐的牙齿。

经理尼尔森开会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大迟谈话。他提问很直接：“你现在工作压力大吗？”大迟心里想，这里工作量还没有国内一半，哪里有什么压力。但是这样直接回复是不是有点太狂妄？正在他犹豫不知道如何回答的时候，领导尼尔森又发话了：“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如果感觉有压力可以随时找我来谈。按道理员工的心理问题和精神压力都是人力资源部门负责的事情。不过公司这么多人，没有办法一对一谈话，所以就分配给各个部门经理了。我们的年终考核谈话可以安排这部分内容。你也不一定要等那么久，什么时候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我谈。”大迟嘴上答应着，表示自己没有什么太大压力，心里想着或许是自己没有休息好，疲惫的样子被经理认为是工作上遇到困难的事情，工作压力大。

从尼尔森那里出来，大迟鬼使神差地绕道经过林允芝的座位，想看看她在干什么。林允芝正在那里愁眉苦脸。

“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忙吗？”大迟问林允芝，他感觉自己的口气像极了经理尼尔森。职场里的风气真的会传染的。

“我手上这个贷款利息计算的测试案例需要做提前部分还贷的交易，可是我不知道怎样做这个交易。”

原来是这样，大迟心里想这还不简单：“你搬把椅子到我座位来，我给你详细讲讲。”林允芝于是推着椅子跟着大迟过来。她坐在大迟旁边，一边听一边低头记笔记。大迟心里好笑，都什么时代了，还像在学校里一样：“你不用记了，我来帮你。”大迟一边给林允芝讲解，一边拷屏截取图片，编辑插入注释，三下两下贴成文档。讲解结束，文档笔记也完成了。大迟打开邮箱，编辑新邮件，将文档笔记作为附件上传，然后点击发送：“你可以回去查收邮件。”“谢谢你啦。”“不客气”，大迟心里想，这里老外都怎么说来着？“一块小蛋糕？”不知道这一块小蛋糕是指吃一块小蛋糕还是做一块小蛋糕。如果是吃，那得看饭前还是饭后，如果是做，即使是小蛋糕，工序都一点不少呢。大迟不知道是因为心里的疑问纠结没有解决还是没有养成英文回复的习惯，总之这句话没能脱口而出。最后，他扭过头对林允芝说：“不过你这样记笔记也很好，写一遍有助于加深记忆。”

问题解决了，大迟随口问点别的：“你们这个实习是必须的吗？不通过实习就不发毕业证书吗？”

“实习也算是一门课程。实习有小时数量的要求，大家在学期内都要实习的。”林允芝回答道。

“我以为实习只是在毕业前才会有。”大迟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我倒是觉得在校期间多把时间放在教室上课和图书馆阅读上。”

“没有啊，我觉得实习能把自己课堂上学到的知识用上，还是挺有收获的。”林允芝并不同意大迟的观点，“其实我们一直都有实习的要求。上学期大二时候的也实习，那次是在麦当劳。”

嗯，大迟心里盘算，上个学期大二，现在大三，应该是22岁，和自己的年龄相差好多，有八年呢。自己上大学的时候，她还在念小学呢。想想多可怕，还是个小姑娘。不过，林允芝的确是小姑娘。她个子不高，人种的关系吧，如果不是身材发育显出女性的特征，恐怕真的要把她当女孩子呢。

“麦当劳？真的吗？我是想像不出来你带着红帽子的样子。”

看到大迟不相信，林允芝忽然直起身，高举起手臂职业性地招呼：“你好，欢迎光临麦当劳！”

大迟被林允芝突如其来的表演吓了一跳，连忙说：“好啦，我信你。不过，那里有什么好实习的，是课后打工吧？”

“虽然是以打工的名义去的，但是我不只为挣钱啦。我其实在做一个项目，研究客流量数据来优化快餐店内布局。用餐的客人进入快餐店看似随机，其实是符合泊松分布的。按照时间间隔统计进来的顾客数量，测量他们的排队时间和用餐习惯，从而规划门店桌椅的数量。我通过分析那家门店的客流量，建议门店拆掉一排座椅，给柜台前留出更多的排队空间。另外，还可以把一部分容纳四个客人的桌椅改成服务两个人的座椅提高利用率。”

“建议？你和门店经理谈了？”

“是啊，经理对我的研究很感兴趣呢。”

“他说什么了？”

“他说我做的研究很专业，很有价值，鼓励我继续做类似的研究。”

“不错，这样研究有意思。不过来我们公司实习可没有这样的课题。”

“我这次实习需要完成个论文，就是学期末的小论文。”林允芝说到这里，原先脸上欢快的神情忽然愁云密布。“我们上的课程是计算机语言，我现在实习的工作是软件测试。说相关也相关，说不相关也不相关。如果是写代码还知道怎样做，但是写论文就不知道该怎样选题。”

“写学期末的小论文？这还不好办?你可以写比较研究啊！”大迟还以为是什么棘手的任务，没想到是写论文。“你们学的计算机语言不是Java吗？你可以把它和其他编程语言做比较啊，论文内容上着重突出Java的特点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编程语言，你自己还会什么，挑一个就行了。就像喝茶，英国人喝什么茶，怎样喝的，日本人喝什么茶，又是怎样喝的。有了这些详细内容做比较，不是就有的写了吗？有了动手的方向，后面就是工作量的问题了。我建议你把课堂笔记找出来，老师讲课的重点部分都列出来，然后用这个列表做提纲，查找其它编程语言中对应的部分，比较其相同或者不同。相同的部分不重要，有差异的地方需要详细写。其实编程语言基本相同的，大多都类似，你找到的不同就是关键部分。比较之后的结论不重要，如果要说就是各有所长嘛。”

听了大迟一番话，林允芝豁然开朗，“这是个写论文的好方向，你是怎么想到的？”

“不知道，我就是想到了。”大迟没有告诉林允芝，自己原来上学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后来的成绩如果没记错的话还是A+。

林允芝道谢后起身离开，大迟伸出手去试图帮她搬椅子，两人的胳膊碰到一起。女人真的是水做的，好柔软。大迟看到她胳膊上有道伤疤，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是在麦当劳炸薯条时候不小心碰到。不要紧，再过些天疤掉了就好了。我是山里来的人，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