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北镇抚司,裴二郎也
大周,绥凤六十三年秋。
深夜时分,玉京城内灯火俱熄。
唯有更夫敲打木梆子的声音在长街上回荡。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与此同时,正房的冷硬床榻上,裴行淮猛然睁开双眼。
胸口剧烈起伏,汗水浸透单衣,双眼空洞,没有丝毫神采。
片刻后,裴行淮好似大梦初醒,心中默默念道:“大周……玉京……边关流民……裴二郎……锦衣卫!?”
他下意识的打量起周遭环境,青砖墙壁,粗木梁柱,这不是他那间堆满案件记录的警队办公室。
“这是哪?”
心绪浮动之际,裴行淮忽然捂住脑袋,好像一根滚烫的铁钎一下一下凿进他的脑仁中。
炽热。
疼痛。
裴行淮蜷缩在床榻上,无数记忆如潮水般灌入脑海中。
原来前身也叫裴行淮?同名同姓,倒是穿越的标准开局。
裴行淮坐起,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沉浸在掠影浮光的记忆当中。
这位裴二郎,原河东人,家中幼子,生于九边重镇偏头关。
父亲是大周锦衣卫的一位旗官。
奉上司之命,调往西北,调查临洮府茶叶走私案。
潜伏多年,收集铁证,不料败露踪迹。
一家老小几乎被灭口,只剩下长子裴行汜,幼子裴行淮侥幸逃脱。
被大哥裴行汜和嫂子崔子芸带到玉京,抚养长大。
如今正当束发之年,在锦衣卫领了个缇骑的差事。
一段段凌乱记忆交织,飞快在裴行淮眼中掠过。
河东,西山府,五年大旱,又五年大雪,最后瘟疫席卷。
年年天灾,百姓生活困苦,已经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
岁大饥,人相食。
尤其是军镇周围的村庄,处境更是凶险。
内有跋扈军士杀良冒功,外有蛮人叩边。
世家大族,地方豪强,结成一张张大网,让人无处可逃。
老实本分的民户,连条活路都难找!
要么卖身为奴,要么落草为寇。
“大周定鼎天下一甲子,应当是烈火烹油,繁华似锦,海河晏清的盛世才对,怎么会变成这副鬼样子?!”
裴行淮神色沉重,许是这些记忆太过真实,更是前身经历,让他心有戚戚焉。
不等裴行淮继续思索下去,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疼痛。
“这……我什么时候受的伤?”
裴行淮解开单衣,低头望去,胸膛上赫然浮现一个乌黑掌印。
“这才刚穿越,就要命不久矣?”
裴行淮心思一动,从脑海中翻阅记忆。
许久之后,裴行淮垂眸注视前方,眸中凝着冷意。
他赤脚踩在冷硬的青砖上,在书桌底层翻出一份盖着锦衣卫大印的文书。
“缇骑裴行淮,限期缉拿漕帮要犯张大彪,生死无论。”
文书下摆放着前身花了不少银子和时间搜集的情报。
“张大彪,未入品。”
裴行淮微眯双眼,前身得知张大彪未入品后,便去擒拿,却被那张大彪一掌伤到。
那张大彪,分明是入品武者!
恐怕花费精力得来的情报中有假,前身不知世道险恶,被作局针对。
若想害‘我’,必定是想从我身上获利。
裴行淮两世为人,心中犹如明镜。
一切都源自那为国捐躯的老父亲,所留下来的百户官职。
裴行淮的父亲虽是锦衣卫小旗官,从七品。
后来协助破了欧阳旬茶叶走私案,为国捐躯,拔擢为锦衣卫百户,特赐飞鱼服,绣春刀以示嘉奖。
那欧阳旬,地位特殊,乃是当朝圣人之婿。
故此案当年也被称为第一大案。
若按照程序,当世袭罔替,由裴行淮的大哥,裴行汜补他父亲的空缺。
但裴行汜补缺之后,也不幸身死,这个职位自然要落在裴行淮的头上。
到那时,他便是北镇抚司最年轻的百户。
但这早已不是大周立国之初,上有律法,下有对策。
真落实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锦衣卫职权重大,监察百官,巡视天下,弹压江湖,圣人直属。
一名百户月俸四十两,着茶色曳撒,挎绣春刀,执掌缇骑百余人,何等威风!
大笔的人等着拿银子补上这个肥缺呢!
哪里轮的到裴行淮这个无权无势的泥腿子上来呢!
“北镇抚司的卢百户以我年龄小,武功太低,不能服众来压我,只给补了个缇骑的差事。”
“那姓高的总旗官曾登门,想用三百两买走百户之职,被嫂子断然拒绝。”
裴行淮眉头微皱,静静思索。
北镇抚司独立于锦衣卫体系,等级由高到低分别为镇抚使,千户,副千户,百户,总旗,小旗。
而缇骑,无品无级,与驿丞,典史,孔目一般,皆是不入流的小吏。
“那卢百户,分明是欺我无父无母,没有靠山,才如此行事!”
裴行淮心中平静,压住心中那团火。
他无权无势,嫂子崔子芸虽是出自那大名鼎鼎的清河崔氏,却是偏支中的偏支。
崔家在玉京中有几分跟脚,不然崔子芸也不会带着裴行淮来此。
裴行淮心知,倘若忍下,那日后还有苦头要吃!
从原身所见,那满脸肥油的卢百户,最是贪得无厌。
当真是雁过拔毛,兽走留皮。
凡是经过他手上的案件,都要刮下一层油水。
“原身与卢百户争执,被下放做了缇骑,每日巡街,难有立功机会……”
“三天前,卢百户给了任务,让我去漕帮缉拿张大彪,任务失败连缇骑这身衣服都要脱掉……”
“原身通过总旗高通的渠道得到情报……”
裴行淮心绪浮动之间,将这件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前世身为刑警队长,阅人无数,三教九流什么角色没见过。
只是原身年纪尚小,不懂人心鬼蜮。
“那张大彪,卢百户,高通,说不好就是一伙的。”
“按照周律,杀官等同造反,判满门抄斩,但杀一个无品无级的缇骑,就没这么多顾虑。”
了解清楚,裴行淮眼神清明,深吸了一口气。
“踏踏踏!”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三更半夜,有人朝着正房走来。
裴行淮迅速将文书归位,麻利的躺到床榻上,阖上双眼。
“大半夜的,真是麻烦谭老先生了……”
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传入耳畔。
“无碍,救人要紧。”
说话的似乎是个老者。
吱呀!
木门老旧,发出刺耳声音。
三道身影一前一后,步入房中,点亮油灯。
为首的老者,须发皆白。
跟在身后的丰腴美妇人,正是嫂子崔子芸,她今年三十四岁,正是气质风韵最佳的年纪,虽然脸上焦急,但那一张美艳如出水芙蓉般的雍容面容,标致的五官端庄而淑雅。
崔子芸身侧,站着一个英气十足的俏丽武婢,身材高挑,眉宇之间透出浓浓的忧虑。
崔子芸脸上布满焦急:“谭老先生,我家小淮被人打伤了,昏迷两日都不见醒,同春堂的大夫请了好几个,只说是脏腑有伤,寻常药石未必有用,这才请你上门。”
老者闻言,快步走到床榻前。
先是瞧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裴行淮,双指揭开里衣。
看到胸膛上的乌黑掌印,眉头蹙起,冷声道:
“这是漕帮的手段,‘五阴掌’的路数。”
闻言,崔子芸紧咬银牙,语气中透着一股恨意:
“想必是了,前些日子小淮说接了上司的命令,要去漕帮拿那张大彪。”
“我对此事早有忧虑,特地嘱咐过他。小淮说对方未曾入品,却不曾想弄成现在这样。”
那谭老先生双指搭在裴行淮的手腕,眼神微微变化,惊奇道:
“咦,裴夫人,你家二郎有救了。虽是中了张大彪的五阴掌,那武功阴毒,最能消磨血气。
按理说,二郎应是油尽灯枯之相。
不过方才把脉,二郎虽然伤势未曾好转,但体内有股生机正在缓慢复苏。
稍后,老夫再为他开几副温养血气的方子,养上三四个月便无大碍,只是这病根,怕是秋冬时节容易犯些寒病。
“能保命就好。”
闻言,崔子芸松了口气,脸上不免有些倦容。
“你家二郎,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谭老先生感慨一句,扫过床榻上昏迷的少年郎,心中愈发觉着古怪。
这样的伤势,即便是采气的内炼武者,也是很难治好。
偏偏这裴二郎一具凡胎,却能吊住一丝生机。
实在想不通这前因后果,谭老先生垂首写着药方。
崔子芸急忙道谢,随后便一同出门。
眼下还未到宵禁的时候,吩咐武婢景兰赶紧去将药材抓齐。
“吱呀”
房门关紧,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还好死不了,不然实在是冤枉~”
裴行淮睁开双眼,长舒一口气。
心绪动荡期间,忽地。
眉心之间传来一阵刺痛。
来得极为突兀!
识海之间迅速翻腾,一行行鎏金水墨小字不断浮现,重组。
那些蕴含着古朴异力的小字不断交织、演化。
最终形成一枚煌煌如大日般的古朴符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