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8章 哑巴画图要跑路
暮色漫过藏书阁飞檐时,陆寒的靴底碾过竹径上的碎叶。
晚风裹着松香钻进衣领,他摸了摸怀里发烫的半块铁牌。
这是师父咽气前塞给他的,昨夜在枕头下烫得他后背沁汗。
此刻铁牌贴着心口,热度顺着血脉往指尖窜,像在催促他快走。
石缝藏在第七棵老松树下。
陆寒弯腰时,松针在暮色里投下细碎的影子,恰好与小哑巴泥图上的标记重合。
他想起小哑巴画泥图时的模样:枯瘦的手指蘸着水在青石板上划,每道痕迹都急得发抖,末了用泥块重重压在“子时三刻”四个字上,喉结动了又动,终究没发出声。
“叮——”
铁牌与树皮下凸起的纹路相碰,发出极轻的金石之音。
陆寒呼吸一滞,指尖沿着刻痕摸索,果然触到一道极细的缝隙。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按在松树上。
树皮突然裂开,露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暗巷,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心跳声在耳中轰鸣。
陆寒摸出火折子,微弱的光映出巷壁上的剑痕,深浅不一,像是被无数剑刃劈出来的。
他想起三个月前替老首座修剑,那老头醉醺醺拍他肩膀:“小陆子,咱们玄天宗最宝贝的不是藏经阁,是问道崖下的剑冢。”
当时只当醉话,此刻却觉得每道剑痕都在发烫。
暗巷越走越陡,陆寒的后背蹭到石壁上的凸起,突然触到一片光滑——是刻在石上的星图。
他借着月光辨认,发现星图中心的位置,竟与《问剑十三式》里“追星”一式的起手方位分毫不差。
“到了。”
声音从头顶传来。
陆寒抬头,月光正从崖顶的缝隙漏下,照在一块半人高的石碑上。
碑身爬满青苔,可那些被磨去的符文,却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分明是《问剑十三式》的剑招图谱,只是每一式都多了一道暗纹,像被什么东西强行截断了。
他伸手触碰石碑,指尖刚贴上石面,体内忽然翻涌起灼烧般的痛。
“吾主!”
低沉的声音炸在脑海里,陆寒踉跄后退,后腰撞在石壁上。
那声音却不肯停,像浸在寒潭里的剑鸣:“此乃昔日封印之地,你的血,你的骨,都刻着解印的锁。”
“谁?”
陆寒按住额头,指缝间渗出冷汗。
记忆突然翻涌——十二岁在铁匠铺,他握着烧红的铁胚,忽然看见眼前浮起陌生的剑影;三个月前觉醒剑意时,脑海里闪过的“封魔”“护道”字眼;还有小哑巴耳后的魔纹,与石碑暗纹如出一辙。
“你的归来,终将唤醒一切。”
声音渐弱,陆寒却觉得有什么东西顺着指尖钻进体内,像冰锥,又像温泉。
他低头,看见手腕上浮现出淡青色的纹路,与石碑暗纹一模一样。
子时三刻的月光正爬上松梢。
次日清晨的露水打湿了牢房的青石板。
小哑巴蜷缩在草堆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张着嘴,喉咙里却发不出半丝声音。
昨夜还能勉强发出的“嗬嗬”声,此刻像被人用刀剜走了。
“疼吗?”
沙哑的询问让小哑巴猛地抬头。
青阳子站在牢门外,腰间的青铜令牌泛着冷光。
他伸手摸出个蜜饯,隔着栏杆递进去:“吃点甜的,压一压喉间的火。”
小哑巴盯着蜜饯,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他指着自己耳朵,又拼命比划。
耳后淡红的魔纹,此刻正泛着诡异的紫。
“对不起。”
青阳子的手顿在半空,目光扫过小哑巴胸前的碎玉。
“你还不能说太多。”他转身要走,又停住:“昨夜有人进了问道崖。记住,无论谁问,你都没画过泥图。”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玄阳子的身影出现在巷口,腰间的执法令在晨雾里闪着冷光:“青长老,昨夜崖底有剑气波动。”
他盯着青阳子的背影,眼神像淬了毒的剑。
“我亲自去查。”
陆寒蹲在铁匠铺后的老槐树下,看着手里的铁牌。
背面的刻痕不知何时变深了,在晨光里泛着幽蓝。
他摸了摸手腕上的青纹,想起昨夜石碑前的声音,喉结动了动。
“陆寒!”
苏璃的声音从街角传来,药囊撞在腰间发出轻响。
她发间的木簪歪了,耳后淡青的血管随着急促的脚步跳动:“执法堂说小哑巴的封喉咒加重了,我……”
陆寒站起身,把铁牌塞进怀里。
他望着苏璃身后渐起的尘烟。
玄阳子的执法队正往问道崖方向去,带队弟子腰间的剑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去看看小哑巴。”
他声音比平时更沉。
“顺便……”
他摸了摸腰间的木剑,剑刃在晨露里闪了闪。
“准备点伤药。”
远处传来乌鸦的啼鸣。
陆寒望着执法队消失的方向,手腕上的青纹突然发烫。
像有什么,正从黑暗里苏醒。
玄阳子的皂色道袍被山风卷起,在崖底的石径上翻出冷硬的棱角。
他的指尖刚触到松树上那道新鲜的裂痕,掌心血脉便突突跳动。
这是修了三十年“听风术”的本能,裂痕里还残留着陆寒身上那股铁屑混着松脂的气息。
“长老,暗巷里有剑痕!”
随行的执法弟子举着火折子探进树洞,火光映出巷壁上深浅不一的刻痕。
“和藏经阁《问剑十三式》的残卷……”
“住口!”
玄阳子喝断他的话,目光扫过弟子腰间的执法令。
那令牌是玄铁所铸,此刻竟泛起极淡的震颤,像在回应某种更古老的力量。
他想起昨夜星官来报,说天枢星偏移了三寸,又想起三个月前陆寒觉醒剑意时,整个玄天宗的剑炉都在轰鸣。
原来所有异兆,都指向这崖底。
“继续搜。”
他嗓音发沉,靴底碾过一片碎松针。
暗巷尽头的石碑在月光下泛着青灰,碑身上被磨去的符文像一道狰狞的疤。
玄阳子伸手触碰,指尖刚贴上石面,脑海里突然闪过二十年前的画面:师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腕,血沫混着遗言:“若有一日,崖底石碑生纹,便是护道者归来……”
“护道者?”
他低喃,喉结动了动。
身后弟子的火把突然爆出灯花,照亮石碑侧面一道极浅的青纹。
与陆寒手腕上的印记分毫不差。
玄阳子的瞳孔骤缩,手指死死抠住剑柄,剑鞘上的云纹被抠得变了形:“果然……这里藏着秘密。难道他真的是……”
山门外的晨雾还未散尽,周衡已带着执法堂十二精英立在青石板上。
他望着弟子们布下的“困仙阵”,阵眼处的七盏引魂灯被风一吹,火苗诡异地偏向同一个方向。
正是崖底的方位。
“再加三道锁魂链。”
他扯下腰间的青铜令牌砸在阵心,令牌上“执法”二字被磨得发亮。
“那小子体内有上古剑意,普通阵法困不住。”
为首的弟子犹豫道:“长老,玄阳师叔还在崖底查探……”
“玄阳?”
周衡冷笑一声,指尖划过袖中藏着的淬毒短刃。
“他被护道者的旧话迷了心窍。你当那石碑里封的是善茬?”
他想起十年前潜入幽冥宗时,在魔典里见过的记载:“上古剑灵,弑主者亦能弑天。”
喉间突然泛起腥甜。
“今日必须将他拿下!否则,宗门危矣!”
陆寒攥着苏璃的手腕往牢房跑时,腕间的青纹正沿着血脉往心口窜。
那灼烧感不再是痛,倒像有把剑在血管里磨锋,每动一步都能听见细微的剑鸣。
“你烫得像块火炭!”
苏璃挣开他的手,药囊里的药材撒了一地。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哑巴的封喉咒突然加重,连药王谷的解法都……”
“小哑巴耳后的魔纹,和石碑上的暗纹一样。”
陆寒打断她,目光扫过街角那株老槐树。
树下有片新鲜的泥印,正是小哑巴画泥图时用的黏土。
他摸了摸怀里的铁牌,铁牌此刻凉得刺骨,“玄阳子去了崖底,周衡在布阵,他们都怕我解开……”
“解开什么?”
苏璃的木簪“啪”地掉在地上,她蹲下身捡,却看见陆寒脚边的影子。
那影子里竟缠着十三道若有若无的光链,像极了《问剑十三式》的剑招轨迹。
“跟我去崖底。”
陆寒弯腰拾起木簪,替她别在发间。
他的指尖触到苏璃耳后那道淡青的血管,突然想起昨夜石碑前的声音:“你的血,你的骨,都刻着解印的锁。”
喉结动了动。
“我需要你替我护法。”
崖底的月光不知何时变成了青金色。
陆寒站在石碑前,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与石碑共振的声响。
玄阳子的身影从暗巷口闪出来,腰间的剑“嗡”地出鞘三寸:“陆寒,你可知私闯禁地是何罪?”
“我知。”
陆寒转头,目光扫过玄阳子发白的鬓角。
这是他第一次看清执法长老的脸。
“但我更知,有人怕这石碑里的东西见光。”
他伸手按在石碑上,青纹顺着手臂爬上脖颈。
“您师父临终前说的话,您可还记得?”
玄阳子的剑“当啷”落地。
他后退两步,后背撞在石壁上:“你……你怎么知道?”
回答他的是一声清越的剑鸣。
陆寒体内的剑意突然暴涨,十三道剑气从他指尖窜出,在半空交织成锁链,将石碑层层包裹。
锁链每缠一圈,石碑上的青纹便亮一分,连带着陆寒的瞳孔都泛起幽蓝。
“封印……该解开了。”
他低声呢喃,腰间的木剑“咔”地裂开,露出里面裹着的半柄青铜剑。
正是师父咽气前塞给他的铁牌所化。
剑刃上的锈迹簌簌脱落,露出“护道”二字,在月光下泛着血光。
玄阳子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望着那半柄剑,又望着石碑上逐渐清晰的符文,终于想起师父最后一句话:“护道者持剑归来之日,便是封印……”
“轰——”
一声闷响打断了他的回忆。
陆寒手中的剑突然爆出刺目白光,十三道剑气锁链同时收紧。
石碑表面出现细密的裂痕,像蛛网般爬向碑顶的“问剑”二字。
有细碎的光点从裂痕里漏出,落在陆寒肩头,烫得他衬衫冒出青烟。
玄阳子下意识要冲过去,却被一道剑气拦在五步之外。
他望着陆寒被白光笼罩的身影,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
师父也是这样站在石碑前,身后浮着同样的光链。
当时他问师父在等谁,师父说:“等一个能替天下人问剑的人。”
此刻,陆寒手腕上的青纹已蔓延至整个手背。
他望着石碑上的裂痕,听见那道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再近一点,吾主。再近一点……”
山门外,周衡布置的困仙阵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七盏引魂灯同时熄灭,锁魂链“咔嚓”断裂成数截。
周衡的短刃“当”地掉在地上,他望着崖底方向腾起的青金色光雾,终于想起魔典里那句被他刻意遗忘的话:“剑灵复苏时,天地为之一裂。”
崖底,陆寒的指尖已贴上石碑最深处的裂痕。
他能听见石碑内部传来的震动,像某种沉睡千年的巨兽在翻身。
青铜剑上的“护道”二字突然变得通红,烫得他掌心渗血。
血珠滴在石碑上,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又是一声闷响。
石碑顶端的“问剑”二字轰然崩落,露出下方刻着的八个古字:“剑在人在,剑亡道消。”
陆寒望着那八个字,突然笑了。
他的眼泪混着血珠滴在剑刃上,剑身发出龙吟般的轰鸣。
十三道剑气锁链同时爆发出刺目白光,将整个石碑包裹成一个光茧。
光茧里,石碑的裂痕仍在扩大。
而在光茧之外,所有人都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咔”。
那是封印崩解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