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9章 瓷奴
瓷奴猛地破出泥土,向几人扑来。
真正的战斗,从来没有预告。
它速度快得离谱,身形在半空中诡异地扭转,像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着变换姿态。
尽管关节僵硬如木偶,动作却迅猛得令人心惊——那双瓷釉覆盖的长腿如鞭子般甩出,直取最前方的杨爽面门!
杨爽显然是早有预料,疾退数步,鞋底在泥地上刮出两道深痕。
钟镇野与柳恺几乎同时暴起。
畲家拳的沉桥硬马与八卦掌的游身换步在月光下交错展开,两人一左一右架住瓷奴踢来的双腿——
“砰!”
闷响声中,两人竟被震得倒飞出去!
钟镇野后背重重撞在树干上,喉头泛起腥甜,柳恺更是在地上滚出三米多远,工装被碎石划出数道裂口。
瓷奴落地时发出瓷器相撞的脆响。
它歪了歪头,脖颈处釉层裂开细纹,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肤。
“草……好厉害。”
柳恺吐掉嘴里的泥,突然咧嘴笑了。
他撑地的双手青筋暴起,瞳孔在月光下收缩成针尖大小:“这特么打起来才爽!”
钟镇野吐了口气,扯开工装纽扣,露出精瘦的胸膛。
他摘下眼镜扔给汪好,眼白渐渐爬上血丝:“雷哥,这东西怪得很,关键时刻,记得出手。”
两人如炮弹般再度冲出!
柳恺的八卦掌突然变了路数。
本该圆转如环的掌法化作暴雨般的刺击,每一记手刀都精准劈向瓷奴脖颈裂纹,他的指甲不知何时已撕开裂口,血珠随着掌风飞溅在瓷奴釉面上,像绽开的红梅。
钟镇野更是凶悍。
畲家拳的“猛虎硬爬山”被他使得如同疯虎出柙,拳锋砸在瓷奴胸口时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当瓷奴挥臂格挡,他直接一记头槌撞向对方肘关节——咔嚓脆响中,瓷奴小臂釉面崩开蛛网状裂痕。
“这两人……占上风了。”
汪好攥紧钟镇野的眼镜,镜腿在她掌心吱呀作响。
身后的杨爽闻言,不屑一笑。
雷骁却是眉头越皱越紧:“不对……”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这俩字,原本被钟、柳二人压制的瓷奴,异变突生!
它的喉咙突然鼓起一个不自然的肿块,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蠕动。
随后,它的下颌以人类不可能做到的角度向下撕裂,嘴角一直咧到耳根,露出满口细密的、陶瓷般的尖牙。
“呜——哇——”
婴儿啼哭般的声音从它喉咙里挤出来的瞬间,钟镇野的视野突然扭曲了。
那声音像是用指甲刮擦玻璃,又像是千百个婴儿在密闭的罐子里哭喊!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眼前浮现出无数重叠的影子——祠堂的灯笼变成了弟弟流血的眼睛,地上的碎石化作碎裂的牙齿,连月光都扭曲成流淌的脑浆……
“呃啊!”
另一边,柳恺却比他更先承受不住,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他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指甲在皮肤上抓出深可见骨的血痕,两行浓稠的血泪从他瞪大的眼眶里涌出,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紫黑色!
雷骁的独臂剧烈颤抖,青筋根根暴起。
他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滚雷般的嗓门轰然开口:“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杨爽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五步开外,正慢条斯理地将棉絮塞进耳朵。
他的嘴唇在动,但声音完全被啼哭吞噬,只能看到口型在说:“早提醒过你们,光身手好可不够。”
汪好是唯一站着的人。
她的瞳孔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琥珀色,像猫眼般收缩成细线。
当瓷奴仰头发疯似地尖叫时,她突然动了——不是逃跑,而是俯身抓起一块棱角分明的石灰岩,碎石在她掌心划出血痕也浑然不觉。
钟镇野在混沌中看到这一幕。
雷骁的咒语化作滚烫的烙铁,在他混沌的脑海里烫出一个清醒的洞:“……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
这些字像钉子般凿进颅骨,那些幻觉的碎片突然有了裂缝。
汪好已经冲到瓷奴三步之内。
那怪物似乎察觉到危险,裂开的嘴里喷出黑雾般的血珠。
钟镇野的肌肉先于意识行动起来——他扑出去时听到自己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染血的手指擦过汪好的手腕,那块带着体温的石头便落进了他血肉模糊的掌心。
“砰!”
石块砸在瓷奴张大的口腔里,溅起的黑血在空中凝结成冰晶状的碎屑。
钟镇野闻到了腐烂的甜味,像是泡在蜜里的尸块。
瓷奴的尖啸骤然拔高,声波震得他耳膜渗血,但雷骁的咒言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大,竟真有了黄钟大吕般的动静,不仅将钟镇野即将崩溃的神智死死捆住,更是压下了瓷奴的尖啸!
“……欲既不生,即是真静,真常应物,真常得住……”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咒声中,钟镇野的第二次砸击带着骨骼碎裂的闷响。
瓷奴的鼻梁塌陷下去,裂纹顺着颧骨蔓延到太阳穴,那些裂缝里渗出胶状的黑血。
“有点本事……”
杨爽兀自轻声道:“但这还不够。”
当第三下重击落下时,钟镇野的手腕,却被重重捏住!
他心头一惊!
只见被他跨骑身下、看似已经半死不活的瓷奴,忽然伸出一只手,扼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瓷手上的五指力量大得惊人,他甚至隐约能听见自己手腕骨头在一点点裂开……
不仅如此,瓷奴的表情也变了。
若说它方才的表情是从“冷漠”到“愤怒”,此时,便是忽然成了“戏谑”,两个嘴角裂开、向上扬起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下一秒,钟镇野眼前一花,感觉到自己飞了起来。
他被瓷奴抓着手腕,像甩垃圾袋一样、重重甩飞!
钟镇野重重跌在一旁,后背撞上断墙,碎砖簌簌砸落。
他喉头一甜,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尽是血液奔涌的轰鸣。
瓷奴缓缓支起上半身,裂纹密布的瓷面在月光下泛着青灰。
雷骁见状,瞳孔紧缩,忙乱地用单手掐了个诀、便要念咒——虽然他也不知道念什么咒能驱眼前这鬼东西。
然而,那瓷奴仿佛有所感应,它猛地脖颈扭转一百八十度,直勾勾盯着正要念咒的雷骁,突地抬脚踢飞一块碎石!
“砰!”
拳头大的石块如炮弹般击中雷骁腹部。
“唔!”
这位彪形大汉闷哼跪地,独臂死死掐住肚子,指缝间渗出血线,苍白的额角青筋暴起,疼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你大爷的……”
汪好拖着半昏迷的柳恺后退,后脚跟绊到树根险些跌倒。
就这么一踉跄,她便抬头注意到了,瓷奴正在向她走来。
它歪了歪脑袋,颈椎发出陶土摩擦的咯吱声,嘴角咧得越来越高,带着一股子猫戏老鼠般的残忍,汪好甚至能看清它眼眶里凝结的透明釉泪,在月光下泛着尸蜡般的浊光。
就在这时,汪好突然瞪大眼睛!
瓷奴肩颈处的冰裂纹里,隐约透出唐三彩特有的钴蓝釉色,裂缝走向似是唐代“蚯蚓走泥纹”的典型特征。
“这是……”
汪好话音未落,瓷奴已凌空扑来!
千钧一发之际,黑影横撞而出。
钟镇野双臂交叉硬接这一扑,鞋底在泥地上犁出两道深沟。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这是唐代窑姑点骨经!”汪好大喊道:“这瓷奴里头有个活人!活人!”
杨爽猛地看向她。
这一边,钟镇野却没功夫去管别人,他已经快要支撑不住,太阳穴青筋暴起,嘴角不断溢出血沫,低吼从齿间挤出:“雷哥,念咒!让我疯魔那种!”
雷骁捂着腹部抬头,独臂颤抖如筛糠:“老子正统传承,哪会什么疯魔——”
“咔啦!”瓷奴五指突然刺入钟镇野肩胛,鲜血顺着釉面指缝滴落,钟镇野膝盖一软,单膝跪地时仍死死架着怪物双臂。
“念啊!”汪好尖叫。
“丫的,豁出去了!”
雷骁猛地咬破拇指,血淋淋的指尖在空中划出扭曲符咒,遥遥对着钟镇野划了起来:“阴煞聚魂,血饲罗刹,七魄离位,三尸暴跳!”最后一个音节化作野兽般的嘶吼。
钟镇野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两个猩红的点。
没有青筋暴起,没有肌肉膨胀,可当他缓缓抬头时,雷骁的咒语声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汪好感到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那根本不是人类的眼神,更像是深山里饿了半个月的狼!
雷骁念到一半的咒言碎在齿间,呼吸仿佛都被堵住,看向钟镇野的眼神仿佛在打量一个恶鬼,随即苦笑起来:“这小子,他妈的,到底是啥?”
连同杨爽也惊到了。
他第一次露出了惊惧之色,下意识后退了几步,随即紧紧咬住牙根、面部肌肉绷成一团。
而距离钟镇野最近的瓷奴,感受自然最深——它眼底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恐惧,松手后退。
月光忽然变得粘稠起来。
钟镇野慢慢直起腰,沾血的工服被夜风掀起一角。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却让汪好浑身寒毛竖起——仿佛他抹去的不是血,而是某种伪装的人类表皮。
瓷奴又退了一步。
它瓷器般的脚掌摩擦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那些裂纹里渗出的黑血突然凝固了,像是被某种更可怕的存在震慑住。
钟镇野笑了。
他的牙齿在月光下白得瘆人,嘴角咧开的弧度与方才瓷奴戏谑的表情如出一辙——却比那个表情可怕千百倍。那不是疯子的笑,而是屠夫看着待宰羔羊时,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愉悦。
“菩……”
瓷奴的喉咙里第一次挤出人声,音调像破损的陶笛。
钟镇野伸手的动作快得带出残影。
当他的五指扣住瓷奴脖颈时,雷骁突然想起小时候见过的场景——蛇咬住青蛙的刹那,青蛙四肢僵直的模样。
“咔嚓!“
脆响声中,瓷奴的头颅被生生拧转180度。
釉面剥落的裂缝里,钴蓝色的幽光剧烈闪烁,钟镇野凑近那对瓷做的眼珠,呼出的白气在冷釉表面凝成霜花:“嘻嘻,原来,你也会怕?”
第二声脆响。
瓷奴的头颅像熟透的瓜果般被摘下来时,它的手指还保持着防御的姿势。
无头躯体跪倒在地,碎瓷般的膝盖砸进泥土,扬起细小的尘埃。
瓷奴就这样死了。
那无头躯体快速风化,转眼间便化作飞灰、散在了风中。
钟镇野转过身,月光照在那双猩红的眼睛上,虹膜边缘泛着火星将熄般的暗红色。
雷骁、汪好、杨爽,几乎是同时屏住了呼吸,险些就要夺路而逃!
反而是已经昏迷的柳恺最幸福……
但下一秒,钟镇野却轰然倒下,像被剪断提线的木偶,扬起了一片烟尘。
“……”
现场陷入了沉默。
短暂的死寂后,杨爽咽了口唾沫,哑着声音,开了口。
“先治治这两位高手,否则,他们也会瓷化的。”
他缓缓上前,拔出耳塞,弯腰捡起一块尚未消散的指骨碎片,对着月光端详片刻,眼底的色彩说不出是释然、是轻松,还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