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通天观下
谷畸亭盯着那些游移的红炁波纹。
炁呈血色却散得七零八落,像被风吹散的灯笼穗子,在断墙后时隐时现。
这些危险的存在并不急着动手,反倒藏在暗处观察。
他舌尖抵着后槽牙没吭声。
顶着全性身份,就得按全性的套路来——敌不动我不动。
何况这废墟邪乎得紧,贸然提醒高艮那死脑筋,指不定要惹出什么幺蛾子。
就在这时,一种莫名的快感从心底泛起,他嘴角勾起少许弧度。
实在有意思了。
当二人爬上最后一阶石阶,通天观废墟显了真容:
半截牌楼斜倚山壁,缺角瓦当像张没了门牙的嘴;正殿地基堆着焦黑梁柱,炭化木纹里嵌着半片带焦边的褪色符纸。
“听闻老观主开坛时说‘上窥天道,下改人命’,”高艮蹲下身,手指划过石砖上的雷劈痕迹,喉结滚动,“雷劫下来,连观带人心里的贪心全劈成了渣。”
他说话时肩膀松垮,多了几分颓气。
谷畸亭抛接一块带符文的碎砖,眼睛却盯着二十步外晃动的红炁纹:“高哥你说,真能改天命,咋没算出自己遭雷劈?人啊,最怕认不清斤两——就像走江湖,接三分活别揽七分债,贪心不足填坑底。”
高艮转头,眼里闪过惊讶。
这全性小子,话糙理不糙。
“啪嗒”——
左前方瓦片滑落声打破寂静。
两人同时噤声。
高艮握拳,炁往拳缝里钻;谷畸亭眼皮一跳,零散红炁剧烈抖动。
分明有三人正往这边移动,还有一道纹丝不动,像根暗桩。
“跟紧了。”
高艮话音未落,已踩着碎瓦窜向声源。
“急个毛!”谷畸亭低骂一声,猫腰跟上。
转过三截断墙,二人脚步骤顿。
废墟中央,一面青铜镜悬在半空,镜面泛着血玉般的红光,勾人魂魄。
“窥命镜?”高艮一脸惊讶,拳头捏紧又松开。
这悬空之镜太过诡异,周围也没有任何阵眼加持,分明是饵。
谷畸亭后退两步,盯着阴影里缩成三团的红炁。
忽然想起那位四哥晃着酒碗的话:“小谷啊~拿镜子照人,照的不是前世今生,是你心里藏着的鬼。”
谷畸亭立马心生警觉,冷汗顺着后颈淌下。
“高哥!别盯着镜面!”
晚了。
镜中红光暴涨,如活物缠住高艮脚踝。
漫天碎光里,无数轻纱覆体的身影浮现:为首女子鬓插残莲,裙裾绣着云纹,眼尾红痣衬得面皮雪白,抬手便是道姑礼:“施主可是来问天道姻缘的?”
环佩叮当,香气裹着红光往高艮鼻息里钻。
衣袂拂过他手臂,带着真实的温软触感。
高艮浑身发僵,幻象越来越真。
这些女子的气韵,竟让他莫名熟悉。
他想呵斥,舌尖却像被攥住,身子不受控地前倾,连腰间残莲布袋的穗子被勾住都浑然不觉。
三道人影从断墙后窜出时,谷畸亭终于看清他们的模样:
面皮青黑泛着尸蜡光泽,眼白翻得只剩一丁点黑瞳,嘴角涎水拖出尺把长,面容扭曲如揉烂的面团,鼻梁歪到耳根。
分明是被邪术腌制成的药人!
“奶奶的,果然是埋伏!”
药人动作僵直如木棍,却统一冲向镜前的高艮。
最前头的挥着带倒钩的铁链,擦着谷畸亭腰侧划过,溅出火星。
“高哥!回神了!你裤腰带都快被镜子女鬼解了!”
高艮只有含糊的闷哼回应。
第二具药人举着带血渍的生锈长刀逼近。
谷畸亭咬牙纵身跃起,趁铁链挥来的间隙扣住高艮后颈:“得罪了!”
硬生生将他拽退三尺。
镜中红光狂颤,温柔女子瞬间面皮崩裂,尖啸着缩回镜面。
高艮摔在碎砖上,谷畸亭顺手托住他下巴往上一掰!
“咔”的一声,牙齿咬破舌尖。
血腥味炸开,他猛地甩头,盯着暗下去的铜镜直喘气:“引魂镜……差点儿栽在温柔乡里回不来了……”
当!
谷畸亭踹飞药人手腕,铁链当啷砸地。
“引魂镜?五代十国的幻阴宗手段。”
他盯着镜中碎光,记忆翻涌,“听老全性说过,这帮杂碎用镜子勾人心,幻象越温柔,吸炁钩子越狠,吸干精炁就腌成药人,三魂七魄都嚼碎了吞。”
高艮盯着药人翻白的眼珠:“师门典籍提过,专挑心性刚正的弟子‘破执’,实则拿人当炉鼎炼炁。”
“现世就现世吧,”谷畸亭一拳砸在药人脸上,故意避开镜面,“镜子挑人倒准,专找你高哥这样的的主儿,心里那点软乎劲儿最招邪。”
他斜眼瞅高艮发红的耳尖,调笑道。
“少废话!”高艮刚要发作。
三具药人突然抽搐着爬起,紫黑脉络爬满脸庞,举着铁链劈头砸来。
最前头的腕骨凸出,铁链破空竟带剑意。
谷畸亭猛地矮身,倒钩擦着头皮划过,在石墙上溅出火星。
他一记左勾拳砸中对方面门,药人却毫无反应。
“奶奶的!邪炁腌透了,没痛觉!”他贴着断墙翻滚,冲高艮吼,“别慈悲了!打晕他们!”
高艮连退三步,牙关紧咬,这些人本是无辜者,而且都是被控制的状态。
真要下死手的话,他高艮还真下不去手。
“躲开!”谷畸亭推他一把,刀刃擦着高艮腰侧划过,割开他的白衫。
谷畸亭急得直骂:“用一气流的卸力三式!震经络不伤筋骨的那种!我知你下不去手!打晕他们!”
高艮猛然惊醒,欺身上前,掌刀劈向药人后颈。
掌风带起碎砖,触到皮肤时转成螺旋劲——正是一气流“水缠劲”。
咔嗒三声,药人脖颈歪向一侧,紫黑脉络褪去,闷哼着倒地。
他甩了甩发麻的手腕,耳尖通红:“老子本来就要打晕他们……要你提醒?”
谷畸亭蹲地喘气,调笑道:“高哥这招‘打晕不杀’,比名门正派实在多了。刚才要不是我推你,这会儿你怕也成药人了吧?”
高艮别扭地“嗯”了个半天,终究憋出句“谢了”。
谷畸亭一愣,随后摸着肚皮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死脑筋,果然是有趣极了。
谷畸亭擦了擦笑出的眼泪,高艮正拿袖口蹭汗,忽然见这混不吝的主儿脊背猛地绷成弓状,一脸严肃。
“怎么了?”高艮不解的问道。
东角废墟边,原本若隐若现的淡淡红炁波纹竟凭空消失了,半点痕迹都寻不着。
方才激战中他就察觉有第四个人躲在暗处,那炁像浸了腐油的红绳,黏在镜中邪炁上甩都甩不掉,这会儿倒好,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谷畸亭没搭话,忽然盯着右侧挑眉。
只听碎石路传来扑棱声,一个锃光瓦亮的光头冒出来,脖子上十八颗菩提子甩得叮当响。
“阿弥陀佛!”和尚望见地上的药人,猛地刹住脚,“你二人怎敢在此炼邪物?”右手结降魔印,佛珠泛起金光。
高艮慌忙摆手:“大师误会——”话没说完被谷畸亭怼腰眼。
这孙子堆笑凑过去:“大师看这药人脖子,紫黑纹路是我高哥用‘水缠劲’震散的。”
和尚凑近:“倒真是一气流手段。”
高艮趁机说明情况,和尚合十:“贫僧昙空,少林达摩院外门。也是为宝物而来……”
话未说完,他突然转身蹲向药人。
谷畸亭瞳孔骤缩,闪电般扣住他后颈,让昙空吓了一哆嗦。
“大师这炁味儿,跟刚才躲着的那位一模一样啊。”
昙空浑身紧绷,佛珠散落。
“施主何意?”
“高哥你看,”谷畸亭盯着昙空僧裤前襟,“菩萨观欲如执炬火,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僧人虽说入了空门,说到底还是男人,若因任何因缘导致失精,可是犯了突吉罗罪。大师你瞧瞧你的裤子……””
高艮望去,只见僧裤前襟一片水渍,混杂着古怪味道。
“锁心猿、拴意马,”谷畸亭语气陡然冷下来,“色欲蛀空的傀儡,也配称少林弟子?”
话音刚落,他猛地拽开昙空,将其与药人彻底分开。
(注:突吉罗罪是佛教戒律中,对僧人诸如衣冠不整、露齿戏笑、跳渡沟渠等违犯威仪相关戒条的恶作、小过等轻罪的统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