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章 董嗣昌
“堂尊!卑职冤枉!定是有人栽赃,是周德庸!他...他早就想取而代之!”库里南仍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是不是栽赃还有待查证,但这账册却是实打实的出了问题,来人!”陈琢声音陡然拔高,“将库里南即刻拿下,剥下官服,押入大牢候审!
其家宅,着三班衙役即刻围住,无本官手令,一应人等不得出入!所有账册证物,由周主簿亲自带人清点、封存、看管!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遵命!”周德庸声如洪钟,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不——!陈琢!你不能!我是朝廷命官!你没有证据!你这是构陷!构陷!”库里南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肥猪,猛地弹起来,想要扑向陈琢,却被早有准备的几名健壮差役死死按住。
“构陷?这账册可都是你库里南亲自呈上来的,证据确凿之事也有构陷一说?拿下!”陈琢一声令下,如狼似虎的衙役再无迟疑,死死扭住库里南的臂膀。
“剥去官服!”
“刺拉——”布帛撕裂的声音格外刺耳。象征着八品县丞身份的青色官袍被粗暴地扯下,这一刻,库里南彻底从朝廷命官沦为了阶下囚徒。
冰冷的铁链哗啦作响,套上库里南的脖颈和手腕,沉重的触感让库里南双腿一软,几乎是被衙役拖拽着押下公堂。
堂下众官吏差役,无不噤若寒蝉,面如土色。库里南经营昆山多年,盘根错节,竟被新任知县如此雷霆手段,当堂剥袍下狱!这份狠厉与决绝,彻底震慑了所有人。
陈琢的目光缓缓扫过堂下,所及之处,人人低头,不敢与之对视。
“县丞库里南,渎职贪墨,证据昭然,现已下狱待参!然,昆山积弊,非止于此。妖氛弥漫,邪祟作乱,更戕害朝廷命官,祸乱民生,前任王知县暴毙八真庙,绝非偶然!”
此言一出,堂下众官吏顿时一片哗然,前任知县暴毙众人皆知另有隐情,虽不晓具体内情,但也知其必与颜严有关,陈琢此番言论直接将此案情与妖邪相关联,莫不是要往颜严一派头上扣屎盆子?
“肃静!”陈琢猛地一拍惊堂木,巨响压下所有议论,“周德庸。”
“下官在!”
“本官命你暂代县丞之职!即刻点齐三班衙役,封锁八真庙!一应香客信众,即刻驱离,但有阻拦者,以同谋论处!庙中所有庙祝、管事人等,尽数拘拿,押入县衙大牢,严加看管!本官要亲自提审!”
“下官遵命!”周德庸声音洪亮,眼中精光爆射,他忍辱负重三年时间,等的就是这一刻。代行县丞之职,手握实权,终于能一展拳脚!他立刻转身,点了几名平日里实心做事,不太受库里南待见的差役头目,风风火火地冲出公堂。
“其余人等!”陈琢环视了公堂一圈,将大小吏使的面目一一记下,“各安其职,不得懈怠!库里南一案,牵连甚广,本官自有明断。若有知情不报、暗中串联者,罪加一等!退堂!”
“威——武——”稀稀拉拉的堂威声响起,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惶。众官吏差役如蒙大赦,慌忙行礼退下。
公堂上瞬间空荡,只剩下那座散发着陈腐霉味的账册山和权力更迭的硝烟滋味。
陈琢静坐与公案之后,对于昆山现下的局势开始了推演。
自己拿下库里南只是第一步,目的就在于敲山震虎,逼其背后的吕党出手。库里南作为吕党在昆山敛财的钱袋子,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自己在将其押入大牢后,明里暗里都一定会有人出手想要将这个钱袋子保下来,再不济杀人灭口也非不是不可能。
可出手的这个人会是谁?舒茴昨夜吃了大亏,根基被毁,暂时不用考虑,那可能出手的也无非是八真庙中其余七位水伯河神,但好在自己已经派周德庸前去抄庙,有舒茴的教训在前,那七位敢不敢动手此刻还另做两说。
那暗里杀人灭口的路短时间内自己给吕党封死了,明面上能够出手的也无非只有转运使颜严一人尔,他...又会出何招数呢?
还未等陈琢思量出个所以然,一道急促的呼喊声传来,“报——!”
只见一名身着皂衣、神色惶急的年轻差役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堂,“禀堂尊,周主簿他...他遭人堵在八真庙门口了!”
“是何人所阻?”陈琢凝声道。
“是...是府衙的官差!”差役声音发颤,“为首的是咱们两浙道提点刑狱司的公事董嗣昌,董大人!
董大人他带着府衙的缇骑,足有数十号人,个个带刀!董大人手执刑狱司的牌票,说八真庙乃敕封正神道场,事关重大,无刑狱司明令,地方州县无权擅动!周代县丞据理力争,反被...被周大人带来的缇骑推搡,险些动了兵刃!”
“董嗣昌?”陈琢眉头皱起,此人名字他有所耳闻,好像是昔日颜严在东佳书院的同窗好友,更是其在刑狱司的铁杆心腹。看来颜严对于昨夜八真庙的反应比自己想的更快,更直接。
“好一个刑狱司!好一个无令不得擅动!这董嗣昌是要替我行使这昆山一县的父母之权了?传令周德庸,八真庙,今日封定了!天塌下来,自有本官顶着!”
“是!”那差役被陈琢话语中的决绝所慑,精神一振,应声就要退下。
“慢着。”陈琢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大堂角落那堆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账册山上,“你再去一趟大牢,告诉牢头,库里南单独关押,除本官手令外,任何人不得探视。送进去的饮食饮水,需经三人以上查验,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另外,将库里南那身扒下来的官袍,给本官挂到县衙大门外的旗杆顶上去!让这昆山县的百姓都看看,贪墨渎职、勾结妖邪的下场!”
差役浑身一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连忙应道:“卑职明白。”随后便飞奔离去。
县衙大门外,青天白日之下。
两名衙役扛着库里南那件被撕破的青色官袍,在无数百姓惊愕、好奇、乃至隐含快意的目光注视下,奋力将其挂上了高高的旗杆顶端。那残破的青色布料在风中猎猎抖动,像一面陈琢正式向吕党宣战的旗帜。
人群窃窃私语,消息如同一碗被投入滚油的清水,瞬间炸开,向着昆山县每一个角落蔓延。
几乎同时,八真庙山门前,气氛已如绷紧的弓弦。
周德庸须发戟张,官袍前襟在方才的推搡中被扯开一道口子,他张开双臂,死死挡在庙门朱漆剥落的高大门槛前,身后是数十名同样面带惊惶却咬牙不退的昆山县衙役。
在他们对面,是数十名身着玄黑劲装、腰挎制式长刀、眼神冷厉如鹰隼的府衙缇骑。
为首一人,四十许年纪,面皮焦黄,一双细长眼精光四射,正是提点刑狱司公事董嗣昌。他手中把玩着一枚黑沉沉的刑狱司令牌,嘴角噙着一丝猫戏老鼠般的冷笑。
“姓周的,本官再说最后一次,让开!刑狱司办案,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主簿置喙。八真庙乃朝廷敕封水部正神昭烈广源妙法娘娘道场,岂容尔等地方小吏肆意亵渎?再敢阻拦,本官就要将你锁拿至府衙大牢里上刑了。”
周德庸胸膛剧烈起伏,山羊胡因激动而颤抖,他死死盯着董嗣昌,“董大人,下官奉的是昆山正堂陈知县的钧命!查封妖庙,擒拿妖党,肃清地方,此乃我昆山县衙分内之职!你刑狱司纵有监察之权,也需按律行事,岂能越俎代庖,强压地方?
陈知县已查明,前任王知县暴毙于此庙绝非意外,此庙更涉嫌私设刑堂、戕害百姓、毁坏朝廷税赋根基!证据确凿,岂容尔等…”
“放肆!”董嗣昌面色一沉,厉声打断,“你昆山前任知县王通乃是死于突发心疾,有仵作验尸文书为证,你什么身份地位也敢质疑我刑狱司办事?依我看,你是被那新来的陈家子蛊惑,失心疯了!来人!给我拿下这藐视上官、妖言惑众的狂徒!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是!”董嗣昌身后数十名缇骑齐声应诺,‘噌啷啷’一片刺耳的金铁摩擦声,长刀瞬间出鞘半尺,雪亮的刀锋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森然杀气如同实质的潮水,向着周德庸和他身后衙役汹涌压去!
昆山县衙役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不少人脸色煞白,双腿发软,握着水火棍的手都在抖。周德庸更是首当其冲,被那凛冽的杀气一冲,只觉得呼吸一窒,仿佛被无形的巨石压住胸口,连退两步才勉强站稳。
只见其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心中一片冰凉——颜严这是要彻底撕破脸,不惜以武力强行镇压了!陈大人...陈大人还能顶得住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格杀勿论?好大的威风!”
一道清亮的少年嗓音如同定海神针般,穿透了令人窒息的杀气,清晰地响彻在八真庙山门前!
所有人霍然转头!
只见县衙方向,一身青袍官服的陈琢,正背负双手,步履从容地拾级而上。他身后并无大队人马,只有白景行一人按剑相随其后。
陈琢行走间,青衫微拂,看似闲庭信步,但每一步落下,都踏在众人心头之上,一股堂皇正大、统御一方的气运之力以他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方才还如同惊涛骇浪般压迫向周德庸等人的缇骑杀气,在这股力量面前,竟如冰雪遇阳,悄然消融了几分。
“陈大人!”周德庸绝处逢生,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哽咽。
董嗣昌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精光在陈琢身上扫视,“哟!我道是谁来了呢?原是书院里被逐出去的丧家犬啊。怎么?蒙官家恩典,混了个绿豆芝麻大小的知县就又横起来了?”
“董公事此言差矣。东佳书院开山立派,为的是教化万民,育的是社稷栋梁。我江州陈氏虽因圣命迁居,但却时刻谨记书院之训诫,从来都是忠君体国,实心做事,谈何横与不横呢?”
“哼!你若真是忠君体国之辈,又何故派人来抄此八真庙?你难道不知道这是朝廷亲敕下来的水部正神道场?还是说你陈琢铁了心要将这昆山县搅得天翻地覆,连朝廷法度、敕封正神都不放在眼里了?”
董嗣昌语带讥讽,声音陡然拔高,试图在气势上压过陈琢,同时给陈琢扣上一顶藐视朝廷、亵渎神灵的大帽子。
陈琢面色不变,迎着数十柄寒光闪闪的长刀和董嗣昌阴鸷的目光,一步步走到周德庸身前站定,“董公事此言,本官不敢苟同。朝廷敕封正神,乃为护佑一方水土,泽被苍生。
然则,若有妖邪之辈,假托神名,窃据道场,行那戕害命官、祸乱盐政、荼毒百姓之举,朝廷法度,岂能容之?此等邪祀,不封不查,难道要任其坐大,毁我大宋根基不成?”
“妖邪?祸乱?好大一顶帽子!”董嗣昌嗤笑一声,“你说八真庙是邪祀,证据何在?前任王知县死于心疾,府衙仵作、刑狱司皆有定论!你红口白牙,污蔑正神道场,这才是藐视朝廷法度,亵渎敕封尊严!”
只见董嗣昌猛地踏前一步,玄黑官袍无风自动,一股属于刑名老吏的阴冷威压逼向陈琢:“本官是刑狱司的公事,巡查州县,纠劾不法是我之天职。今巡查至昆山县,见你陈琢,初来乍到,不谙地方,偏听偏信,行事乖张,擅锁朝廷命官于前,妄图查封敕封道场于后!
此等行径,已有滥用职权、扰乱地方之嫌。陈琢,你是自己随本官回府衙说明情由,还是要本官亲自请你走一趟?”
‘噌啷啷!’数十名缇骑长刀彻底出鞘,雪亮刀锋齐刷刷指向陈琢,杀气凝成实质,山门前温度骤降。
周德庸和昆山县衙役们脸色惨白,被这股森然气势逼得连连后退,几乎喘不过气。白景行强忍肋下剧痛,横移半步挡在陈琢侧翼,手按剑柄,指节捏得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