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7章 刺探虚实
蜃楼号停泊检修的第三日。
天光微熹。
陶九川自卧榻起身,拉开窗子,让咸湿的海风涌入舱室,驱散了身上的最后一丝睡意。
打了个哈欠的陶九川随即穿上官袍,对着墙上的铜镜整理一番后推开门走出舱室。
刚来到甲板上,就听到一阵整齐划一的呼喝,夹杂着兵刃破空之声传入耳中。
循声望去,只见公孙廉正挺立于船头,面色沉肃地操练麾下士卒。
他身形如铁塔,喝声如雷,带着一股百战之师的剽悍之气,一招一式刚猛凌厉。
此刻的他,与昨夜那脆弱兄长简直判若两人,仿佛要将胸中的郁结之气尽数倾泻而出。
“鹏越兄,早。”
待到士兵中场休息后,陶九川这才走上前招呼道。
公孙廉闻声回头,伸手抹了把额头的细汗,咧嘴一笑招呼道:
“延舟兄弟,今天倒起得挺早!等俺操练完这帮崽子,一块用朝食去?”
“好,那就听鹏越安排。”
面对公孙廉发来的邀请,陶九川思索片刻便点头答应。
探查仪式需要入夜,眼下时间还早,白日里也确实无事可做。
“哈哈,好!那就麻烦延舟兄弟等俺一下了。”
…
半个时辰后,二人一前一后进入了船上的伙房。
海上的伙食粗粝寡淡,但胜在量很足。
在取完食物后,公孙廉轻车熟路,拉着陶九川来到伙房角落坐下。
席间。
公孙廉一边大口嚼着黍饼,一边含糊道:
“工师那边传话,他们今日就能把船上的最后几处修补妥当,若海况无虞,明日破晓即可正式启航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也有一份对前路未知的沉重。
陶九川喝着粥随口应和了几句,心思却飘向远方。
启航在即,意味着他们离那凶险的“迷雾海”与“三仙门”更近一步。
与此同时,他探寻真相的机会窗口,也在迅速收窄。
碗中的粟粥尚未见底,公孙廉已然站起身。
“走,延舟兄弟!你吃好了吧?吃好了陪俺去办那君房先生交代的“美差”!”
他提起一张硬弓拿上箭囊,随后攥住陶九川的手腕,不由分说就往甲板高处走。
“哼,活捉海鸟,还要翎羽完整…这先生的要求,真他娘的刁钻!”
途中,公孙廉骂骂咧咧了一路,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一旁的陶九川无奈地跟着他,默默听了一路。
两人来到相对空旷的艉楼甲板。
这里海风猎猎,吹得人衣袂翻飞。
公孙廉解下背上的那张硬弓,又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特制的箭矢。
这支箭矢的箭头被磨钝,上面裹着厚实的软布,显然是他为了不伤及鸟命特地准备。
紧接着,他搭箭开弓,猿臂舒展,弓弦在粗糙的手指间被缓缓拉开。
公孙廉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高空盘旋的几个灰点,紧绷的弓身发出细微的声响。
下一秒。
弓弦嗡鸣,箭矢破空!变为一道弧线射向天际。
一只海鸥应声而落。
虽被钝箭击中,海鸥却并未毙命,只是晕厥过去,被下方早有准备的军士敏捷地接住。
军士小跑上来,拿近一看,翎羽果然完好无损。
“好箭法!”
陶九川心中暗赞。
同时,看着公孙廉弯弓搭箭的侧影,一个念头突然在他心中升起。
对了!何不借此机会,亲自去观星台走一遭?
若徐福真如孙虎所言身受重伤,此刻必定闭关休养,避不见客。
但若他还能如常般现身接见,那昨夜之事可能只是障眼法,船底探查一事,须得再行搁置。
孙虎的话固然重要,不过徐福此人诡谲莫测城府极深,难保他这回不是故意示弱,借此设下的一个陷阱。
他的真实状况,唯有亲眼所见,方能判断虚实。
而眼下的这个送鸟之举,无疑是一个绝佳的试探机会!
有了主意后,陶九川心神稍定,目光追随着公孙廉射落的又一只海鸟。
“该死!今个这海上邪风也忒大!专跟老子做对!”
公孙廉再次射空一箭,朝天啐了一口忍不住骂道。
海鸟本就机警,加上今日海风强劲。
纵使他箭术超群,也耗费了大半日,才堪堪捉到四只符合要求的活鸟。
“鹏越兄辛苦了。”
陶九川适时上前,看了看笼中的海鸟,十分关切得说道:
“这海鸟,不如由我替兄送去观星台如何?”
“你?”
闻此言,公孙廉先是一愣,随即爽快地将鸟笼塞到陶九川手里,脸上满是嫌弃。
“好好好!俺正不想见那些神神叨叨的白幡杆子,跟他们说话都嫌晦气!那就有劳延舟兄弟跑一趟了!”
他拍了拍陶九川的肩膀,转身便大步流星地朝甲板下跑去,看这模样生怕他再反悔。
陶九川顺势接过竹笼,入手微沉,几只海鸟在笼中不安地扑腾着。
…
观星台外,幽深静谧。
出乎意料的,入口处竟无一名守卫。
深青色的厚重幔帐如常低垂,看不清丝毫里面的景象。
来到此地的陶九川放下鸟笼,略一迟疑,提高声音喊道:
“君房先生可在?陶九川奉公孙都尉之命,送来了所需海鸟。”
“…”
舱内一片沉寂,无人应答。
他又唤了两声,仍然杳无回应。
“怎么回事?莫非真在疗伤?”
陶九川心中疑惑更甚。
站在入口,他定了定神,轻轻撩开幔帐一角。
舱室内光线昏暗,穹顶模拟的星图此刻也停止运转,整个室内透着一缕幽冷的青白光芒。
他的目光扫过舱室中央,发现主位上空空如也,徐福果然不在这里。
见此情形,陶九川松了口气,但警惕未减,缓步踏入。
里面陈设依旧,唯有案几上一盏孤灯如豆,映照着旁边静静摊开的一卷古朴竹简。
他的眼神瞬间被这案头之物牢牢吸引。
这卷竹简色泽深沉,边缘磨损严重,显然被反复摩挲翻阅过无数次。
陶九川猛地想起,他上次前来时,徐福手中所持的正是此物!
眼下,它被随意摊开在案上,就像主人匆忙离去,还未能及时收拾。
一股莫名的悸动自胸口传来,岁史鱼骨竟毫无征兆地开始震颤!
这震颤不似往日的灼热或刺痛,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近乎贪婪的牵引!
它疯狂地催促着陶九川靠近那卷竹简,其强烈的渴望,甚至远超那晚面对密室大门时引发的躁动!
就仿佛,这卷竹简上的内容,比所谓的“真相”更具诱惑!
陶九川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
借着微弱的灯火,他的目光落在竹简展开的部分。
泛黄的竹片之上,并非寻常秦篆,而是用一种十分古老、扭曲的朱砂符文镌刻着三个字:
《穑人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