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0章 涛声絮语 银鳞满舱(下)
王建国看得眼睛一瞪,差点咬到舌头。
脸上的皱纹都僵住了。这小子……这小子什么时候把撒网练到这种登峰造极的地步了?!这身法,这力道,这角度,这入水的干脆利落……没个十年八年真刀真枪在风浪里摔打、跟鱼群斗智斗勇,根本磨不出来!
他心中的惊疑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瞬间掀起滔天巨浪,目光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钉在那根迅速下沉、绷得笔直的网纲绳上,仿佛要把它看穿。
王大海没有理会父亲惊愕的目光。他双手稳稳地握住网纲,屏息凝神,感受着网坠沉底后传来的细微震动。
时间这一瞬间仿佛被拉长,只有海风掠过帆索的轻响和船身随波起伏的吱呀声。
几秒钟的沉寂,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突然!王大海双臂如同液压机般猛然发力!以一种沉稳如山岳、坚定如磐石的节奏,开始收网!
网纲瞬间绷紧!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呻吟!一股难以想象的、排山倒海般的巨大拉力,如同海底巨兽的狂暴挣扎,通过坚韧的绳索清晰地、凶猛地传递到王大海的双臂,再疯狂地撼动着整个“顺风号”的龙骨!
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船板在巨大的应力下呻吟!整条船被这股来自深渊的力量拖拽着,猛地一顿!船头甚至肉眼可见地向下沉了一沉!
“嗬——!”王大海喉间爆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吼,额角青筋瞬间暴起如虬龙,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他脚下如同生了根,死死钉在湿滑的船板上,腰马合一,全身每一块肌肉都贲张到了极限,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手臂上隆起的肌肉线条如同钢铁浇铸。
这一个多月地狱般的潜水赶海和体力劳作,在此刻化作了支撑他的擎天之力!
他咬紧牙关,腮帮肌肉绷紧如铁,双臂肌肉疯狂贲张,以拔山扛鼎的蛮力,一寸寸、一尺尺地将那沉重得如同连接着海底山脉的网纲往回拖拽!
粗糙的尼龙网绳与船舷剧烈摩擦,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牙根发酸的“吱嘎——吱嘎——”声,绳索绷得如同满月的弓弦,仿佛下一秒就要不堪重负地断裂开来!
“咋…咋回事?!我的天爷!”王建国脸色“唰”地变得惨白,之前的惊疑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取代。他再也顾不上多想,一个箭步从船头猛冲到船尾,伸出粗糙的大手就要去帮儿子抓住那要命的网绳!
“爹!别碰网!稳住船!掌稳舵!”王大海猛地扭头,发出一声不容置疑的低吼,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沉稳力量,瞬间压过了王建国的慌乱,“是大家伙!底下全是!你快稳住船头!”他因为用力过猛布满血丝的眼睛炯炯有神,那眼神锐利如钩,死死盯着海面下那片疯狂翻滚搅动、如同沸腾墨汁的巨大阴影,全身的热汗甚至蒸腾成了蒸汽在他全身蒸发冒出了白烟。
父子二人,一个在船尾与深海巨力角斗,一个扑回船头死死扳住舵轮稳住船身。时间再与鱼群的搏斗中一分一秒流逝,这时候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拉锯之后,那沉重如同山岳的渔网,被王大海以无匹的意志和力量,一点点、艰难地从那深不可测的“静水窝”里拖拽而出!
就在网口即将完全离开水面的那一刹那——
哗啦啦啦啦——!!!
仿佛沉睡海底千年的银色宝藏被瞬间唤醒!又如同九天银河决堤,倒灌人间!
无数条肥硕的马鲛鱼、银光闪闪的带鱼、还有挤挤挨挨的黄花鱼,在网中疯狂地跳跃、挣扎!阳光照射在湿漉漉的鱼鳞上,反射出耀眼夺目的光芒,几乎晃花了人眼!整个网兜被塞得满满当当,沉甸甸地坠着,海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从网眼和鱼缝中哗哗流淌。
“嘭!啪!噼里啪啦!”甲板上瞬间铺开一层厚厚跳跃的、闪耀的、令人窒息的生命之银!鱼儿离开海水,爆发出最后也是最激烈的求生本能,有力的尾巴疯狂拍打着坚硬的船板,发出密集如疾风骤雨、又似喜庆鞭炮般的震天声响!
王建国这一刻彻底石化了!
他张着嘴,那嘴大得能塞进一整个鸭蛋,眼珠子瞪得像两个铜铃,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堆积如小山、还在不断跳跃翻腾的银色“鱼山”,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离了躯壳,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在承受着这超越认知的视觉冲击。
“我的妈祖娘娘啊!!这…这…这得有多少?!!”
巨大的狂喜如同最猛烈的海啸,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矜持!他像被这从天而降的财富砸晕了头的孩子,踉跄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那堆还在“噼啪”作响、银光闪耀的鱼山旁。粗糙的大手颤抖着抓起一条还在甩尾挣扎、足有小臂长的肥硕马鲛鱼。冰凉的鱼鳞贴着他因激动而滚烫的脸颊,沉甸甸的分量压在他的掌心,是如此的真实而震撼!
“发了!大海!我的儿!咱发了!!老天开眼啊!!”王建国猛地抬起头,看向汗水淋漓却带着沉稳笑意的儿子,浑浊的老眼里瞬间迸发出足以融化寒冰的狂喜光芒!那光芒如此炽烈,几乎要燃烧起来!他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仿佛在放光,之前的担忧、疑虑、生活的重压在这一刻被这满舱的银鳞彻底击碎、淹没!他挥舞着手中的大鱼,像个孩子般语无伦次地喊着,声音在海风中传得老远。
王大海长长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紧张、期待和力量都倾吐出来。汗水如同小溪般顺着额角、鬓角、古铜色的脖颈蜿蜒流下。
他走到激动得手足无措、像个孩子般抱着大鱼又哭又笑的父亲身边,声音带着笑意,却清晰地穿透了鱼尾的拍打声:“爹,别光顾着乐!赶紧拿筐!拿最大的筐!这鱼离了水,金贵着呢!多耽搁一刻,鳞片掉了,分量轻了,可都是钱呐!”
“对对对!拿筐!拿大筐!”王建国如梦初醒,瞬间从狂喜的云端跌回现实,爆发出惊人的行动力。他像脚下装了弹簧,完全忘记了自己那条刚刚痊愈的伤腿,手忙脚乱却又异常迅捷地冲向船舱,动作麻利得完全不像个老人。
他的声音洪亮得如同号角,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干劲和勃勃生机,“这满舱的银鳞子,都是咱老王家的金山银山啊!顺风号!顺风号!哈哈哈!真他娘的顺风又顺水啊!祖宗保佑!妈祖娘娘开恩啊!哈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混合着鱼儿拍打的噼啪声、海浪的哗哗声,在金色的海面上久久回荡。
崭新的“顺风号”满载着沉甸甸的渔获和更沉甸甸的希望,稳稳地朝着炊烟升起的琼崖村驶去。这一次的归航,注定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