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余烬疑云
**第一节：功勋与裂隙**
落霞村的血腥气在清晨的寒风中仍未散尽。焦黑的断壁残垣无声地控诉着昨夜的暴行，幸存村民麻木地收敛着亲人的遗体，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汇成一片沉重的悲鸣。
云湛站在村中唯一还算完整的磨盘上，银鳞甲上沾染着烟尘和暗褐色的血渍（既有魔族的，也有不幸被卷入的人族的）。他脸色铁青，听着手下校尉的汇报。
“……毙伤魔族约三十余，我方乡勇阵亡十七人，伤者众多。村民…死伤过百，粮仓被劫掠一空。”校尉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愤怒，“首领，那个魔首烬苍…还有他身边那个女魔，都逃了！”
云湛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村落，最终定格在昨夜他与烬苍、赤鸢激战的地方。那片区域被强大的力量夷为平地，焦黑的土地上残留着银白剑罡和暗红魔焰碰撞的痕迹，触目惊心。
“传令，”云湛的声音冰冷而坚定，如同他手中的止水剑，“加强边境所有隘口、烽燧的警戒！增派斥候深入裂谷边缘，务必摸清烬渊部族的巢穴！另，将此地惨状，连同魔首烬苍之凶名，速报帝都！求请陛下增派援军，并…恳请明霄神使降下神谕指引！”
“是！”校尉领命而去。
这时，沈溪月带着几个医官匆匆赶来。她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深深的疲惫，显然一夜未眠，一直在救治伤员。她看到云湛，脚步微顿，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有关切，有对惨状的痛心，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溪月，”云湛看到她，紧绷的神色稍缓，“伤亡…如何？”
“很重。”沈溪月的声音有些沙哑，她走到云湛身边，目光落在那些哀伤的村民身上，“大多是妇孺老弱…很多伤口…带着一种灼烧灵魂般的痛苦残留，寻常药物难以缓解，像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像是被那魔首烬苍的火焰所伤。”
云湛眼中寒光一闪：“焚心焰！魔族邪功，果然歹毒！此獠不除，边境永无宁日！”他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指关节再次泛白。
沈溪月看着云湛眼中纯粹的、对魔族刻骨的恨意，又想起昨夜神坛上那丝诡异的“汲取”感，心中那点疑虑如同藤蔓般滋长。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为一声轻叹：“湛哥，你也一夜未眠，身上还有伤，先去处理一下吧。”她注意到云湛手臂上有一道被魔气侵蚀的浅痕。
云湛这才感觉到手臂传来阵阵灼痛和麻痹感。他点点头，正要随医官离开，手指无意间触碰到腰间一个硬物——是那枚在废墟中拾到的、赤鸢遗落的黑色骨哨。昨夜混乱中，他竟鬼使神差地将其收了起来。
一丝异样的感觉掠过心头，并非恨意，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某种执念的印记，附着在这小小的骨哨上。他下意识地想拿出来给沈溪月看看，毕竟她对各种气息最为敏感。但转念一想，这是魔物，沾染邪秽，何必污了她的眼？更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移开，对沈溪月道：“好，你也注意休息。”说完，便转身走向临时搭建的军帐。
沈溪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在他腰间停顿了一瞬。她似乎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迥异于战场血腥和魔气的…冰冷的精神波动，一闪而逝。是错觉吗？还是…？她秀眉微蹙，心中的疑云更浓了。
**第二节：神谕与代价**
帝都，天启城，皇宫深处。
气氛庄严肃穆，甚至带着一丝压抑。胤帝端坐在龙椅上，面容比前几日显得更加疲惫苍老，眼袋深重。下方，云湛的军报被一位内侍高声宣读着，字字句句都描绘着落霞村的惨状和魔首烬苍的凶残。
“……伏乞陛下，速派援军，并恳请神使降下神谕，指引我等剿灭魔巢，永绝后患！”内侍念完最后一句，躬身退下。
殿内一片沉寂。大臣们或面露愤慨，或忧心忡忡，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大殿一侧。
明霄神使依旧笼罩在朦胧的光晕中，立于玉阶之上，仿佛独立于尘世的喧嚣之外。他听完军报，发出一声悲天悯人的轻叹。
“唉……魔氛肆虐，生灵涂炭，实乃大不幸。”他的声音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瞬间让殿内紧绷的气氛缓和了些许。“陛下，诸位臣工，无需过度忧惧。此乃天道对众生信仰坚定与否的考验，亦是魔族气数将尽、垂死挣扎之象。”
他微微抬手，掌心再次浮现那枚水晶球，球体内光华流转。“昨夜，帝君已垂察下界悲苦。神谕昭示：魔首烬苍，乃此次魔祸根源，其身负上古邪魔残魂，凶戾异常，若不除之，恐遗祸无穷。”
胤帝闻言，精神一振，连忙问道：“敢问神使，帝君可有降下除魔之法？”
明霄神使颔首：“帝君慈悲，自不会坐视苍生受苦。神谕有言：欲破此魔，需以‘众生愿力’为引，铸‘戮魔之锋’。”
他指向水晶球，球体内光芒凝聚，显化出一柄造型古朴、通体缭绕着淡淡金辉的长矛虚影。“此矛需集大胤子民虔诚信念，于‘祈天坛’上，经七七四十九日神火淬炼，方可成形。届时，持此神兵者，当可破烬苍魔躯，灭其邪魂！”
殿内群臣闻言，纷纷露出激动和崇敬之色。
“帝君圣明！”
“神使慈悲！”
“陛下，此乃天佑我大胤啊！”
胤帝也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喜色：“好！好！朕即刻下旨，举国斋戒祈愿，集众生愿力，铸戮魔神兵！所需一应物资，倾国之力供应！务必确保七七四十九日后，神兵出世！”
明霄神使微微躬身：“陛下仁德，心系苍生，必得帝君护佑。”他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然，淬炼神兵，消耗甚巨。除众生愿力外，尚需…引子。”
“引子？”胤帝一愣。
“是。”明霄神使的声音如同玉石相击，清晰而冰冷，“需身负‘庚金煞气’的百战精兵之血，每日九人，于神火最盛时滴入祭坛核心。以其煞气为薪，方能点燃神火，熔铸愿力，成就神兵锋芒。此乃…必要的牺牲。”
“嘶……”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每日九名百战精兵？四十九日…便是四百四十一人！这哪里是引子，分明是血祭！
胤帝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百战精兵，是王朝的脊梁！尤其是如今边境不稳，正是用人之际！
“神使…这…”胤帝的声音带着迟疑和惊惧。
“陛下，”明霄神使的声音带着一丝悲悯，却又无比坚定，“此乃帝君神谕，亦是天道规则。魔首凶威滔天，寻常手段难伤其分毫。唯有集众生愿力与百战英魂之煞气，方能铸就克制他的唯一神兵。此乃以小博大，为苍生换取万世太平之必须。牺牲…是值得的。”
他环视大殿，光晕下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为神兵献祭者，其英魂将直入九霄天阙，受帝君接引，得享永恒神国极乐。此乃无上荣光。陛下，当断则断，迟则生变。若让魔首恢复元气，恐再有村落如落霞般…灰飞烟灭。”
最后一句，如同重锤敲在胤帝心头。落霞村的惨状历历在目。他闭上眼，挣扎片刻，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帝王的冷酷与决断。
“准…神使之言！传朕旨意：自今日起，遴选‘庚金煞气’精兵，按神谕…献祭！铸戮魔神兵！”
圣旨一下，殿内死寂。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悄然弥漫开来。这以守护为名的神谕，第一次显露出了其狰狞血腥的獠牙。
**第三节：裂谷的回响**
黑石裂谷深处，烬渊部族临时藏身的巨大熔岩洞穴内。
气氛压抑而沉重。抢回来的粮食和药材堆在一旁，虽解了燃眉之急，却无法冲淡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悲伤。昨夜一战，烬渊本就稀少的青壮战士，又折损了近三成。
伤者痛苦的呻吟在洞穴中回荡。赤鸢手臂上的伤口已经过简单包扎，但云湛那一剑蕴含的凌厉剑气侵入体内，让她脸色苍白，气息不稳。她强撑着，和几个略通医术的族人一起，尽力救治伤员。
烬苍靠坐在冰冷的岩壁旁，劫灰巨刃插在身边的地面上。他闭着眼，额角那道暗红色的魔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刺目，如同流动的熔岩，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他周身的温度都似乎比周围高了几分，空气微微扭曲。
昨夜强行压制伤势断后，又一路奔逃，加上部族惨重伤亡带来的巨大刺激，他体内那股狂暴的焚心魔元正不受控制地翻腾，冲击着他的理智。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有烈火在灼烧脏腑。
“首领…墨崖长老醒了，想见您。”一个战士小心翼翼地禀报。
烬苍猛地睁开眼！暗紫色的瞳孔深处，竟有一瞬间掠过骇人的赤红！那狂暴的戾气吓得禀报的战士连退两步。
“苍！”赤鸢立刻察觉到他状态不对，强忍伤痛快步走来，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紧握的拳头上。她的手冰凉，带着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安抚力量。
烬苍身体一震，眼中的赤红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恢复了深沉的暗紫。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杀意，看向赤鸢，声音嘶哑：“我没事。”他站起身，走向墨崖长老养伤的石室，步伐沉重。
墨崖长老靠在一堆干草上，形容枯槁，气息奄奄，但眼神依旧锐利如昔。他看到烬苍进来，尤其是看到他额角那刺目的魔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忧虑。
“首领…咳咳…”墨崖长老艰难地开口，“昨夜…你动用了本源魔元…强行催动焚心焰…还受了那云湛的剑气…你的‘蚀心咒’…是不是…”
烬苍在长老面前单膝跪下，沉默地点了点头。蚀心咒，是魔族王脉传承的诅咒，亦是力量的枷锁。过度使用力量或身受重创，都极易引发咒力反噬，侵蚀心智，最终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他额角愈发显眼的魔纹，正是咒力加深的征兆。
“值得吗？”墨崖长老的声音带着痛惜，“为了这点粮食…赔上这么多战士的命…还有你…”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必须！”烬苍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磐石般的冷酷，“不抢，所有人都会死！抢了，我们还有时间！还有机会！”他抬起头，暗紫色的眼眸直视长老，“墨崖，告诉我！我们还有多少时间？神族的‘天罗’，究竟覆盖到了什么地步？那传说中能对抗神族、净化蚀心咒的‘源魔晶’，是否真的存在？它在哪里？！”
他的问题如同连珠炮，每一个都直指魔族最核心的困境与希望。墨崖长老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带着黑气的血沫。他喘息良久，才艰难地摇头，眼中充满了古老的悲哀与绝望。
“源魔晶…咳咳…那是上古魔主遗存的传说…早已遗失在…神魔大战的废墟里…至于‘天罗’…”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无力感，“它笼罩三界…抽取我们的生机…压制我们的力量…除非…除非帝星陨落…天阙崩塌…否则…无解…”
无解！
这两个字如同冰冷的巨石，重重砸在烬苍的心头，也砸在洞穴内所有能听到的魔族心头。连最睿智的长老都亲口承认了绝望！难道烬渊部族，只能在神族的天罗地网下，在蚀心咒的折磨中，一步步走向彻底的消亡？
绝望的气息如同实质般蔓延开来。连熔岩河跳动的红光，都仿佛黯淡了几分。
烬苍缓缓站起身，背对着长老和族人。他高大的身影在岩壁上投下巨大的、摇曳的阴影。他沉默着，额角的魔纹在阴影中明灭不定，如同濒死的火苗在做最后的挣扎。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烬苍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缓缓响起：
“无解？呵…那就…杀出一个解！”
他猛地转身，暗紫色的眼眸扫过洞穴内一张张麻木绝望的脸，那眼神不再仅仅有暴戾，更燃烧起一种足以焚毁一切的、破釜沉舟的火焰！
“神族要我们死，人族要我们亡！天罗要抽干我们的命！蚀心咒要吞噬我们的魂！但我们…还活着！”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活着，就有希望！源魔晶是传说？那就踏遍所有神魔古战场的遗迹去找！天罗无解？那就找到它的核心，用劫灰把它劈碎！帝星不陨？天阙不塌？那就杀上九霄，用神族的血…染红那狗屁的天阙！”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在死寂的洞穴中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与疯狂，却又点燃了魔族骨子里最后的那点不屈与野性！
“从今日起！烬渊部族，不再苟且偷生！”烬苍拔出地上的劫灰巨刃，魔焰轰然升腾，照亮了他狰狞而决绝的面容，也照亮了所有魔族眼中重新燃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光芒！“我们要抢！要战！要变强！用敌人的血和骨，铺就我们活下去的路！直到…要么我们彻底化为灰烬，要么…让这污浊的苍穹，为我们燃烧！”
“吼——！！！”
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紧接着，如同连锁反应，洞穴内响起了此起彼伏、充满野性与绝望的咆哮！那是对命运的控诉，也是对烬苍那疯狂宣言的回应！生存，唯有以血与火来争取！
赤鸢看着站在魔焰中心、如同魔神降世般的烬苍，听着族人野兽般的咆哮，心中却没有被点燃的狂热，只有一片冰冷的恐惧。她看到了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看到了蚀心咒的阴影正随着他的愤怒和决绝而加速蔓延。那条路…真的通向希望吗？还是…通往更深的地狱？
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腰间，却摸了个空。那枚从小陪伴她的骨哨…遗落在落霞村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她的心脏。
而在熔岩洞穴深处，无人察觉的阴影里，一只由纯粹阴影构成的、没有瞳孔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它如同融入黑暗的水滴，将烬苍那番疯狂的宣言，以及他额角愈发刺目的魔纹影像，无声无息地传递了出去。
九霄之上，神座之中。曜宸帝君指尖把玩着一缕由下方阴影之眼传来的信息流，看着光幕中烬苍那狂怒的宣言和赤鸢眼中的恐惧，嘴角那抹悲悯而冰冷的弧度，更深了。棋子…挣扎得越剧烈，棋盘…才越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