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梦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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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兄妹针锋相对

长乐宫的阴影依旧盘踞,但昭阳大长公主贺朝阳的敌意仿佛暂时蛰伏,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后宫的中心,此刻转移到了皇后的凤仪宫。

牧裕瑶端坐在正殿主位的凤椅上,一身素雅的常服,发髻间仅簪一支点翠凤钗,衬得她愈发沉静。下首坐着几位身着诰命服饰的妇人,正恭敬地汇报着京郊几处慈幼局、恤孤堂的用度与安置情况。牧裕瑶听得专注,偶尔颔首,或提出一两句精准的询问,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她处理这些慈善事务时,条理清晰,恩威并施,俨然已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只是那眼底深处,始终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寒冰。

“……娘娘仁慈,今冬炭火棉衣已足备,孩子们感念天恩……”为首的诰命夫人正说着,殿外传来内侍细声的通禀:“启禀皇后娘娘,镇国大将军牧梁齐求见。”

殿内几位夫人立刻噤声,垂首敛目。牧裕瑶神色不变,只微微抬手:“宣。”

沉重的殿门开启,一身玄色武将常服的牧梁齐大步走入。多年边关的风霜在他身上刻下了深刻的印记,身形依旧挺拔如松,但那股曾经烈火般的张扬早已沉淀为一种岩石般的冷硬和压迫感。他向牧裕瑶行礼,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军人的铁血气息:“臣,牧梁齐,参见皇后娘娘。”

“兄长免礼,赐座。”牧裕瑶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听不出多少兄妹重逢的温情。

牧梁齐在下首坐下,目光如电般扫过殿内几位诰命夫人。那几位夫人顿感压力倍增,连忙起身告退。殿内很快只剩下帝后二人。

“兄长此时入宫,有何要事?”牧裕瑶开门见山,没有多余的寒暄。

牧梁齐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沉而直接,带着北境特有的粗粝:“娘娘,臣听闻,礼部几位老臣,已联络了一些朝中清流,准备联名上书,奏请陛下……充实后宫,广纳妃嫔,以固国本。”

牧裕瑶端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轻轻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抬起眼帘,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平静地看向牧梁齐:“哦?兄长对此事……有何看法?”

牧梁齐迎着她的目光,毫不掩饰眼中的忧色和一丝……警惕:“娘娘!此事不可不虑!陛下登基已近四年,中宫稳固本是社稷之福。然陛下至今膝下犹虚,朝臣以此为借口,实则是想借机将自家女儿送入后宫,培植外戚势力!娘娘,您是牧家唯一的支柱,更是臣在朝中的根基!若后宫新人入主,诞下皇子,其家族必起攀附争权之心,届时……恐动摇娘娘之位,亦会掣肘臣在北境的权柄!”他的话直白而赤裸,将权力斗争的残酷本质血淋淋地剖开在妹妹面前。他怕的不是皇帝纳妃,怕的是新的外戚势力崛起,威胁到牧家兄妹好不容易重新掌控的权力。

牧裕瑶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直到牧梁齐说完,殿内陷入一片沉寂。她放下茶盏,瓷器与檀木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兄长所言,句句在理。”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冰冷,“你忧心本宫地位不稳,更忧心你大将军的权柄旁落。”

牧梁齐眉头紧锁:“娘娘!”

牧裕瑶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凤仪宫庭院中萧瑟的冬景:“你的担忧,本宫明白。但兄长,你可知陛下当初为何力排众议,在孝期刚满便立本宫为后?”

她转过身,目光直视牧梁齐,那眼神锐利如刀,竟让久经沙场的大将军也感到一丝压迫:“并非仅仅因为先帝遗命,也并非仅仅为了安抚牧家旧部。陛下曾亲口对本宫说过……”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朕娶你,不是为了让你陷入这深宫无尽的争斗漩涡。’”

牧梁齐瞳孔微缩,显然没料到皇帝会有此言。

“陛下待本宫,有结发之情,更有……一份不愿辜负的承诺。”牧裕瑶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但转瞬即逝,重新被冰封,“他不想本宫重蹈后宫倾轧的覆辙。所以,他从未提过纳妃之事。”

牧梁齐的脸色变了变,似乎想说什么,却被牧裕瑶接下来的话打断。

“但是,兄长,”牧裕瑶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你的担忧,恰恰证明了另一件事——你怕了。”

牧梁齐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被戳破的狼狈。

“你怕新人入宫,分走陛下的恩宠?不,你怕的是她们背后的家族势力崛起,威胁到你牧大将军在北境说一不二的地位!你怕本宫这个皇后一旦失势,你牧梁齐在朝中便如无根浮萍!”牧裕瑶步步紧逼,言辞犀利如刀,“兄长,你今日来找本宫说此事,表面是为本宫着想,实则是为了你自己!你怕失去权柄!”

牧梁齐脸色铁青,双拳在身侧紧握,却没有反驳。牧裕瑶的话,撕开了他所有冠冕堂皇的借口,直指核心。

“正因为你怕,正因为你如此在意这份权柄,”牧裕瑶的声音缓和下来,却更显冷酷,“本宫才更要劝陛下……充实后宫!”

牧梁齐愕然:“娘娘?!”

“陛下不欲纳妃,是顾念本宫,不愿让本宫为难。”牧裕瑶走回凤座前,姿态重新变得雍容而疏离,“但帝王无私事。膝下无嗣,朝臣不安,国本动摇,这是事实。陛下顶着压力不纳妃,这份压力最终会转嫁到本宫身上,转嫁到……你牧大将军身上!届时,弹劾你我兄妹‘独占君心’、‘阻塞言路’的奏折,会如雪片般飞来!你我在朝堂,将更加举步维艰!”

她看着牧梁齐变幻不定的脸色,继续道:“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由本宫亲自出面,说服陛下选妃,一来可堵悠悠众口,彰显本宫贤德大度,稳固中宫之位;二来……正可借此机会,引入新的力量,分散朝臣目光,也……压制你牧大将军日益膨胀的权柄!”

最后一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牧梁齐心口!他的妹妹,竟然要主动引入势力来压制他!

“娘娘!您……”牧梁齐又惊又怒。

“兄长,”牧裕瑶打断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已然是皇后的口吻,“本宫不是在与你商议,是在告知你。牧家能走到今日,靠的不是独占鳌头,而是懂得制衡与借势。陛下对本宫的情分是基石,但这份情分,经不起无止境的消耗和猜忌。选妃,势在必行。人选,就从那些上书最积极的、根基深厚但又并非铁板一块的朝臣家中挑选。本宫自有分寸。”

她看着牧梁齐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不甘、愤怒、被背叛的刺痛,最终都化为一种深深的无力。他知道,妹妹心意已决。眼前的牧裕瑶,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孤女,而是真正执掌后宫、洞悉权术的皇后。她的决定,他无法改变。

牧梁齐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沙哑和妥协:“臣……谨遵娘娘懿旨。娘娘深谋远虑,臣……佩服。”他低下了头,掩去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厉色。即便要选,他也要确保选进来的人,是他牧梁齐……至少不是敌人!

当晚,贺轩辕处理完政务,踏着月色来到凤仪宫。他挥退宫人,殿内只余帝后二人。

“裕瑶,”贺轩辕看着烛光下妻子沉静的侧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关切,“今日牧梁齐来过了?可是为了选妃之事烦扰你?”

牧裕瑶没有拐弯抹角,她亲手为贺轩辕斟了一杯温茶,开门见山:“陛下,臣妾今日,是来劝陛下……下旨选妃的。”

贺轩辕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愕然抬头:“裕瑶?你……”他眼中满是惊讶和不解,“朕说过……”

“陛下待臣妾之心,臣妾铭感五内。”牧裕瑶在他身边坐下,声音轻柔却坚定,“正因如此,臣妾更不能让陛下为难。国本之事,重于泰山。朝臣上书,乃是职责所在,亦是民心所向。陛下若一味拒绝,非但有损圣明,更会让臣妾背负‘善妒’、‘不贤’之名,令陛下与臣妾都陷入被动。”

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坦然地看着贺轩辕:“陛下曾说,娶臣妾,不是为了让臣妾陷入争斗。臣妾感念。但陛下可知,臣妾身为皇后,最大的职责并非独占君恩,而是辅佐陛下,安定后宫,稳固社稷。若因臣妾之故,令陛下背负压力,令朝堂不安,那才是臣妾最大的失职。”

贺轩辕深深地凝视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心疼、愧疚、感动,还有一丝被理解的释然。他放下茶盏,温热的大手轻轻覆上牧裕瑶微凉的手背:“委屈你了。”

“臣妾不委屈。”牧裕瑶反手握住他的手,露出一抹极淡却真挚的笑意,“选妃入宫,并非坏事。一来可安朝臣之心,二来,宫中多些姐妹,也热闹些。臣妾会替陛下把关,定会挑选知书达理、家世清白的女子,不会让陛下烦忧。”她没有提牧梁齐的担忧,更没有提自己借此制衡兄长的意图。在皇帝面前,她只需要展现皇后的贤德与大度。

贺轩辕沉默片刻,最终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朕……答应你。人选……由你定夺。只是裕瑶,无论后宫如何,你永远是朕唯一的皇后。”他的承诺依旧,只是此刻,在这即将打破的二人世界里,显得格外沉重。

牧裕瑶依偎在他怀中,感受着那熟悉的温暖和力量,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冷静。制衡牧梁齐的棋子,即将落入这深宫的棋盘。而她,这位亲手推动棋局的皇后,早已将个人的情爱,置于冰冷的权力与家族存续的天平之下。窗外的月色清冷,无声地映照着凤仪宫中,这对帝后之间复杂难言的信任、牺牲与算计。

消息传到牧梁齐耳中,他独坐将军府书房,案前烛火跳跃,映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良久,他猛地一拳砸在书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好……好一个‘自有分寸’!”他低声嘶吼,眼中燃烧着不甘的火焰,却又无可奈何。

最终,那火焰缓缓熄灭,化为一种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算计。

“选妃?行……那就选!”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但选谁进来……本将军……也要好好‘斟酌’一番!”即便妹妹要引入制衡的力量,他也要确保这力量,最终能被自己……或至少不被对手所掌控!他铺开一张纸,提笔开始写下几个早已在心底盘桓许久的、或可“信得过”的家族名字。深宫选秀的帷幕尚未拉开,暗处的角力,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