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血月沧溟

玄洲的雨季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苍溟山脉被阴云笼罩了七日，山脚下的青岩村连着三日飘着血腥味。村民们裹紧了粗布麻衣，将门窗钉死，却仍能听见山巅传来的童声啼哭——那是被苍溟宗选作“补天祭”的孩子，据说能以童男童女的精魄，为宗门修补破损的“天垣”。

林疏桐缩在草垛里，指尖掐进掌心。她的盲眼蒙着一层薄纱，却仍能“看”到：村东头王婶家的幺妹正被两个持剑弟子拖走，小丫头攥着的布老虎掉在地上，沾了满地的泥。

“卦象说……血月当空时，因果倒转。”她喃喃自语，竹杖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响。三天前，她在村口摆摊算卦，有个戴斗笠的男人塞给她半块青铜灯盏，说“若见血月，去苍溟山破庙找第七尊罗汉”。此刻，那半块灯盏在她怀里发烫，像是有活物在蠕动。

山巅的祭坛突然炸开刺目紫光。

林疏桐猛地抬头。本该是圆月的夜空，此刻悬着一轮暗红的血月，月光所及之处，云层翻涌如沸。苍溟宗的“镇宗玉碑”正在崩裂，那些刻满符文的青石板簌簌坠落，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渊——传说那是连接“天外”的通道，每十年开启一次，用童男童女的性命献祭，换得宗门十年的气运。

“顾师兄！”

一声断喝撕裂雨幕。林疏桐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白衣身影从祭坛上跌落，腰间玉牌碎成齑粉。那是苍溟宗内门弟子顾昭明，她曾在三个月前的山下茶棚见过——他替被恶犬追逐的小乞儿解围，自己却被咬得衣衫褴褛，却始终护着怀里的一本旧书。

此刻，顾昭明的白衣浸透鲜血，左胸插着一柄青铜剑，剑身上缠着锁链，链端没入黑渊。他的右手死死攥着半块玉珏，玉珏上的纹路竟与她怀中的青铜灯盏严丝合缝。

“快走！”顾昭明突然抬头，目光穿透雨幕，直刺向林疏桐藏身的草垛，“带着灯盏离开！他们是来取……”

话音未落，黑渊中窜出一道赤芒。林疏桐听见凄厉的尖啸，像是婴儿啼哭，又像是某种远古凶兽的咆哮。顾昭明的身体开始透明，仿佛要被某种力量抽离，他咬着牙将玉珏抛向空中，玉珏与青铜灯盏同时发出嗡鸣，在血月下交织出一道金色光网。

“轰——”

惊雷炸响。林疏桐的盲眼突然刺痛，她“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景象：无数金色丝线在虚空中蔓延，像是活物般缠绕着顾昭明的魂魄；而在更遥远的地方，有漆黑的巨手正试图撕裂云层，每道裂痕都渗出幽蓝的光，那是……劫雷？

“时间法则？”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原来如此，源界的漏网之鱼……”

林疏桐踉跄着扶住草垛。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顾昭明的时间正在倒流——他方才被刺中的伤口正在愈合，手中的玉珏回到祭坛，甚至连黑渊里的赤芒都被他一步步逼退。但与此同时，他的额角渗出冷汗，每倒转一息，他的白发便多一分。

“停下！”黑渊中传来威严的喝声，“变数者，你敢篡改天道？”

顾昭明的身体猛地一震。林疏桐看见他的瞳孔里映出自己的影子，那是她失明前的最后一眼——血月之下，白衣少年的白发被风雪染白，他的眼睛里有星辰坠落，又有星火重燃。

“天道？”他的声音变得苍老，又变得年轻，像是在经历千万年的轮回，“天道若不公，便让我来做这变数。”

话音未落，他周身的金色光网突然暴涨。林疏桐怀中的青铜灯盏“啪”地裂开，一道青色流光钻入她的眉心。她听见顾昭明的声音在识海炸响：“带着它去北漠！找……”

剧痛袭来。林疏桐捂住双眼，指缝间渗出鲜血。她听见村民的尖叫，听见苍溟宗弟子的呼喝，更听见云端传来冰冷的宣告：“变数者已觉醒，源界法则启动——抹杀！”

黑暗中，青铜灯盏的碎片在她掌心发烫。她想起顾昭明最后看她的眼神，想起他说的“因果债”，想起血月下那道被雷火劈出的伤痕——那伤痕的形状，竟与她幼年时母亲临终前在她手心画的图腾一模一样。

“阿桐！”

熟悉的呼唤让她猛地睁眼。

雨停了。血月不见了，天际泛着诡异的青灰色。王婶抱着幺妹站在她面前，幺妹的布老虎沾着泥，正安静地躺在她怀里。远处传来苍溟宗弟子的脚步声，却在离她们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为首的长老盯着她，眼神像见了鬼：“你……你不是瞎子吗？”

林疏桐摸向自己的双眼。盲眼蒙着的薄纱不知何时滑落，她的瞳孔黑白分明，却映不出任何东西——不是失明，而是……看到了另一种真实。

她“看”到顾昭明的魂魄碎片散落在苍溟山各处，“看”到青铜灯盏的碎片在她体内流转，“看”到云端有双漆黑的眼睛正盯着她，瞳孔里倒映着两个字：“变数”。

山风卷起她的衣角，带来若有若无的焦糊味。林疏桐忽然笑了，她弯腰捡起布老虎，对王婶说：“婶子，今日不宜出行，最好……把门窗再钉紧些。”

而在苍溟山巅的黑渊里，一道身影正缓缓走出。他穿着鬼差的玄色官服，腰间挂着引魂灯，面容苍白如纸，却在看见林疏桐的方向时顿住脚步。

“有意思。”他低笑一声，指尖拂过腰间的灯盏，“这丫头……身上有我要找的东西。”

远处，血月再次升起。

这一次，林疏桐看清了月亮上的纹路——那是无数张人脸，每一张都在尖叫，都在挣扎，都在等待着被“收割”。

而她怀中的青铜灯盏碎片，正随着心跳，发出越来越亮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