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无光行者
九鼎大陆的极南之地,烛阴氏盘踞的幽州黑森林,是大陆所有生灵的噩梦。这里没有昼夜,只有永恒的墨绿幽暗。参天的古树树冠层层叠叠,厚如穹顶,贪婪地吞噬着每一缕试图穿透的天光。空气沉重潮湿,弥漫着腐烂植物、湿冷泥土和某种动物巢穴的腥臊气息。亿万年来落叶、苔藓、菌类和不知名生物骸骨堆积、腐败、挤压形成的厚厚腐殖层,踩上去如同陷入冰冷的沼泽,仿佛在吮吸着闯入者的生气。
这里是活的坟墓,是光的禁区,死寂是这里的主旋律。但这死寂之下,潜伏着无数粘稠的恶意和致命的陷阱——能瞬间将人绞成碎末的活化藤蔓“哭夜藤”,悄然释放致命毒素的奇诡苔藓“夜啼血”,还有那些潜伏在腐殖层下,以血肉为食的“噬骨蛭”……
在这片飞鸟绝迹的死亡森林人深处,有一处被巨大的扭曲的如鬼爪的黑色树根包围着的潮湿空地上,聚集着数十个身影。他们如同石雕般静立,无声无息。他们穿着紧身的漆黑夜行衣,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连一寸皮肤都不外露,仿佛就是这片黑森林投下的阴影。唯有当他们极其轻微移动时,衣料摩擦发出的细微“沙沙”声,才证明他们并非真正的死物。
空地中央,一个身形异常高大魁梧的身影负手而立。他同样一身漆黑,但衣料的质地明显更为厚重,边缘以极细的银线绣着狰狞的独龙衔珠纹饰,在幽绿的微光下,偶尔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他没有佩戴面罩,脸上覆盖着一个漆黑的金属面具,轮廓冷硬如刀削,勾勒出毫无情感的线条。他的眼睛,是这片黑暗中唯一清晰的光源——那并非反射的荧光,而是瞳孔深处自行燃烧着的两簇幽冷如万年玄冰的苍白火焰。他就是烛阴氏当代家主——烛阴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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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阴魁仅仅是站在那里,周身就散发出一种阴冷的威压,让周围那些顶尖的无光行者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不由将身形压低。烛阴魁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面前一字排开的五个身影。这五人如同一个模子倒影出来的影子。他们垂手肃立,头颅微低,姿态恭谨到近乎僵硬。他们就是烛阴氏耗费无数心血,以非人手段筛选和培养出的“无光行者”——他们还是家主烛阴魁的“影子”。他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在必要时,成为烛阴魁,替他承受明枪暗箭。
“开始。”烛阴魁的声音响起。那声音极其沙哑干涩,像是两块粗糙的燧石在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穿透森林的湿重死寂。命令下达的瞬间,空地边缘的黑暗中,毫无征兆地亮起了十数点极其微弱,却带着致命威胁的猩红光芒!那是烛阴氏最精锐的“夜狩”小队成员佩戴的特殊目镜!下一刹那——
破空声凄厉刺耳!数十枚细如牛毛、通体漆黑,只在尖端淬着一点幽蓝的“无影针”,如同被激怒的毒蜂群,以刁钻至极的角度,无声无息却又迅若闪电地射向空地中央那五个静立的“无光行者”!这些毒针本身几乎不反光,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下更是肉眼难辨,唯有撕裂空气时那微弱到极致的尖啸,是唯一的死亡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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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风暴骤然降临!五个无光行者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瞬间发动!他们的动作快得要超出肉眼捕捉的极限,没有花哨的腾挪,只有最简洁最直接最有效的闪避和格挡。身体如同失去重量的柳絮,在密集的针雨中诡异扭动滑行,每一次细微的侧身,每一次极限的弯腰,都精准地让致命的毒针擦着衣料飞过!偶尔避无可避时,他们的手腕、手肘,甚至膝盖部位会极其突兀地弹出寸许长的漆黑利刃,精准地磕飞袭向要害的毒针!细碎的金铁交鸣声连成一片,火星在幽暗中一闪即逝。
然而,这仅仅是第一波的攻击。真正的杀招紧随其后!数条原本静静垂挂在巨树枝干上的深褐色藤蔓,在某种无形力量的控制下,如同被惊醒的巨蟒,猛地活了过来!它们不再是植物,而是带着恶毒生命的绞索!粗壮的藤蔓撕裂空气,带着恐怖的力道和粘稠的汁液,疯狂地抽打正在闪避毒针的无光行者!
一个无光行者刚刚不可思议地避开三枚袭向面门的毒针,身体尚在半空扭曲的姿态中,一条巨蟒般的藤蔓已如影随形,带着恶风拦腰卷来!他反应极快,身体强行在空中一拧,足尖在另一条抽来的藤蔓上借力一点,险之又险地擦着藤蔓边缘掠过!但藤蔓上布满的倒刺,还是在他大腿外侧的衣料上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另一个无光行者就没那么幸运。他正全神贯注于格挡侧面射来的毒针,脚下腐殖层突然无声塌陷!那根本不是地面,而是一大片伪装得极其完美的泥沼!他身形一沉,动作不可避免地出现一丝迟滞!就在电光石火的一瞬,两条藤蔓如同配合默契的毒蛇,一条缠住他持刃格挡的右臂,另一条则闪电般勒住他的脖颈!一声短促的闷哼被死死扼在喉咙里。藤蔓上密布的倒刺深深扎入皮肉,剧毒和强大的绞合力同时发作!他剧烈地挣扎,身体扭曲成诡异的角度,试图用左手弹出利刃割断藤蔓,但更多的藤蔓已经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蜂拥而至,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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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地边缘,夜狩小队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视着蝼蚁的挣扎。毒针的攒射,活化藤蔓的绞杀,甚至脚下随时可能塌陷的死亡陷阱……攻击如同永无止境的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剩下的四名无光行者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死亡编织的罗网中竭力腾挪闪避。汗水浸透他们的黑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粗重的喘息,但他们的动作依旧精准迅捷。
时间在残酷的考验中流逝。终于,当又一波密集的毒针被格挡开,暂时没有新的攻击出现时,空地中央只剩下三个身影还在站立。他们的黑衣上或多或少都带着撕裂的口子和渗出的血迹,呼吸急促,但身形依旧挺直。烛阴魁那燃烧着苍白火焰的瞳孔扫过三个幸存者,没有丝毫赞许或怜悯。烛阴魁缓缓抬起一只手,空地边缘的夜狩小队马上消失在森林深处。那些狂舞的活化藤蔓也仿佛失去力量源泉,软软地垂落下来。致命的杀机如同潮水般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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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下。”烛阴魁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寒冰坠地。三个幸存者没有丝毫犹豫,动作整齐划一,抬手解开覆盖头脸的面罩。三张年轻的,却因长期非人训练和残酷环境而显得异常苍白的脸庞,暴露在幽绿的微光下。他们的五官轮廓惊人的相似,尤其是眉眼之间,竟与戴着面具的烛阴魁本人有着六七分的神似!这是烛阴氏秘传的“塑骨易容”之术的效果,加上长期的模仿训练,足以以假乱真。
烛阴魁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缓缓在三张脸上移动,审视每一处细微的差异——鼻梁的弧度是否完美?下颌线的棱角是否足够冷硬?甚至眼神深处那一丝无法完全模仿的,属于烛阴魁本人的睥睨众生的阴鸷与漠然……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最左侧那个无光行者的脸上。这张脸,与另外两人相比,少了几分刻意模仿的僵硬,眉眼间的线条更为自然流畅,尤其是那紧抿的薄唇和微微下撇的嘴角,几乎复刻了烛阴魁面具下应有的弧度。更关键的是,当烛阴魁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并没有像另外两人那样下意识地绷紧身体,流露出本能的紧张或敬畏,而是微微抬起了下巴,眼神平静地迎向那两簇苍白火焰。瞳孔深处,竟也隐约燃起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相似的冰冷与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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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烛阴魁枯瘦、戴着黑色金属手套的手指,如同裁决命运的铡刀,精准地指向那个无光行者。被点中的无光行者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随即单膝跪地,头颅深深低下:“胧月,听候主命!”声音刻意模仿着烛阴魁的沙哑,虽仍有差距,但那冰冷的质感已初具雏形。
“胧月……”烛阴魁咀嚼着这个名字,面具下发出意义不明的,如同夜枭低鸣般的轻哼。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转过身,那高大魁梧的身影如同移动的山岳,无声地走向空地边缘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被命名为“胧月”的无光行者立刻起身,保持着一步之遥的距离,如同真正的影子般紧随其后。他的步伐节奏,甚至身体摆动的微小幅度,都开始下意识地模仿前方那道主宰他命运的身影。另外两个落选的无光行者,依旧跪在原地,头颅低垂,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们内心的不甘。他们必须继续留在这片暗黑的森林深处,继续进行残酷的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