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天下无敌（三）
说话的正是云豹，他看着沈天星，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
楚轻弦在心里叹了口气，沈天星虽英雄盖世，却无疑并不是一位好父亲，如此失踪多年，做他的儿子有所怨恨也是正常。
不料沈天星忽然怪异的一笑，对楚轻弦道：“你刚才说是受我妻儿所托，来寻我的宝藏。”楚轻弦点点头。
沈天星淡淡道：“那恐怕要令你失望了，我既没有夫人，也没有儿子，这里更没有宝藏。”
“你恐怕是上当了。”
楚轻弦目光闪动，回头看着云夫人和云豹，他其实本就怀疑这件事情另有隐情，但现在他相信他已不必问，在沈天星面前，云夫人与云豹也已没有撒谎的必要。
云豹终于又站了出来，道：“我从来也没说过我是你的儿子。”
他的确没有说过，说过的是云夫人。可既然云豹不是沈天星的儿子，云夫人当然也就不是沈天星的妻子。
云豹和云夫人到底又是什么关系？
云豹突然又道：“可是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他的语气冰冷而有力。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沈天星缓缓道，“从你一走进来，我就知道了你是谁。”
云豹昂首悲怆的一笑，道：“那你还有何话说”。
沈天星低下头，沉默了半晌，突又抬起头一笑，对楚轻弦道：“我刚才说这里并没有宝藏，你可相信。”
楚轻弦淡淡一笑道：“我相信。”
一个八年前就看淡名利云游世外的人，是绝不会还带着什么宝藏的。
“每个人都以为我富可敌国，却不知道我的开支也很大”，沈天星苦笑道，像他这样的人，不但挥金如土，围着他的寄生虫也一定不会少，“实际上，我早就已经入不敷出了。”
只要他一死，围绕他的名利帝国立刻就会轰然倒塌。
楚轻弦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眼前这充满传奇人生的一代名侠，生命中的跌宕起伏自然颇多，像他这样的人，骄傲之处自然令人羡慕，“但也有不少让我十分后悔的事情，这最后一次决斗的结果，就令我悔恨终生”，他眼中闪出了一丝痛苦之色。
“你可知道我是怎么败的？”沈天星看似在问楚轻弦，却又自己说出了答案：“此人可算是古往今来，完全殉身武道的第一人。我后来对此人做过调查，此人对武功之痴狂已经超越了任何人的想象，他甚至连睡觉的时候都在练武。”睡觉的时候也在练武，这个薛楚二人连想都无法想象。
“就因为他完全殉身武道，所以他武功之高远远超越常人，也能做到常人绝对做不到的事情”，沈天星接道：“我所练的玄冥神功，奥妙在于虚实变幻，虚招暗藏威力更胜于实招，不但可以让对手产生同时面对四个飘忽不定的对手的错觉，还可以抑制对手武功的发挥。”
他看着楚轻弦接道：“此消彼长之下，不是我夸口，即使像阁下这般武功，我也有把握百招之内必胜。”楚轻弦苦笑。
沈天星也苦笑道：“可是此人因为完全殉身武道，心智却停滞不前，完全不懂与人相处之道，反而对产生心理威慑的任何武功都能免疫。”
这番话让人如处云雾，他只好又解释道：“按照寻常认识，影响对敌取胜的因素很多，除了武功之外，决斗的时间、地点、环境，双方的勇气、意志、临敌经验、应变的智慧等等都会对胜负产生影响。这些因素看起来虽多，但其实真正影响到的，都是人的心。尤其是武功越高的对手，欲破敌，先取其心是上策。”
“可是此人的心早已献给武道，无心之敌，你如何取之？这恰好让他进入了无我的境界”，沈天星又苦笑道：“实不相瞒，他当时根本不去分辨我的虚实，只要我出招他必应，看起来竟硬是以一敌四，以寡击众的打法，而他剑法之快，内力之绵长，也是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高手对决，取不了敌心，自己的心便会乱，
“不到千招，我便显出败象”，沈天星再次露出了痛苦之色，竟再也说不出话来。
云豹突然咬牙切齿道：“说下去。你为何不说了？”
沈天星咬紧牙关沉默不语，云豹却突然昂天大笑道：“是不是那个时候正是你最害怕失败的时候，恐惧让你这个卑鄙的小人现出原形，暗施卑鄙手段害了我父亲的性命？！”
薛楚二人目光闪动，原来云豹不但不是沈天星的儿子，竟反而是击败沈天星的人的儿子，现在看来，似乎是沈天星当年败在云豹父亲手上之后，气急败坏反施诡计杀了他。
楚轻弦道：“原来你根本不是来寻宝藏，而是来寻仇的。”云豹咬牙狞笑道：“宝藏？嘿嘿……。我早就猜到，像这种卑鄙无耻之徒，怎么可能，嘿嘿。”他的意思谁都能听得明白，祸害遗千年，一个卑鄙无耻的人，往往比那些正直忠廉的人活得更长，原来他早就怀疑沈天星未死，此番夺宝的目标竟不在宝藏，而在人。
楚轻弦看着他，突然又道：“就算你不为宝藏来的，那云夫人呢？”
云豹一愣，回头看了看云夫人，眼中露出了复杂的表情，终于又大声狂笑道：“宝藏与我何干，你们谁爱谁取。今天我就是要来手刃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一直沉默的薛无涯突然道：“沈大侠刚才说那一战的地点不为人知，而且也没有人作见证，你是如何得知沈大侠施诡计害了你父亲。”
这的确是问题的关键。
云豹悲鸣道：“我父亲绝非沈天星口中无心之人，他虽殉身武道但宅心仁厚。沈天星并不是他交手的第一个人，以往与任何人的交手他都只为印证武功，全部都是约定在秘密地点进行，绝无见证。他若败了，回家之后便会直言失败，他若胜了，就会沉默不语只字不提。
那年我虽然只有八岁，却记得父亲回家之后一直沉默不语，我便知道他胜了。但他却也被刺中心脉受了重伤，不到三天便……”，众人皆哗然。
他深吸了一口气接道：“他既然胜了，为何会被别人刺中心脉，我当时便猜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沈天星当场战死，那我父亲也算胜了，但这种无人见证的较艺，何必拼个你死我活，所以第二个可能便是沈天星败落之后，施诡计害了我父亲。”
他盯着沈天星冷冷道：“无论哪种可能，今天便是真相大白的时候，也是我报仇的时候。”
现在每个人都看着沈天星。
十年前他突然消失，看来极有可能与这件事情有所关联，此刻他的确应该给出一个答案。
沈天星看着云豹，脸色阴晴不定，竟一瞬间变换了好几个表情，显见内心的挣扎。
沉默良久之后，他终于从他嘴里挤出两个字道：“不错”，他声音沙哑道，“你父亲的确是被我所害。”云豹大喝一声，扑了过去。
人影一闪，薛无涯已挡住了他，云豹怒喝道：“莫非你要帮这凶手不成”，薛无涯叹了口气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父亲被害的细节么？”
沈天星突然道：“你父亲既胜了我，便不该再留下我的性命，要知道，我已不能败。”
天下无敌，二十年的浮名，不知有多少人围着他打转，不但他自己不能败，这些人也不允许他败。
他可以死，却不能败。
“我既没有死，你父亲就必须死。你懂了么？”沈天星恢复平静，眼神冷得可怕。
薛无涯看着云豹怒瞪他的眼神，又看看沈天星，终于缓缓退了开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无论谁都不能阻拦他。
云豹一声爆喝，不知何时已从袖中弹出了一柄短剑，这是他第一次亮出兵刃，剑长不过尺许，但寒芒却已压过这大殿的巨烛之光，殿内杀气暴涨。这少年已瞬间将潜力逼了出来，多年复仇的压抑，此刻一经爆发，便如海之咆哮。
薛楚二人从未见过这少年的真正实力，此刻仅看他这股气势，便知他当时说要保护楚轻弦确非虚言。他这股山崩地裂般的刚猛之势，连薛无涯都有些吃惊。
但沈天星却突然道：“你还不是我的对手，若要报仇，回去再练十年，尚有些许可能。”
薛无涯看着沈天星，若有所思。
但云豹的杀气却更暴涨，怒喝一声，手中寒芒已化为雷霆，闪电般的击了过去。
沈天星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却鬼魅般的从这雷霆中滑了出来，身后石椅立刻被云豹的杀气击得粉碎。沈天星袖子一挥，化成万般幻影，向云豹罩了过去，袖中突然弹出一指，“嗤、嗤”数声，指风如刃。
云豹短剑挥出点点星芒，叮叮当当化去指风，毫不理会那幻影般的飞袖，剑锋直取沈天星藏在袖中的手指，沈天星竟然被逼退了一步，手一缩，幻影般的飞袖也突然往中间一收，去缠云豹的手腕。
云豹手臂一震，竟然也将衣袖振起，迎上了沈天星的衣袖，两袖相触，立时搅成一团，他袖中剑锋仍然向沈天星的手指卷了过去。
两人均奇招叠出，沈天星袖指双飞的功夫显然老道，但却未想到云豹有着如此巧妙的破解之法，为了对付沈天星，云豹恐怕对他早已研究多时。
两袖相连，云豹不但袖中剑锋搅动，另一只手寒芒一闪，竟又从袖中伸出一把一模一样的短剑，向沈天星的面门攻去。沈天星未料到云豹竟然还有一把剑，鬼魅的身影飘开手臂一震，轰的一声，缠在一起的衣袖爆开，他的人已滑出一丈开外。
看着云豹怒发冲冠，沈天星面色沉重，似乎十分忧郁，但他身法却未作停留，再一滑，连滑数次之后，已分不清他的人影。他的身影时快时慢，几个动作之后就宛若分身，围绕云豹周围的人影看起来竟有四个之多。
沈天星已将玄冥神功施展开，每个身影似乎都在向云豹出手，云豹若回击，招才发出，却又发现对方似乎未动，几个回合下来，云豹额上已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楚轻弦叹了口气，道：“你看如何？”
薛无涯凝目看了半晌，缓缓摇了摇头，两人额上都渗出了汗，沈天星的武功他们也实在是想不出破解之法，不由得更对云豹父亲佩服。
云豹突然闭上了眼睛，站在四个人影中间一动不动，他竟要用耳力来对付沈天星。
薛楚二人却眼睛一亮，或许这是对付沈天星唯一的办法。
但沈天星眼神却更忧郁，他手指开始弹动，嗤嗤声不绝于耳，听起来竟像有七八个人同时在发出指风一般，云豹听风舞剑，虽然挡出了指风的攻击，却依然找不到沈天星的位置。
战局陷入僵局，沈天星的幻影攻击既攻不进去，云豹也始终找不到出手的机会。但局势显然对云豹不利，百招下来他已汗流浃背，蓄势待发的剑势始终发不出去，几乎要把他自己撕碎，血丝已从他嘴里冒了出来，如此下去，不出百招，他就要被自己的内力震碎。
正在此时，眼神忧郁的沈天星不知为何身形突然一滞，竟慢了半拍。
但对于苦苦支撑的云豹而言，这已足够。
就在这一刹那间，云豹蓄势待发的剑势已挥了出去。两把短剑就像两只毒龙，闪电般的刺入了一个人影，嗤的一声，漫天人影突然消失，鲜血却飞了出来，一条人影重重的摔倒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