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欣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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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孔雀东南飞

三月底,莺飞草长。连绵下着小雨,每一天都湿漉漉的。扶桑花上细密的雨珠,在春风中摇晃着脑袋,将花蕊的雨滴甩下来。桃花谢了春红,小麻雀在枝头抖动湿漉漉的羽毛,用小嘴啄着褐色斑驳的树皮找小虫子。

一个多月中,我几乎都在听松阁里,后花园也没有去。小桃将樱花采回来装点着略略昏暗的房间。小桃年后更显得丰腴多姿了,眉目间已经成熟了不少。她

跟小杰子更少在一处嬉笑怒骂了,反倒有了一层羞涩。家里的针线活也多抢着做。她绣了整整两个月的凤穿牡丹花样的被套我看见到了小杰子的房中,这会子又在她的房里忙着绣啊裁啊,说自己要忙死了,小姐姑爷还有我肚子里的不知道是小少爷还是小格格。

“小姐,咱们出去走走吧。后花园百花齐放,雨过天晴正是赏花的好时候,多走动对身体也有好处。”小杰子期待地望着我。

“我想吃点梅子,那种酸酸的青梅,不知道有没有?”

“有有有。五阿哥知道你害喜,早早预备下了。”小杰子一脸温柔的笑容,乐颠颠地出去给我找梅子去了。

一会,梅子来了,我却突然不想吃了。小杰子无奈地将梅子放在桌面上。

“怀孕头一个月是最害喜的时候,小姐想吃什么,小的给您做去。”

一说到吃,我胃里泛酸,差点吐出来。

“我不想吃什么,你去问问柳风,她想吃什么。她的身孕已经几个月了,要好好养着。”

这时候五阿哥踏进房门:“今儿又不想吃东西?你看你都瘦了。一个人的时候还多吃一点,现在两个人反倒什么都不吃,怎么行呢?”

我嗔道:“你天天忙着公事,都没时间陪我用膳,孩子见不到阿玛,他吃不下。”

“好欣荣,我一定多抽时间陪陪你们娘俩!都是我不好,你乖乖的多吃点东西吧。额娘知道你有孕了,高兴得很。你过段时间等肚子显了,给额娘请安去,免得整日牵挂。”

“说的是。只是柳风的孩子都挺大了,你也该去瞧瞧不是?”

五阿哥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嗯。我等下就去看看她吧。她现在性子可不太好,要不我也多去看她。我希望你怀的是个男孩,柳风嘛,男孩女孩都可以。”

“为什么?这不公平。凭什么把那么重的任务交给我,柳风就可以随便怎么样都好?”

“你的低位矜贵啊!你生了男孩,是嫡出长子,多好啊!”

我笑着看他一脸的兴奋。“永琪,当父亲对男人来说很重要吗?比一切都重要?”

他笑着叹息:“可不是!特别幸福,特别有成就感。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见到我的孩子了,想想就高兴。就跟你将要当母亲是一样的。”

我也笑着。“你赶紧去看看柳风,将她屋子里的泡椒给我带些过来。”

他出去了。

我问身边的小杰子:“你在外面请来的大夫什么时候来?”

“晌午后便来。”

我颔首。“的确许久不出门了,去后花园走走吧!”

徐徐走在花团锦簇间。肚子里那个孩子似乎离我很遥远,除了恶心呕吐等等不适外,我还没有一丝初为人母与孩子那种深深相连的感觉。这个孩子我是什么时候怀上的我竟不知道,我甚至不能推算出是班杰明的还是永琪的,自从知道八格格怀孕,我心里生气了一段时间,索性不再喝避子汤,没想到竟就有了。我要找个大夫,就是要让他准确推算我的日子。

花园曲径通幽,曲折回环。小杰子小心地扶着我,绕过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只说春光甚好,再无言它。秀目中也带了几许忧愁。

春天很快就会过去,过完清明,天气就渐渐转暖,可不知道这春天去了何处。薄薄的太阳洒满大地,枝叶间花瓣上的水珠映射出五彩光芒,好像处身于光彩夺目的钻石堆中。地上蒸腾起一股温湿的热气,我有点昏眩。

我在花园一角的亭子里休息。下意识地抚摸着我依旧平坦的肚子,我希望是班杰明的,如果是,我就离开这个亲王府。如果是永琪的,那么这就是我的宿命,我还留在这里,一直到老死。

远远的看见一个美貌女人侧身闻着海棠花的味道,看不到表情。走进了,才看清是柳风。倾荷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柳风的肚子已经显山露水,她嘴角带着浓浓的笑意,薄薄的娇嫩红唇像春日初开的花瓣。

见到我,她忙弯腰欲要行礼,我起身虚扶她一把。

“难得见妹妹那么开心。”

柳风低眉一笑:“姐姐最近倒是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怎么了呢?”

“许是刚刚有了身孕,心情比较压抑。”

“我那阵子也是这样,现在好多了。五阿哥天天去看姐姐,姐姐应该开怀些才是。”

“是啊。”我拉着她一同坐下。“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郁结于心。”

“姐姐要是闷,我跟你消遣就罢了。只是,不管怎么样,姐姐还是要开心一些为好,精神好了,不管有了什么事,才有精力去面对。”

我点点头,跟她闲话了一阵家常。看着她的笑靥,我为她开心的同时,想到自己,烦恼毫无来由地侵袭而来。

小桃过来了,说太医来请平安脉。我起身告辞回到听松阁。

大夫诊断询问过后,确定我是胎是二月初一到初五那几天怀上的。我自己推想,那毫无疑问就是班杰明的了!因为五阿哥在初十之后才回府。

心里有了一种窃喜,又有一层浓密的烦恼。那么,我在近期就要离开王府了!否则我将身体不便。要是临盆的时候还在王府,这个谎言将大白于天下,大不列颠的人种不会帮我隐瞒的。

小杰子送走了大夫,回来说:“小姐,班画师在前殿呢。”

我沉默不语。

“其实,班画师经常到府上来……只是都在前殿跟五阿哥下下棋练练剑什么的。”

我闭上眼睛。

“五阿哥有事出去了,班画师在前殿说等五阿哥回来,其实,作为福晋,也可以招待的。”

“小杰子!”我愠怒地打断他。

“是……”他在立在我身边,微微叹了一口气,很是不解。

“八格格也有孕了,你休要再提他吧。”我缓缓地说。

小杰子怔住,突然握紧拳头,爆发似的锤了一下梨花木桌,木桌硬,不知道他疼不疼,他又连续锤了几下,面露凶光,充满杀气。

“我就觉得不对劲!我去杀了他!”我头一次见温文尔雅的他变成一头暴怒的狮子。看着他的颀长的身段,完全是一个书生的身材。

我摇了摇头。“你疯了。你不许去揍他!况且,你揍不过他!他会西洋剑法还练了中国功夫。”

小杰子冷冷一笑:“小姐,别说一个他,就算十个,恐怕也不是我的对手!管他什么剑法,我拳头下去他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我惊讶。才注意他的手节粗硬,的确像是练过的,我怎么就没有发现他会武功呢?

“那更不要去了……”

“孰可忍孰不可忍!”说着大步走出门外。

我在后面冷然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他回头看着我,眼里仇恨的火苗在流窜。

“那他更该死!”

他继续大步走向前殿。我吼道:“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他站住了,半响,回过头来。我看到他眼中流出清亮的泪水。我走到他身边,轻轻踮着脚尖用手背将那饱满的泪珠擦掉。

他身上干净清爽的味道离我好近,好温馨。“没有人可以对我这样好。”——两年前这样想着有种安慰,两年后在心底重复这句对自己说的话,满含着委屈和辛酸。

我的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我用朦胧的泪眼看着这个清秀漂亮的男人,他的眉毛浓密修长,在我泪眼中不断重叠。他的眼睛红红的,手足无措地看着我哭,我就站在他跟前轻轻地呜咽,他的双手终于停落在我的两臂:“好,小姐,我不去揍他。但是有我在,他休想再接近你分毫!别哭了好不好,我扶你回房。”

我的泪水更是难以控制,泪如雨注。

回到房里,他用手帕给我擦眼泪,端来水给我洗脸。

“我要去见他。”我咬牙说。

小杰子停住手中的动作,等我继续说。

“你去给我准备红花,熬浓浓的一碗,然后送到前殿。”

“不行……你的身子怎么受得了!你不要命了吗?也不要孩子了吗?”

“你去就是!”我大声吼叫。

他咬牙转身去了。

一个多月没有见,他似乎憔悴了许多。看到我,他有些意外,带着浓浓的惊喜。

“荣儿!你总算出来见我了!”

我微微一笑。

“你眼睛怎么那么红红的,哭了吗?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我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线。

“吉,我怀孕了。你的孩子。”

“真的吗?真的吗?”他的眼里发出奇异的光彩,碧蓝的眸子含满了快乐和惊讶,脸上的欢喜要溢出来了。

我笑了,他高兴,他居然为我和他的孩子高兴!

“那么,你带我离开这里。我不能在这里产下我们的宝宝。”

一句话让他回到现实当中。他如梦初醒,欢喜变成了忧虑。

“可是,柔仪怎么办?”他低着头喃喃自语。

“那你还要带我离开这里吗?八格格自有人照料。我留在这里生下你的孩子,就是死路一条。”

“可是,柔仪怀的是我的亲骨肉,我不能弃她而不顾。”

“她怀的是你的亲骨肉,那我怀的就不是吗?班吉,是这个意思吗?”我呆住了,我想不到他会这么说。他对八格格的在意远远超过我的意料,同时,他对我的轻视也远远超过我的意料。

“小杰子,进来。”我含泪叫道。小杰子捧着一碗深红发黑的药汤,我一饮而尽。小杰子看着我喝完,站着不肯走。

班杰明握住我的手:“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还没有想好。我不知道我说了什么,你误会了。我混乱极了!荣儿,你喝的是什么?”

我黯然一笑:“每日服用的保胎汤。你的柔仪也在喝吧?我怀孕出乎你意料吧?你从来没有想过要我给你生一个孩子,是吗?”

“不是!不是!我只能说我肯定是柔仪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我不能不管他们,这是做丈夫做男人的责任。荣儿,我不是不要你,实际上,我不可能不要你,你明白吗?”

我睁大眼睛沙哑着嗓子吼道:“是!你肯定的是你妻子的肚子,对我的肚子充满了怀疑!你当我是什么!!”

他用双臂紧紧地束缚住我拼命挣脱的身子:“天啊,我说过了什么!我在中文太差了!我越解释越乱,求你,不要这样误会我!”

我狠狠地挣脱,小杰子上前给他一拳,他疼得猛然松开手。我还在用力,少了他手臂的束缚,混乱中我一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齐人高的青花瓷瓶。青花瓷从我的头一直滚到肚子越过我的身子掉在地上,一条大大的裂纹就此生成。

剧烈的疼痛使我失去知觉。

醒来时,发现我正躺在一个陌生的怀抱里。我努力睁开眼睛,触到一双红肿的眼睛,闻到类似芳草的清净味道——小杰子。

移开眼睛,熟悉的床幔,熟悉的桌椅,熟悉的摆设——是我的寝房。小桃哭红了的双眼肿得像核桃,这时还在抽噎着。

底下几个丫头也低头垂泪。柳风坐在床边,抹着眼泪,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想开口说话,小杰子制止了我。

“小姐身体弱,太医说养养就好了。额头上的伤不深,不会留疤。”

柳风过来握住我的手:“五阿哥马上就赶回来了,姐姐。”

我感觉下身有些疼痛,有些湿漉漉的。询问地看着小杰子。“孩子没保住……”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小杰子轻轻放下我。

“福晋要休息了,这里有我和小桃伺候就好了。”

五阿哥匆匆奔回房里。

“福晋怎么样?太医怎么说?孩子呢?”底下丫鬟回答说孩子没了,他冲向我的床。

我在床上假寐。小杰子说:“五阿哥,福晋身子弱,让福晋休息一下吧。”

“好,你出来,我有话问你。”

我听到身边的人都走了出去。小杰子和五阿哥在外面说着我这场事故是怎么酿成的门外听得不太真切。我额头疼,肚子疼,下身疼,哪里都疼。对于这个王府,对于班杰明,对于京城的所有一切,我都不再期盼。

“小桃,后花园子里有玫瑰花?”

“有,小姐,您是要玫瑰花吗?”

“吩咐下去,将它们拔了,种些栀子花吧。”

“是。”

暮色低垂,房里昏暗。小杰子点了蜡烛,静静坐在我床前。小桃提着三两样食物来了,五阿哥也来了,细细地劝我吃下,我略用了一些,无奈却没有胃口。

四月就慢慢地过去,我的身子渐渐好了。只是懒怠见人,身边只留了小桃和小杰子伺候。五阿哥不时来看我,安慰几句。我跟他也疏远了许多,只是相敬如宾。这种感觉仿佛回到了我初嫁的时候。

“后花园的藕香榭里荷花都冒了花骨朵了。”小桃坐着针线活计,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在旁边看着一卷古书含糊地回答了一个“嗯”字。

“小姐,我知道了小杰子的一个秘密。”

“哦?”

“小杰子不是太监!”

“你怎么知道?”我放下书问她。

小桃附在我耳边说:“我闯进他的房间,他在洗澡……那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哦?”我看着她面红耳赤的滑稽样子口气有些揶揄。

急忙辩道:“我是不小心撞见的!小姐,这种事情瞒着小姐,这……不会有什么企图吧。我就是想让您知道这回事,我埋藏在心里几个月了,好煎熬!不信小姐您自己审问他!”

我就看着她娇羞的样子不语,她一跺脚蒙着脸走回自己的椅子上假装穿针引线。

“那你认为怎么处理?”我笑着问她。

“我……我也不懂啊。”

“那把他阉了?”

“啊?不能啊!”

“你急了?”

小桃又一个大脸红。我将她唤到身边。

“十七八岁姑娘的心思我怎么不懂。你跟小杰子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别说是小杰子,就连我一个旁观者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小桃咬着下唇:“小姐……”

“你觉得小杰子待你如何?”

“我也不知道,有时候好,有时候不好。他也从来没有什么表示,我不知道他想什么。”

“你喜欢他?”

“我……”

“跟我说说。”

“是!但是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爱。就是跟他在一起很开心,会想念他。可是他心里就知道怎么伺候小姐您,也不知道他对我有没有我对他那种感觉。”

我略一沉吟:“万一,他心有所属了你会怎么样?”

“小姐,我看他也没有对哪个姑娘特别好,相对来说,对我的照顾比旁人多得多。”

我微微叹了一口气,拉着小桃的手:“是我不好,除了太监,你能接触的平时常见的就那么一两个男人。你现在真的长大了,我要给你寻一个好人家才是。”

“可是我心有所属了。小姐……”

“你不是才知道他不是太监吗?要是他是太监你还会说爱吗?”

“哎呀,我也不知道!以前一直以为他是太监,就是喜欢跟他在一起,现在知道了,那感觉真的不一样了。”

“爱,会让女人心碎的。小桃,我希望你能找到他爱你胜过你爱他的,才不会那么辛苦。”

小桃低头道:“其实我也明白。我看着小姐,自从认识班……来到京城后,就不像以前那么开心了。我明里暗里也向小杰子暗示过,可是,他要不是避开话题就是沉默,他要是不喜欢我就直说嘛,那么不负责任的,什么意思嘛!”

小桃说着说着眼睛发红。

“记住,他既然已经知道你的心思了,他要是喜欢你自然会向你表白。或者你表示得不够明确,所以他就没有机会明确拒绝。”

“那小姐的意思,是他一定不会喜欢我了?”

“他对你,要是你发生什么事情,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帮助你,支持你。”

“小姐,我还是不明白。我是不是该明确地向他表示呢?就算拒绝,我也情愿,我不想再折磨自己了。”

我将头上的白玉嵌红石榴石牡丹鬓钗插在小桃的头上。抚摸着她柔软乌亮的秀发:“好姑娘,要是他拒绝你,我会尽全力为你找到更好的男人。”

小桃含泪拼命点头。可怜的姑娘……而我,那就更可怜了。

“我要离开这里,你跟我吗?”

“小姐到哪里,我便去哪里!您不能扔下小桃!”

“好,过几天五阿哥生日宴客的时候我们趁人多不备,是离开王府的好时机。这几天便要准备好细软马车还有干粮。你跟小杰子也说一声。”

“是!”小桃兴奋雀跃起来,毕竟是不经事的小孩子,刚才还梨花带雨,现在又像只百灵似的欢快。

她跑到门边又回头问道:“那五阿哥,怎么办?”

我莞尔:“他不愁吃穿,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就不辞而别吧,他现在就是我的一个朋友,或许他能明白我。他的生日,我们也要好好地给他准备一份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