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序
圣人云:未知生,焉知死?夫医所以寄死生最切于民生日用者,若不求原始反终[1]之学,其能知乎?上古圣王之御下也,救民疾苦,著化医经,以兴礼乐,刑政并实,其仁天下之心至深且切。是故神农轩辕之书与包羲[2]氏并列为《三坟》[3],而《内经》实居其一。《艺文志》曰:《内经》十八卷,《素问》九卷,《灵枢》九卷,乃其数焉。昔者黄帝伐涿鹿而禽[4]蚩尤,既除民害,天下大定,东海升平,而百姓应其不终,要有疾病。于是与岐伯、鬼臾区等更相问难,上穷天文,下极地理,中纪人事,详木火土金水五行之理,风寒暑湿燥火六气之实,太少阴阳之位,亢害承制之化以及经络循行之道,营卫出入之度,藏府所发之情,血气所生之源,靡不毕呈。乃立为九针七方以救其疾厄,使民不夭札,创著《灵》《素》两经各八十一篇,实不朽之宏慈,开生人之寿域,诚万世不易之大经也,盖昭乎其若日星矣。第[5]文辞深邃,义理玄微,诵之而难明解,历代名贤莫不欲书《内经》之旨而发明之。然秦越人演为《八十一难》,不过本其心得发挥一二,究未尽夫全旨。至皇甫谧次为《甲乙》,杨上善纂为《太素》,各成一家书,或与原旨有异。惟全元起、王冰、林亿辈,为之训解次注,然后经旨藉以大彰。然《灵枢》从前无注,迨马莳《发微》[6]而两经之注疏始全。而疑义尚为不少,吴鹤皋次注《素问》而多擅改经文,及国朝张隐庵者,阐扬心得,集注《内经》,至此轩岐之旨始尽发明无遗蕴矣。夫数千年来,神良代出,莫不宗《内经》之旨,今之医者反厌而弗读,何哉?缘资禀智愚各异,或世业相承而心思不敏,或学无成绩而遁迹枝流。苟图衣食,莫存济世之惟,夫复何言?至于经中多用针之道,近世针学失传,固无裨于处方投剂,且夫弘篇浩论,即上智者亦多望洋之叹,愚者又孰能读之?更有离经畔[7]道之徒,遵私诋毁,昧者惑而信之,遂致异端邪说洋溢靡涯,岐黄典训莫或研求,医宗经学之失传将至乎极点矣。嗟夫!苟有能绍往圣以诏来哲,于《灵》《素》两经之中,囊括精华,汇编一帙,以脍炙人口,使读之者不生厌渎,爰以启悟初学,厥功顾不伟欤?先正[8]既成其书矣,然滑伯仁《素问抄》略举其纲而失诸本来面目,李念莪《内经知要》踵摘经文而无门径可寻,均非尽善。独汪讱菴《素类纂》一编,既已据义精微,抑且分别门类,然玩诸全经,遗珠不少,亦莫而未之也。
余幼承家学,究心数十年来,愧无所得,恍然悯初学之维艰,《素》《灵》之难读,因求两经,摘辑纯粹,只录论理之文,其纲仍踵汪氏意分为九门,更列别细目,尽本原文,不敢妄抒臆见。覃虑研思,两更裘葛[9],既草稿始成,署曰《内经精要》,于以便初学之惟诵,溯而读之,如流霞碎锦,境在光明,愚者易于入门,智者不生厌渎,庶童蒙求我,或藉以发聋振聩也。或谓余曰:三皇五帝之书曾未毁于秦火邪?世或称《内经》为伪书,君何若是其尊好之?更为辑录,或去或存,将欲以存其真耶?余曰:非也,昔嬴秦氏[10]焚书坑儒,不去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迨汉献西迁,而《内经》竟为之缺失,汉儒因补缀之,故经中或有似汉文者。然彼时遗亡未远,当可想见先圣之遗义。即如《素问》刺法论、本病论两篇已佚,汉儒不为伪撰,足见《内经》并非汉儒伪撰者。且夫阳庆、仓公、张仲景、华佗辈,皆汉代神良,而仲景又为方书之祖,其所著《伤寒》《金匮》举世奉之如金科玉律,夫汉人所著固可奉之,然其所述者岂不可奉之耶?至于孰为汉儒述补,孰为岐黄原文,余实下愚,安敢以管蠡[11]测度高深哉?惟择其义理详明验诸病证如印印泥者,皆采而辑之,假片石于他山,未必非攻玉之一助也。以之课初学者之诵读,使得易知简能,是吾之本意耳,知我罪我,奚暇计及?
古疁吴宗善达侯识
[1]原始反终:出于《易·系辞上》:“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高亨注:“此言圣人考察万物之始,故知其所以生,究求万物之终,故知其所以死。”
[2]包羲:字伏羲,传说中的三皇五帝之首。
[3]三坟: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以《三坟》。
[4]禽,通“擒”。《资治通鉴·赤壁之战》:“将军禽操,宜在今日。”
[5]第:但是。
[6]发微:指《黄帝内经素问注证发微》《黄帝内经灵枢注证发微》。
[7]畔:通“叛”。《孟子·公孙丑下》:“寡助之至,亲戚畔之。”
[8]先正:前代的贤人。
[9]裘葛:泛指四时衣服,借指寒暑时序变迁。裘,冬衣。葛,葛布,指夏衣。
[10]嬴秦氏:指秦始皇。
[11]蠡:瓢。
[12]屠维:天干中“己”的别称,用以纪年。
[13]作噩:十二地支中“酉”的别称,用以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