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生死蛊
看着死不瞑目的少时好友,和即将到手的真相,巫棠胸腔内似有一股无名之火熊熊燃烧,直至嘴边却被生生压了下来,竭力按住手腕处跳动的青筋,压着声音道:“华觉,我们似乎许久没好好谈过了,坐吧。”
营帐内飘着新鲜的血腥气,华觉似不喜那种感觉,索性一撩衣袍就势坐于巫棠身侧,他眼睑微垂,一手自然垂在身侧,一手搭在膝头,气质清绝,翩然若仙。
离得太近,他身上甘洌的犀角香冲淡了屋里的血腥味。巫棠却不由捏了捏拳,生出一种真正的危机感。
天色渐暗,巫棠抬头看了眼阿娇,阿娇将帐内烛火点上后告退,营帐被掀开,带进了一丝凉气。
华觉扫了她两眼。
因身居高位,掌生杀大权太久,这位丞相给人种不可高攀的清贵气质,长相上也是如此。明灭烛火与黑夜交际,他简单披件玄色大氅,长眉入鬓,瞳仁呈深邃的墨绿色,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此时眼皮往下一耸,衬出一种散漫的恹恹之色。
“殿下想谈什么?”
危险之意因而散去小半。
但巫棠却没法不怀疑华觉,握住了尚且温热的茶碗,闭了闭眼,卸了力,指尖泛白,动动唇,最终放下了无数疑团,只压抑道:“琅琊部落的王子死在了我的营帐里,你叫我如何向娄月交代?”
她说这话,华觉似有些意外,若有所思的摩挲着腰间的犀角,随后看向穿喉而亡的义渠门,坦诚道:“琅琊部落因战败心生怨恨,假意示好,意图刺杀我姜炎公主,被臣制止失手重伤不治身亡,娄月也没脸再找你讨要公道。”
说到这里,帐内一时陷入死寂中,谁也没再说话,直到小半炉奶茶沸腾,咕噜噜再次冒起气泡,那声音扰破宁静,像一种带催促意味的提醒。
华觉掀开眼皮,看了眼正在倒冒着热气奶茶的巫棠,但半晌没别的动作,就知道自己是别指望在这吃到一碗热茶了。
他不欲再耗下去,当即以手肘靠在桌边,支起身体,神色看起来还是不太好,却说起了义渠门生前未完的话:“原本并不想把殿下掺合进这件事情里。”
“义渠门手臂上那处黑线,是受了一种名为生死蛊的控制。此蛊又名连心蛊,母蛊生则子蛊生,母蛊亡则子蛊亡。若是母蛊受到伤害,则子蛊亦感同身受,一只母蛊可对应多只子蛊,子蛊的生死却与母蛊无关,母蛊不会受到任何反噬。”
巫棠“唰”地一下抬眸,寒意射出,重重地放下茶碗,发出沉闷的“啪嗒”声,短暂的卸下了眼中的防备,哑声道:“一只母蛊可以控制多少子蛊?”
华觉扯了扯嘴角,嗤笑一声道:“能对应多少只子蛊,那就要看当初炼制它的人,想要控制多少人了。”
想起了义渠门说的话,巫棠屈指搭在眉心,帐内一时阒静无声。
那种感觉该如何形容呢,原本只见西域方寸之地,却被迫骤然放大至整个天下,像天地间正编织着一张无形的巨网,西域中原都被笼罩在其中,若任其编织,网中的一切都将被缓慢收拢,直到全部被绞杀干净,这是一场不知对手的天地浩劫。
巫棠一瘫,卸了力气,一哂,短促的笑意听得华觉下意识皱了下眉。
“你如何知晓的?”
华觉睨了她一眼,看穿了她因这句话又逐渐攀升回来的防备,不紧不慢反问:“王上严令知晓此事的人守口如瓶,暗中查访,如今微臣对殿下毫无保留,若被王上知晓,以王上的手段,微臣焉有活路?”
“......”
一直以来的怀疑变作坦诚相待,巫棠方才的恼怒如触角般倏地收回去,偃旗息鼓,她想了想,先将手里方才倒好的茶碗轻轻推向了华觉的方向,大而明澈的杏眼散去阴晦,大大方方的点头道谢。
华觉不为所动。他和巫棠打小的交情,别的东西没学到,对女人倒是了解了不少。
她似有千张面孔,精致的妆容一上,钗环满鬓,红唇娇艳,往高台一坐,王女风姿无双,愣是能压得手底下一众龙虎猛将别无二话,当天私下却又能睁着溜圆的眼,素面朝天地因为一些政见不同而和他争论。
甚至打斗。
良久,一声极低的叹息自华觉喉中传来,抽出腰间的骨扇捏了捏,忍无可忍地敲了巫棠额头一下,力气不大,似乎强忍着怒火,倏地一撩衣袍,起身向义渠门走去。
巫棠看着他亲自动手收拾义渠门的尸首,眼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对上义渠门睁着眼的面容,许久,攥了攥拳。
不,还是有哪里不对。
月亮高高挂起,西域夜凉,帐内的鲜血气散去了大半。
“送走了?”巫棠头也不抬,语气凉凉,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阿娇点头,从袖口拿出了方才的小瓷瓶,里面一只鲜活的子蛊正生龙活虎地四处攀爬,急躁地寻找着宿主。
“方才奴婢拦着丞相大人,他一开始并未想硬闯,可突然脸色一变,说了句让奴婢准备收蛊就冲了进去,事关殿下安危,奴婢不敢马虎,还请殿下责罚。”
阿娇“噗通”一声重重跪了下来,冲着巫棠磕头不起。
“义渠门殿下身上的蛊奴婢看了,奴婢翻了古书,上面记载的特性确实与丞相大人所言吻合。”语闭,阿娇紧闭双眼,又重重磕了一头。
巫棠站起身,快速上前扶起阿娇,心中思绪万千,垂眼一一敛去,沉声道:“不必自责。”
“容我想想。”
阿娇红了眼圈,重重点了点头,不敢再出言打扰。
他一开始并未想硬闯,可突然脸色一变,说了句让奴婢准备收蛊就冲了进去。
巫棠细细品味这句话,在帐内踱步,烛火忽闪,她抬起了头,站在了华觉出手杀害义渠门的位置,定定的站着不动了。
“阿娇,你坐过去。”
阿娇应声而去,似有所感,学着义渠门的动作坐在了他今日落座的位置上。
在这里,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人左手手腕处的异样。
巫棠微微歪头,眼中带着叫人瞧不真切的彻骨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