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外环中:傅舟艺术美学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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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篆刻概说

  ——从1937年至今的重庆篆刻

当代重庆的文化艺术,由于特殊的历史原因,形成了特殊的历史积淀。抗战时期,重庆作为战时陪都,成为全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大批文人墨客云集于此,书坛艺苑活动频繁,发展迅速。篆刻艺术亦应运发展,成就斐然。当时名公巨子荟萃,少长咸集,于右任、郭沫若、徐悲鸿、沈尹默、潘伯鹰、章士钊、潘天寿、张书旂、乔大壮、商承祚、蒋维崧、邓散木等均曾寓居重庆。尤其是以乔大壮挂帅创立的“巴人印社”,一直活动到抗战胜利。这一切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形成了当代重庆篆刻艺术深厚的文化底蕴。

一、1937年 —1945年重庆篆刻概况

战时重庆陪都,名流文人聚集于此,他们各类、各层面的文化活动,构成了战时重庆丰富的文化生活。如陪都义卖献金运动,各种展览交流活动,张书旂杰作赠送美国总统、英国首相、加拿大总理,等等。其间的印人印事大致可分为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巴人印社”的成立及其活动;二是高等院校的篆刻教育;三是其他一些印人的印事活动。

(一)巴社的成立及影响

从时间、人物构成及巴社人物后来在全国印学界的影响等方面来看,实在不应轻视“巴社”的巨大作用、贡献及其深广的影响。在孙洵先生的《民国篆刻艺术》“大事年表”中,仅有“乔曾劬、曾绍杰、高月秋等组成巴社”一句。巴社中的徐文镜、陈敬先、高月秋三人在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篆刻大辞典》的“印人”部分中亦未见记录,是为遗憾。

据蒋维崧先生回忆,巴人印社成立于1940年,乔大壮为社长,参加印社的有章士钊、唐醉石、曾绍杰、谢梅奴、徐文镜、沈尹默、潘伯鹰、高月秋、黄笑芸、蒋维崧等人,定期聚会,切磋印艺,赏鉴文物,交流学术,编辑印谱。章士钊、沈尹默、潘伯鹰三位不是篆刻家,但也常参加雅集。徐文镜的“紫泥山馆”、高月秋的照相馆、谢梅奴家,都是聚会场所。1943年,高月秋辑成《巴社印选》,拓印40册,《印选》线装,横11.5厘米,竖19.3厘米,板框粗灰线,横6.3厘米,竖10厘米,书口上端署社员“某某某刻”,下端署“江浦延鸿馆辑”。每页钤拓一印,皆无拓边款。收录有朱景源、徐文镜、陈敬先、黄笑芸、高月秋、曾绍杰、谢梅奴、蒋维崧等八人之印作各十方。另香港林章松也藏有此《印选》,为编者高月秋旧藏,书首有“延鸿馆自秘”行书字样。

现以生年为序,对八位篆刻家作以下简介。

临海徐文镜(1895—1975),别署镜斋,台州市椒江区海门街道百口井人。在大梁子新生市场内经营“紫泥山馆”,出售自制印泥,代售旧字画及小古玩。存世有《古籀汇编》《镜斋印问》《镜斋印胜》《南游诗词钞》《文字学浅说》《西湖百忆》。

武昌陈敬先(1898—1952),曾名敬安,堂号为凿山骨斋,武昌人。青年时期,经黄松涛介绍,拜著名篆刻家盛了庵为师。早年在汉上印坛已负声名,在汉口开有凿山骨斋,出售文房用品及自制印泥,与易均室来往较多。又受教于乔大壮先生。在重庆时住在都游街12号,今解放碑附近。

江浦高月秋(1907—1976),南京浦镇南门人。乔大壮在南京中央大学艺术科讲授书法篆刻课时,高拜乔为师。先后在南京、重庆开设美伦照相馆。

湘乡曾绍杰(1911—1988),别署绍公、绍翁,又号万石君,所居曰昆吾室,又曰万石堂,湖南湘乡人,祖名澄侯,为曾国藩五弟。抗战爆发后,在重庆任职军政部兵工署科长,与乔大壮、蒋维崧同住青年宿舍。

长沙谢梅奴(1913—1991),原名翰华,别署兴兰堂、三不堂,湖南长沙人。谢梅奴抗战前拜唐醉石为师。抗战爆发后辗转至重庆,任职军委会办公厅秘书处。

武进蒋维崧(1915—2006),字峻斋,江苏常州人。1938年毕业于南京中央大学中文系,读书期间选修艺术系课程,即从乔大壮学习篆刻。

渝州黄笑芸(1916—1998)原名世铭,号抱璞室主人、清宁洞口扫叶人、后脂砚斋主人,重庆江北县人。20世纪30年代从四川大学中文系毕业返渝。

吴县朱景源(1917—1986),一作景原,字亚庄、鸣秋,苏州黄棣人。尝辑陈汉第用印,成《伏庐用印》。

巴社成立及其艺事活动,在当时的重庆及抗战胜利后的全国一些地方产生了广泛、深远的影响。抗战时期,在渝文艺界人士的印章多出自巴社成员之手。《玄隐庐录印》记录潘伯鹰用印中,巴社成员所治印有乔大壮24石、黄笑芸5石、曾绍杰5石、蒋维崧30石,另有许伯建先生3石。(《玄隐庐录印》由潘伯鹰、荷君夫人出石,钱君匋委托符骥良拓印,新加坡映华楼周颖南刊印。)

抗战胜利后,徐文镜赴香港居住,陈敬先回汉口,高月秋返回南京,曾绍杰渡海赴台,谢梅奴返归长沙,蒋维崧辗转到了济南,黄笑芸留居重庆,朱景源移居杭州。正因为这些巴社成员到了全国各地,又大都成为各地的名家耆宿,衣被当地印人,其影响自然深远。谢梅奴在长沙成立天心印社,谭石光、张双锡、罗光磊均为其门下弟子。蒋峻斋成为山东书法篆刻界一代宗师,黄笑芸亦成为重庆篆刻宗师之一。朱景源不仅与上海的任政、翁闿运、谢稚柳、唐云、韩天衡等名家巨子频繁往来,而且还在杭州开办了多期篆刻培训班,以光大印艺。不一而足。

(二)重庆早期的高等篆刻教育

1943年11月,傅抱石执教于重庆中央大学艺术系,除讲授《中国美术史》外,也开设了篆刻课。这应该是重庆篆刻最早的高等教育。在傅先生的主持下,部分热爱篆刻的学生组织成立了“阆社”。1944年,国立艺专迁往重庆后,潘天寿被任命为国立艺专校长。1944年夏,潘天寿为中国画系开治印一科。同年秋天,潘先生把讲稿整理为《治印丛谈》。该书分15章节,其“弁言”云:“1944年暑,接长国立艺专,以时际抗战最后阶段,后方百项艰难,人材缺乏。中国画系治印一科无人讲授,因凭记忆所及,编辑是篇以为讲稿,所补缺也。自是年秋至次年春,凡八月,草草完成。”潘先生也为重庆篆刻的高等教育事业作出了贡献。

(三)其他的前辈篆刻家

重庆其他的前辈篆刻家还有陈子庄、刘孟伉、梁白云等。陈子庄、刘孟伉,因行政区划,万州、荣昌划归重庆管辖,故可视作重庆篆刻家。陈先生《石壶画集》后录有自作印数十枚。刘孟伉篆刻也已收录于上海书画出版社《中国篆刻大辞典》。梁白云先生为山水画家,善画黄桷树,曾辑有《徐悲鸿印谱》。笔者曾留有梁先生印章原拓十数枚,多为金文古玺印,其作品后来亦曾参加中日篆刻展及国内的展览。

以上三个方面的草述,尚为浅止,待假以时日作进一步研究。

二、1950年—2000年的印事回溯

20世纪50年代初,活跃于重庆印坛的是一批承前启后的书法篆刻家,即黄笑芸、许伯建、曾右石、花效实等。花乃黔人,为晚清民国时期全国著名篆刻家但懋辛的弟子。后来闻名华夏印坛的冯建吴、徐无闻亦在此时来到重庆,与黄笑芸共同成为此后重庆篆刻界的带头人。

20世纪60年代初,重庆有了篆刻艺术团体“小刀会”,其主要成员有黄笑芸、曾右石、傅则、程敦志、李中荃等。此时的印人还有吴硕人、吴震光、夏昌谦、程军、杨试禄、曾庆霖等人。他们为重庆的篆刻艺术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20世纪70年代初,重庆群众艺术馆设立了书法美术组,由曾右石、夏昌谦负责书法篆刻。到了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一股遍及九州的书法热潮悄然涌起。重庆市文联组织成立了市书法研究会筹委会,由殷白、许伯建等负责。旋即在20世纪80年代初成立了重庆书法家协会。1985年7月,又成立了重庆篆刻学会,隶属市文联书协,又在20世纪90年代经文联批准成立重庆印社,青晓任社长,周亚、程军、夏昌谦任副社长(李中荃曾任副会长),程军兼秘书长,共有社员85人。印社举办过篆刻讲座六次,省级展览四次,发表学术论文近二十篇。20世纪90年代是重庆篆刻艺术得到长足发展的时期,这一时期,篆刻作者增多,水平提高。1993年以后,重庆书法家协会、沙坪书艺院组织了数次篆刻艺术活动。

这期间,重庆还有几位老印人,如葛绳睦、叶化成、孙仲轩等,也许因为他们参加社会艺事不多,故不为人们所熟知。葛先生曾供职于西南师范学院美术系(今西南大学),其治印纯用齐白石法。叶化成、孙仲轩两先生均为老一辈的重庆文史馆馆员、篆刻家。还有篆刻家毛锡雄,因复员转业,从湖北来到了重庆。

20世纪80年代后期到90年代中期,重庆青年篆刻家异军突起,在历届国展、中青展、书坛新人展、西泠印社展等国家级大展中频频入选、获奖,显示了重庆青年篆刻家们的锐气与潜力。

1996年,四川省书法家协会成立了篆刻艺术委员会,敦聘重庆夏昌谦为副主任,程军、张一农、戴文、傅舟为委员。同年,重庆书法家协会本届设立了重庆地区篆刻界最高学术机构——篆刻艺术委员会,成员有夏昌谦、程军、郑远彬、张一农、戴文、廖艺、李伟鹏、王京国、吴茂礼、傅舟等。他们在省市书协的领导下开展活动,成为20世纪90年代推动和提高重庆篆刻艺术的组织机构。

三、1950年—2000年的总体成就

(一)个性鲜明、多样统一的风格

艺术的个性风格是衡量艺术成就的首要标志。当代重庆的篆刻艺术以个性鲜明、多样统一的风格为其总体成就的第一个特征。冯建吴先生是诗书画印修养完备的传统艺术家的典型。他的篆刻艺术既有蜀派的底蕴,又有海派吴昌硕的师承,熔书法篆刻于一炉,印从书出,书含金石味,以雄强纵逸、苍茫浑厚为其印章风格,直达挥斤运斧、恣肆自由的高迈境界,并以此立于华夏印坛,衣被后学。黄笑芸印章具有更为纯粹、典型的蜀派特色,其先师是与吴大澂同辈的铜梁人王瓘(孝禹)。其印章实为高精度、高纯度、极冲淡、极雅致之作,故其风格精雅冲淡,即使立于当今全国名家之林,亦毫无愧色,其影响及门弟子,亦非一代也。徐无闻的篆刻艺术师承易均室、周菊吾及家宰鸿冥翁,亦为典型的蜀派风格。后又拜师海派名宿方介堪先生,吸取海派精工一路的精髓,形成其气格雅正、风姿清超、清醇隽永的独特风格。徐先生是专精而博通的学者型艺术家,启功、沙孟海、冯建吴等先生均至为推崇徐先生,其影响于巴蜀大地莘莘学子亦广泛而深刻。今其门弟子已遍布全国东西南北,大都已成为骨干精英。这三位前辈名家之于重庆篆刻,影响至深,贡献尤大,并将永志青史。其他如曾右石先生,其篆刻亦自具风格,于重庆篆刻界也有一定影响。而年轻一、二代的重庆篆刻家们,大多师事于冯、黄、徐等前辈,继承其艺术风格,力追其艺术韵致,并都先后取得了一定的成就。而中青年篆刻家们,大多师承于冯、黄、徐等前辈,共同创造了既多样又统一的艺术风格,或典雅精工,或雄强浑厚,或精醇冲和,或雄健俊逸。既风格多样,又蕴含着蜀派意度;既不同于江南的遒丽劲健,也不同于北派的雄浑朴茂,重庆篆刻独具精醇冲和的巴蜀风格。

(二)种类繁多、力拔头筹的硕果

当代重庆的篆刻家们辛勤耕耘,取得了值得自豪的成就。出版于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新文艺大系·书法卷》,著录的重庆篆刻家即有冯建吴、黄笑芸、徐无闻、曾右石、夏昌谦。程军的作品亦曾展览于浙江。杨试禄受到了中央电视台“东方之子”栏目的专题采访和报道,以表彰其对篆刻艺术的执着和投入。而青年一代篆刻家们在全国各大展览中频频入选、获奖,引人注目。张一农出道较早,在全国大展中多次获得优秀奖;傅舟屡次入选专业性的全国大展,并获得国展最高奖,实现了重庆、四川篆刻在国展获奖记录中零的突破;戴文以其敏锐的创作、新颖的风格屡屡入选全国中青展。总之,重庆老中青三代篆刻家在全国大展中获奖、参展的作者达20余人、40余次之多(近10年的成绩未计),他们以艰辛的劳作,创造了当代重庆篆刻之风流。

(三)实力雄厚、阵容整齐的篆刻队伍

由于重庆浑厚丰富的文化背景,当代重庆人对篆刻艺术的钟情和投入,从而形成了一支老中青结合、实力雄厚、阵容整齐的篆刻队伍。在《中国印学年鉴1988—1992》卷所录四川的82位印人中,重庆有23位,占28%;在《当代篆刻家大辞典》所录四川省的91位印人中,重庆有37位,占40%。再加万县、涪陵地区的十数位作者,在名籍的篆刻家50余人。这是一支足以令重庆人骄傲的队伍,是一支富有生气、潜力和发展的生力军。

而且,从全国篆刻创作的格局上看,力量雄厚的地方集中在东部一线,如浙江、江苏、上海、福建、河南、北京等地区,中西部则显得相对薄弱。而重庆的篆刻创作,以上述三方面的风格成就,作为群体力量,则历来在中国中西部显得胜长和突出。这一点的确足以使全重庆人感到骄傲和自豪。

四、机遇与重任

无疑,重庆升格为中央直辖市,给当代重庆人提供了一个新的发展机遇。然而,我们所感到的更是一种重大的历史使命与责任。当前重庆篆刻界面临着严峻的挑战。

第一,重庆篆刻界肩负着再树地方风格、创造新的领头人、跻身全国强手之林的重大责任。

第二,重庆篆刻家作为艺术个体,亦应以鲜明独特的个性风格求诸于己,在艺术上塑造自我,使自身在性灵、技艺、学养上得到全面发展,成为德艺双馨的人才,从而以高尚的气格、精湛的技艺创作出卓有生命力的精品。

第三,庞大的旧重庆,开放的大山城,龙尾的新格局,对重庆的篆刻艺术提出了新时代的命题。重庆篆刻界肩负着出人才、出精品的重大而艰巨的使命,能否交出一份合格的答卷,则要求篆刻家们应该有新观念、新思路、新方法、新举措,从而进入新境界。

五、1999年至今的发展

从20世纪90年代末至今,重庆印人印事成果丰硕,印人辈出。由原重庆书协主席周永健先生总策划、黄惇先生总主编、集聚全国部分名家任分卷主编、重庆部分篆刻家参与校勘,由重庆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历代印风系列》丛书,共22部。这可以说是全国篆刻界的一件大事、喜事。继后,为与该书配套,由周永健、郭宜总策划,李刚田先生总主持,汇集全国篆刻及理论家撰写出版了《历代篆刻经典技法解析丛书》,共12册。其中,傅舟撰写了《黄牧甫经典印作技法解析》,于2006年5月出版。这两套丛书在全国篆刻界产生了较大影响。在这十余年间,重庆印人、西南大学、四川美术学院的书法篆刻硕士撰写了篆刻学术论文十数篇,参加各种学术研讨会并发表。傅舟撰写的关于黄牧甫、蒋维崧的篆刻学术论文,于2006年5月和2007年10月在中国美术馆进行了学术交流。

这期间,重庆篆刻家们的作品参加了“中国美术馆篆刻艺术邀请展”“当代篆刻艺术大展”“全国第九届书法篆刻展”“全国第六届篆刻艺术展”等,并有两名年轻作者获得“六届篆刻展”三等奖。重庆书协主办了本届协会“首届篆书篆刻展”“全国六零后篆刻家作品邀请展”等,编辑出版了“六零后展”作品集。重庆篆刻家们还参加了许多全国性的展览、交流、学术活动,比如2008年夏济南的“全国篆刻名家班”、2009年“六届篆刻展”获奖作者篆刻交流等。就目前重庆的篆刻队伍而言,有中国书协篆刻专业委员会委员1名,西泠印社社员4名,中国书协会员30余名,既从事书法、中国画及其他艺事,又兼治篆刻者10余名。同时,在近年的篆刻艺术活动中,涌现出一些卓有潜力的青年篆刻家,如李健、刘再兵、唐德福、刘海峰、洪军、刘洪辉、喻志全等,不孚前文所望。

上述文字以2002年前后拙文《重庆篆刻五十年》为主体,不作删修,只在其基础上作了些补充和续说。限于时间和篇幅,在匆忙中写就,疏漏在所难免,敬请读者谅宥。

于滋兰轩

2012年7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