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荣国府归省庆元宵

假糊涂真聪明

假糊涂，真聪明。写书就像说话，不少时候，话多不如话好，话好不如话少。《红楼梦》中有不少篇章，像描花绣朵一样，极尽铺陈，刻画入微，看似琐碎啰唆，却尽合物理人情。可此回书中，却省略了千言万语，只用一句话说明。话说不知历几何时，大观园工程已经竣工，请贾政视察鉴定。这叫作“要言不烦”，把设计修建大观园的繁杂细节一概省略。日常生活中，也常有这种情形，会说话的能化繁为简，不会说话的越说越糊涂。比如做客，同坐一桌，人与人牵三挂四，相互交叉，又有尊卑上下、亲疏远近之分，很不好称呼。这时候，要较起真来，长话连篇也说不明白。可俗话只用四个字——各喊各叫——便解了这个疑难。话扯远了，下面书归正传。

话说贾政带着一帮清客和儿子宝玉，游览刚建成的大观园，为每一处景点题匾额对联。结果是每到一处，都是清客相公们才情笨拙，让小小年纪的宝玉显才露能，独占风流。诸位须知，旧时候能到国公府里当清客的，都有着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等全挂子的本事，何以在大观园中，这些清客都成了粗俗笨拙的窝囊废，一次次都让宝玉领先？这里面自有一套做人的学问。“原来众客心中早知贾政要试宝玉的功业进益如何，只将些俗套来敷衍。”这当口，假糊涂便是真聪明。若那些清客真的显才露能，让宝玉出乖露丑，恐怕便砸了自己的饭碗，只有卷铺盖走人了。这才是世事认真便是假，假装糊涂才是真哪！你再听贾政训斥宝玉的几句话，便又看出，贾政也是在说假话掩真情。贾政对宝玉的才情很满意，心中暗喜，口中却断喝道：“无知的业障！你能知道几个古人，能记得几首熟诗，也敢在老先生前卖弄！”诸位细品品，贾政这话，既顾全了众清客的脸面，又不失严父的身份。这就是说话的艺术所在。

此回书中，宝玉对“天然”二字的阐述，也大有启人之处。宝玉认为，天然应合自然之理，得自然之趣，非其地而强为地，非其山而强为山，虽百般精巧，终不相宜。其实人之情也如此理，真悲不哭而哀，真乐不笑而喜，真怒不发而威。所以说，不真不诚，不能感人。有两句诗说得好：“天籁自鸣天趣足，好诗不过近人情。”《红楼梦》之所以能成为世界名著，与其说理叙事、细节刻画合乎人情事理是分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