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学术思想与特色
余淙由儒入医,持儒家“中庸之道”,秉“述而不作”之旨,取各家之长,兼收并蓄,选临证合用之论与方,约而综之。但又非一味尊经崇古,每证之论,均以临床为是,有所取舍。
1.推崇前人之说,但不拘泥偏执
余淙在治疗内科杂病时,深受金元著名医家李东垣、朱丹溪二人学术的影响,但不拘于一家之言,对许多病证的认识,常是同列二家,以自身临床之验,予以分析取舍。他认为“今之偏于清、偏于寒者,则宗丹溪、河间;偏于温、偏于补,则宗东垣、立斋……即如一人之疾,先后之证同,而先后之治异也,同证尚不可执,况似是而非,斯盖不明其所因,而偏执一见,视虚为实、实为虚,任意颠倒仁者之术”。余氏不偏执一家之言,不盲时医,不苛责古人,不泥于前贤。
如论“带下”病时,朱丹溪论治带下之病,认为带下之病为胃中湿热、积痰流下、渗入胞络所致,饮食宜断厚味炙煿之品。若气虚者,温补兼升举之法补中益气;血虚者,四物汤、二妙散加阿胶、贝母、香附治之。而李东垣治带下,则专主治寒,用干姜、高良姜、木香、附子、延胡索、肉桂、乌药之类。余淙则认为:带下者由湿痰流注于带脉而下浊液而成,赤属血分,自小肠来,湿热居多,治宜黄芩、黄连、栀子、二妙散、牡丹皮、当归、熟地黄、白芍;白属气分,自大肠来,湿痰居多,治宜二陈汤加天南星、川芎、香附、薏苡仁、瓦楞子、苍术、滑石。余氏推崇朱丹溪治带之法,又对东垣治带之方论予以补充,认为临证当精察之,不可偏执一见。
2.重视脉诊,辨证四诊合参
新安医家于脉法颇多研究,余淙亦在其列。余氏对当时依脏腑表里相合关系定位脉位,提出异议:“二肠,浊阴之最,乃与心肺同列,混地狱于天堂,可乎!岂有浊气上干,三焦交乱,尚可称为平人乎!”他主张应以脏腑部位的高下,小肠当候于右尺,大肠当候于左尺,三焦候于右尺,膀胱候于左尺。所谓“一尺而水火两分,一脏而四腑兼属,因心与小肠同诊,肺与大肠同诊,识者咸共非之,如心移热于小肠,肺移热于大肠之类,不可定部位”。
临证时,注重四诊合参,以脉参病。在《诸证析疑》中,每种病证论述后多附有脉法,所取脉法之论,多参合《金匮要略》《脉经》《脉诀》《丹溪心法》等著作,认为从脉象的细微变化上抓住疾病的本质,治病多奇中。但临床施用时,脉法之取舍,须因人、因证而异,不可尽凭。如“联墅一人,得时令伤寒,咳逆殊甚,十八日不解,医以白虎加柿蒂、枇杷叶等药,咳逆稍减,得大汗,身热越甚”。余淙诊之,脉大而促,两至一止,按伤寒之论咳逆不止,热不为汗衰者死,而脉书则云:“促脉退之则生,进之则死”,“可谓进之极,较之啄虽异,重脉也”,即脉按之有神,其人神清,脉象虽重,系时令病,乃以人参、甘草、知母、贝母、黄连、栀子、犀角、麦冬治之而愈。其告诫医者,脉象不可尽凭,凡遇危证,当潜心斟酌。
3.诊病施治,反对妄用温补
明清时期,当时不少医家滋降之法相习成风,盲从古人,治疗疾病,不辨虚实,滥用寒凉攻伐之药。由于用药偏执寒凉,势必克伐人体阳气,其危害与温燥伤阴实无本质区别,当然受到不少医家的反对。随后“固本培元”之说渐起,新安医家多以汪机用参、芪温补为学。“温补”法本是为纠正时弊而设,难免出现了矫枉过正之状,当时不少医者,乱用参、芪大补元气,妄补致危。
为了警示时医,余淙提出“妄用人参,呆补致危”之说。《诸证析疑》就载有一案:“蒋村有一儿童,年八岁,得外感内伤证,其父比日用惶惶散,内有人参,遂大热作泻,日夜数十行,饮食不进。继用人参一钱,莲子二十个,大枣十枚,以为补脾之说,病益增剧”。他在“妄补致危”论中,以此案言之,认为此病本轻,因误用参、芪,激发内火而大泻,助长外火,故大热,治宜清凉之剂救之。遂用柴胡、前胡以彻其外,黄芩、黄连彻其内,厚朴、枳实、陈皮以消其滞,赤茯苓、泽泻以通其水。服用三剂,热退泻止,饮食渐进,神志渐安。
4.辨论暑病,中暑中热有别
江南一地,暑热致病尤为多见。前医多认为暑病有冒暑、伤暑、中暑之分,但对中暑、中热之证如何区别,没有统一的认识。余淙参阅各家之说并结合自身的临床所验,经过系统总结后明确提出“中暑中热,惟有虚实之分,断无动静之别”。
对于中暑、中热如何区分,金元时期张元素认为“静而得之为中暑,动而得之为中热。中暑者,阴证;中热者,阳证”;其弟子李东垣从其说,详言“避暑热于深堂大厦得之者,名曰中暑,其病必头痛恶寒,形体拘急。若行人于日中劳役得之者,名曰中热,其病必头痛发热,大渴而引饮”。明代王履认为:“暑热者,夏令之天行也。人或饥饿劳动,元气亏乏,暑气乘虚而入,名曰中暑;其人元气不虚,但酷热侵伤,名曰中热。其实一也。”并认为李东垣所谓深堂大厦而得头痛恶寒等症者,“非暑邪也,身中阳气受阴寒所遏而作也”。余氏认为“王氏之论,深合予心,惜于中暑中热二义尚欠明悉”。他从《素问·评热病论》“邪之所凑,其气必虚”与《素问·刺志论》“气虚身热,得之伤暑”的论述中受到启发,认为中暑之证“盖以其人,元气本虚,暑气乘虚而入心脾二经,故有脉虚身热,面垢燥渴,背恶寒,小便秘涩等症,皆不足之证也”。
治疗上,他指出暑证当补虚清热而不可发表通里:“清暑益气汤、清燥汤、人参白虎汤,皆补虚清热之剂,而发表通里之治不得而与焉。”而中热系因“其人元气不虚,而遇此亢极之阳,先侵肌肤,渐入肺胃,故成壮热头痛,肢节重痛,大渴引饮,脉而实,此皆有余之证也”,故对中热的治疗则宜发表清里而不得补益调养,“仲景用麻黄、桂枝、石膏、知母、黄芩知母汤,丹溪用黄连香薷饮、黄连解毒汤,皆发表清里之剂,而补益调养之治不得而与焉”。并引朱肱《类证活人书》之论“中暑、中热,疑似难明。脉盛壮热,谓之中热;脉虚身热,谓之中暑”为佐证。同时吴氏认为,夏月“中暍”与“中暑”“皆以虚而受热,其证二而一者也。但暑中少阴心经、暍中太阳膀胱经,为少异耳。至于用药,皆以人参白虎汤”。
5.重视宗气,以之为人身之主
“宗气”之说源于《黄帝内经》,《灵枢·邪客》曰:“宗气积于胸中,出于喉咙,以贯心脉,而行呼吸焉。”《灵枢·刺节真邪》曰:“宗气留于海,其下者注于气街,其上者走于息道。”《素问·平人气象论》曰:“胃之大络,名曰虚里,贯膈络肺,出于左乳下,其动应衣,脉宗气也。”简要概述了宗气的生成、分布、主要生理功能,而对其作用于临床则言之不多。
余淙对宗气功用相当重视,明确提出“宗气为一身之主”的观点,他在《诸证析疑》中指出:“惟宗气尤为一身之主,起自气海下一寸五分,上出于胃,输散于五脏六腑。宗气不虚,虽症重不死。凡病人危笃之际而喘息奔急者,是宗气将绝,有出无入也”。宗气的病机变化主要体现为宗气不足与宗气下陷,且两者的表现形式不同。在肺的影响是“膻中者,为气之海……气海不足,则气少不足以言”,可出现呼吸无力,少气不足以息,语音低微,气紧,呼吸困难似喘等症状;在心则是“宗气不下,脉中之血,凝而留止”,可出现心悸,心痛,胸中憋闷,口唇发紫等症状。但宗气总行气血,在宗气的作用下,心肺机能达到高度的分工与合作,病理状态下,宗气也成为心肺病变相互传变、相互影响的中介。故治疗时不可偏执一脏,且临床上可形成夹寒、夹瘀、夹痰等虚实夹杂的证候,需因人制宜兼顾扶正祛邪两面。
宗气的作用,以清代医家喻昌的“大气即宗气”论颇具影响。其在《医门法律》指出:“五脏六腑,大经小络,昼夜循环不息,必赖胸中大气斡旋其间。大气一衰,则出入废、升降息,神机化灭,气立孤危矣。”而余淙提出“宗气为一身之主”的观点,与喻昌的观点颇有相似之处,皆认为宗气对人体生命活动至关重要。迨至清末张锡纯提出“大气下陷证”之说,认为元气是宗气产生的原动力,元气从下焦气海上达于肝,经肝的升发作用到达胸中,激发心肺之阳气;肺司呼吸,呼出肺系中浊气,吸入自然界清气;心阳温煦脾土,脾主运化升清,水谷精微上奉于肺,元气、清气、饮食之气三气聚集于胸中,遂成为宗气。自制升陷汤救治。由此可见,余淙对宗气学说的发展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
6.论寒邪入里,终归脾胃
余淙认为,伤寒凡邪入里,脾胃主之,非他脏所传。从临床实践中,他体会到:太阳之邪入胃,则不传阳明经络;阳明经邪人胃,则不传少阳;少阳经邪入胃,则不传三阴。他还以《伤寒论》第192条、373条为佐证,“阳明病,初欲食,小便反不利,大便自调,其人骨节疼,翕翕如有热状,奄然发狂,濈然汗出而解者,此水不胜谷气,与汗共并,脉紧则愈”(192条)乃太阳之邪复返阳明胃的例证,“下利欲饮水者,以有热故也,白头翁汤主之”(373条)系厥阴之邪入阳明胃腑的例证。并以《伤寒论》用方来证明其说:“邪热入里,用大小承气汤攻之,所以导肠胃之实;寒邪传里,用附子理中、四逆,所以温脾之寒。”余氏强调寒邪入里统归脾胃之说,意在说明凡见伤寒传经,均应重视治疗太阴、阳明,并使之不再传他经。余淙此说既是对李东垣脾胃学说内容的发挥,又再次验证了“寒邪传里,实则阳明,虚则太阴”之说,对《伤寒论》的研究有一定的启示。
7.论三阴直中,内伤多兼外感
余淙认为,“三阴之经,其经于里,其位僻,外邪安能遂伤之?”其必饮食寒冷,停滞于中,胃气已亏,不能“充卫经络”,又复不慎外感寒邪,由是邪乘各经之虚,直入于里,内外夹攻,而阴证作矣。故伤寒直中的形成是“三阴必内伤,而后邪中之”。余氏通过对《伤寒论》少阴证“麻黄附子细辛汤”中发表药与温里药的组成分析,认为该方内外兼治,即皆因其有内伤、外感二者所致。此论对《黄帝内经》“邪之所凑,其气必虚”之说有所证明,对寒邪直中之病有较深入的阐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