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论治要旨约说

仆有臆度之论曰：“今人重辨证而忽论治，故动辄称辨证一明，则治法方药可定焉！乃有所谓辨证论治规范化之诊疗常规，此受西医重诊断、尚规范影响之举也。古人则知辨证而重论治，称内科为大方脉，儿科谓小方脉，临床医籍每称方论，推方药为关要也！故其记述论治尤详。”仆持此论，欲借前贤理法以矫目下之枉也。参照古代医家诊治经验，反观当前中医临床实际，便觉今时辨证论治规范化之行，乃受还原论束缚所致。其规范化也，确乎已成矣；然其灵活变化之长，则遗弃殆尽焉。检点所失，以轻忽论治者尤甚。兹就今时论治所略而不述者，摘而论之。兹固步武前辈遗踪，间亦窃附一己之见。词理虽简而会归有自，说法虽粗而向趋尚正，权称约说。

（一）论治涵义说

何谓论治？论治者，议论治疗也。证由辨识，治以论施；辨证非易，论治尤难。其以论治为易者每谓：因辨证而施治，理法方药，四者如环，紧相扣合，辨证既出，治法遂立，而方药因以选定，则何难之有哉？噫！言之自易，履行则否，盖不晓论治涵义之广耶。以仆所见，论治包罗尚多。首当议论治策，即论治策略（按：治策乃仆所称谓，医家多称治则，即论治原则）如何：宜正治，或反治，抑旁证而治乎？宜治标，或治本，抑标本兼顾乎？宜从常，或从变，抑寓变于常乎？宜全治，或有舍，抑有取有舍乎？宜寒者热之，热者寒之，或寒热从之，抑诸寒之而热者取之阴，热之而寒者取之阳乎？等等。治策乃治法之引领，以指示治法之运用。

其次议论治法，即治疗方法如何：治法多矣，有八法，治之大者也；有气血治法、六经治法、卫气营血治法、三焦治法、脏腑治法，治之中者也；有散风寒法、清肝火法、补肾阳法、养胃阴法，治之小者也。等等。诸法也，无论大小，均因治策以用。如清法用治热证，因“热者寒之”治策而行，治之常也；犹可反佐以治寒证，因“热因寒用”治策而行，治之变也；而遇冬令天寒，及逢岁气之寒，勿用或慎用清法，因“用寒远寒”治策而行，此又治之忌矣。殆以常者多而易，变者少且艰，忌者稀以遐，医者往往习常而安易，避艰而忽遐，既久则唯治法是知，竟罔顾治策之有无哉！

其次议论方药，即如何选方用药：方药之运用，不惟依从于治法，亦秉承于治策也。如遇热证，据“热者寒之”治策，当用清热法；由清热法所指，当用清热方药。然此清热方药当如何组织？仍需由治策引导。斯时可遵循“热淫于内，治以咸寒，佐以甘苦酸”治策，选取咸寒之药任君臣，而佐之以甘苦酸之药，共成临证处方而施治。或问：治法既定，便有古人经方时方可供选用，何必寻乎治策而自组其方哉？曰：不然。经方时方，俱乃古人尊奉《内经》治策治法而立者，我辈当目为预案而学，临证加减而用；其加减之法，仍需据治策以行之也。他如方药用法、服药禁忌、预后医嘱，等等诸情，无非论治所事者也。

论治又不止于治病，治其病固为必须，然唯病是瞻，虽可获效，亦可因病外之情而减其效，甚或变生他故焉。是以经训曰：“故治不法天之纪，不用地之理，则灾害至矣。”（《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此言治病宜顾及天时方域之情也。又曰：“凡治病必察其下，适其脉，观其志意，与其病也。”（《素问·五脏别论》）此言治病四要，一要察二阴开闭，以明肾窍胃关守与不守也；一要察脉象有无胃气，以明吉凶生死之候也；一要察志意七情，以明有神无神之变也；一要察病因病性，以明标本逆从之用也。其前三要，病外之情当察而顾之者也。然则论治岂简而易者乎？安能忽之勿论哉！

（二）治策治法说

俗谓证候与治法一一对应，仆则不以为然。何也？盖有治策之故，遂令证之与治，参差错落，其间饶多变化也。如见肝之病，治肝为正法，然复可治脾；若见燥证，润燥为正治，然尚可辛疏开结；若见血虚证，养血为正治，还可借益气以养血。则治脾之于肝病，辛散之于燥证，益气之于血虚，均系旁治之法欤。不唯如此，医家所持识见又有不同，复使相同病证而治法迥异。比如，《怡堂散记》曰：“《内经》有九气不同之说，东垣发脾胃之论，统而为一，以升降之，振衣揭领之法也，故《直指方》有橘皮一物汤治诸气病。”又曰：“河间治五志独得言外之意，凡见喜怒悲思恐，皆以平心火为主，致于劳者伤于动，动便属阳，惊者骇于心，心便属火，亦以平心火为主。今之医者不达此旨，遂有寒凉之谤。”九气之病，即《素问·举痛论》之“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寒则气收，炅则气泄，惊则气乱，劳则气耗，思则气结”也。此九气病证，在东垣，则一概从脾胃以升降之；在河间，则一概从心火以清散之。是病证虽同，而两家治法却相去殊远矣。

1.治策具常变故治法多歧用

治法之运用，补法治虚证，实证用泻法，清心治心火，血虚用养血，凡为医者，尽皆知之也。然若惟此是知者，充其量仅粗工而已。盖以治策有常尚有变，而治法随之而多歧用焉。譬如，益气一法，治气虚乃其正治，由“气病治气”，“虚者补之”治策指示而用也；治策又有“益气以养血”“益气以助阳”“甘温（益气）以除热”等条，则益气法复可治血虚与阳虚，甚至可治热证欤。近年开展中医动物造模实验，有建气虚模型者，用四君子汤治疗以验证造模成功。其立论者全然罔知益气治法之多歧，倘以益气治疗有效，便反推其证为气虚，焉知其非血虚、非阳虚哉？是故谓不晓治策治法之情者，开口动手便错，彼其有也。

2.病治有异同而证治亦如之

医者惯于称道八字曰：“同病异治，异病同治。”目为辨证论治特征。倘若仅此两句，尚不足以彰显辨证论治之优。盖其只可表述正治治策，未涉及从治、旁治之事也。同病异治，乃因病虽同而证有异，则治法因证异而异之；异病同治，乃因病虽异而证则同，则治法因证同而同之：斯则证同治同，证异治异，第正治之情耳。若以从治、旁治立论，体现辨证论治关系者，尚有另外两句，谓之“同证异治，异证同治。”所谓同证异治者，证虽相同，而治其证者，正治而外，尚有旁治从治，故见不同其治焉。如肺气虚证，补肺气固可，而培土可以生金，补脾即能补肺，故肺气虚一证而见两治矣。所谓异证同治者，证虽相异，而治法之中，当有其一者，由正治而治一证，复由旁治而治一证，更由从治而反佐一证，则一法可治三证焉。如肺气虚有痰湿，直接补肺恐有留邪之弊，故用补脾化湿法；而肾阳虚又有下焦湿热，助阳或虑有增邪气，故亦用补脾化湿法。是则一法而可治两证耶。

（三）有方有药说

中医师运用方药医治病证，譬犹书画家运用笔墨为书作画，其药即墨，方即笔，盖可互通其理而互为借鉴也。是以清代医家徐灵胎所指斥医中之“有药无方”“有方无药”者，恰与书学画论所忌“有墨无笔”“有笔无墨”者等；而推其见墨见笔之理至于有药有方之中，当有新得焉。

仆于少年时喜画人物，先以墨笔画出轮廓细线，再以彩色涂染线内纸面，而所画人物固有其形，却难分明暗向背，平平如剪纸。后经师辈指点，方知国画讲究用笔用墨，尤重见笔见墨。非独写意画如是，即便工笔画亦然。作画要如写字一般，故画家题款，每曰“写”而不曰“画”；一字之差，已见画法以笔墨为根本焉。画尚如此，则书学以用笔墨为首务者，盖可知矣！国画大家黄宾虹先生曰：“古人言有笔有墨，虽是分说，然非笔不能运墨，非墨无以见笔。故曰：但有轮廓而无皴法，即谓之无笔；有皴法而不分轻重、向背、明暗，即谓之无墨。”然则笔者，书画之利器，墨者，书画之材质；墨非有笔，无以彰其色，笔非有墨，无以尽其用；笔得墨以妙，墨依笔而美焉。

由笔墨而推至方药，其理亦然。药以比墨，方以比笔，用方如用笔，用药如用墨。清医徐灵胎有《方药离合论》曰：“方之与药，似合而实离也。得天地之气，成一物之性，各有功能，可以变易血气，以除疾病，此药之力也。然草木之性，与人殊体，入人肠胃，何以能如人之所欲，以致其效？圣人为之制方以调剂之，或用以专攻，或用以兼治，或相辅者，或相反者，或相用者，或相制者，故方之既成，能使药各全其性，亦能使药各失其性。操纵之法，有大权焉。此方之妙也。若夫按病用药，药虽切中，而立方无法，谓之有药无方；或守一方以治病，方虽良善，而其药有一二味与病不相关者，谓之有方无药。譬之作书之法，用笔已工，而配合颠倒，与夫字形俱备，而点画不成者，皆不得谓之能书。”内中已以方药比喻书法，其谓“用笔已工，而配合颠倒”，盖指只见笔法而不合结体；而谓“字形俱备，而点画不成”，则指但合结体而不见笔法。本处借此发挥，将其有药与有方，直比于见墨与见笔。

医中固有专一于选药治病者，从不择用合于该病之成方，亦无计所选药充当君臣佐使之何职，只用一味或多味与此病相应之药。因其无方无法，既少君臣合力攻治主证，复无佐药牵制药性偏颇，亦缺使药作向导或缓和，结果或应或不应，不致毒现病添者已幸，欲收良效者盖无望欤。此即有药无方，见墨而不见笔耶。更有甚者，医界误导，视化瘀与软化血管等同，鼓动众人皆服三七，以防动脉硬化，三七固良药，非不可用，第未知其以止血为本，非专化瘀，用之不当也，故尝见有女子因久服三七而闭经者。又有鼓动常服生姜，常服红豆，常服薏米，常服西洋参、虫草，甚至常服当归、黄芪者，公然置辨证论治于不顾，好在短暂满足心理贪欲，而毒副作用未曾即显，尚无定罪问责者。似此非但无方，亦复无药；不见笔复不见墨矣！宁非任笔乱飞，由墨胡涂哉？敢望其书画可观乎？

另有专一于套方治病者，倾心背诵方歌，却疏于药性，每以成方扣合病证，偶或巧合而能愈病者有之，而不尽相合或尽不相合而收效未著甚至有害者更复不少。此正仆早年临证所历也。尝遇病人，见其一症与某成方所治恰应，即便选取。再依其方所涉他症问病人有否？曰：似有之。则认为有证可据，直以原方不变用之。若见有效，必自鸣得意，无效则茫然无识，或怨古方难治今病，此即有方无药也，与书画之见笔不见墨者等耳。责其误，当在循规蹈矩而不晓变化也。近年临证经验渐广，知病有隐显，证有奇恒，弗能刻舟求剑也。是以临床见证有与方证尽合者，而更多与方证不尽合者，故用成方须化裁加减之时必多于可用原方之时，即便有似与方证合者，尚要虑及病人是否着意迎合医家而使问诊失实：岂可以方套证乎？而敢望弋获哉？

又有一类，观其方而未曾失证，察其药而尚有加减，似属有方有药，实亦无方无药者。何也？方药徒有其名，却失其实也。盖方药建制，须赖剂量成就，若不审剂量，则君臣佐使无分，既失原方主旨，复与今证参差。譬犹书画，虽用毛笔，第行均匀笔画如线，并无启收起伏轻重平直之变；虽用烟墨，只染单一玄色如布，绝少浓淡浅深干湿润涸之异：所谓无笔复无墨者也。曾见某医治案，其方药尽为9克之量，其所述疗效允为有之，而所释案中某方某药功治云云者，则弗之信耶。

或问：若以方药比之笔墨，本有笔自为笔，墨自为墨者。用墨舍笔，而以他物如竹枝树条者代之，或用笔舍墨，而取他物如水彩油粉者代之，依然可书可画，复何须笔墨相依而见笔见墨哉？推其理，只用成方而不加减，只陈众药而不为方，又复何说？曰：所问亦是，然非尽然也。见笔见墨，乃中国书画独到境界，其画其书之妙，恰存此笔此墨之内，若非国画书法，不用毛笔与玄墨，固无不可耶。毛笔之着笔有起启收停，行笔有迟速顿折，持笔有立卧中侧，笔锋有显隐露藏，俱其能事；玄墨之墨质不厌细腻，墨色当有浓淡，墨汁可见枯润，墨渍自有浅深，皆斯可为。然毛笔虽极关要，不能独全其能，必合以墨方可；玄墨本一黑体，何以展现五色，必从之笔以成。若非有墨，只以笔为之，即如刀之刻石、指之划沙，徒有其形，虽或可观，而玄微变化者，则莫之能见；若非依笔，但由墨染之，当似炭之涂地、灰之污帛，黑雾一片，而生云成雨者，则无之可望欤。是故观赏书画，能就中看出着笔、行笔、持笔、笔锋之运为者，乃因墨而见笔；可自内察见墨质、墨色、墨液、墨渍之情势者，实由笔以见墨耶。笔以墨显，墨因笔施，笔之与墨，相得益彰也。然则独见墨，或独见笔，非为不可，实乃不美也。

医家治病亦确有有药无方，或有方无药者，甚至有执一方，或用一药而治百病者，或美其名曰“全息法”。因其求诊者不少，时受恭维，而自认得计，于是作成功经验而不断放大或传播之，意欲与辨证论治抗衡比肩。直令年轻中医生疑入惑，降低自信。容辨析之。其有药无方可收效者，以所选一药或多药本已对证也。然每药非专一能，其一能用之宜，而他能并未闲置，亦将尽其或补或泻之责，斯时若无当补当泻之证，势必犯虚虚实实之戒。又或药有偏颇毒性，因无佐制之设，便伤及正气矣！此其失于规矩，虽趋利而未避害也。其有方无药可收效者，以所选成方固与病证有相应处也。然其方仅君臣药治对主证，而佐使药或有相左相悖，本当替以另药而行佐治佐制引导之职，却未之及。是以旁从病证失于应对，而佐制之药无的放矢，遂胜于彼而负于此焉！此其削足适履，虽有得而先有失矣！

综上所述，医家未可因小效而放大己验，落得专方专药，从而故步自封，甘为匠医，而应上学古人，旁及众家，广采博取，提升经验，练得有方有药，以能不断进步，蔚成大家。

（四）忌口慎食说

疗病有忌口慎食之戒，犹征战有断敌粮草之计。断粮之敌，奄奄而弱，不远败亡；忌口慎食，正可令病邪生计无继而式微，不得不退却也。中医疗病，看重忌口慎食。医家每严嘱之，病家多厉行之。仆于临证时，付方与病人，多有反问要否忌口者，可见民众推重之情。然医家所操忌口慎食，屡有欠当者，亦有过当者，更有竟借忌口慎食而粉饰医技，抑或掩饰医过者。曾见某医许病人以三剂药病愈，病人因未愈而问故。则曰：忌辛辣未？曰：已忌。曰：炒菜放葱花否？曰：曾放。曰：是矣，故不愈也，又何怪焉？医如此类，正不胜道，况芸芸病人，望其尽晓所以忌口慎食之情，免受误导，不亦难乎？宁容其误之谬之而不予之正哉？

何情而必当忌口慎食？虽具常识，亦有隐曲焉。忌口慎食，本为病邪而设，譬犹断敌粮草也。认准敌粮，固当断之，知乃邪食，方可忌之，其理一也。是以欲令忌口慎食相宜无误，必先分辨邪气果何食而嗜？果何食是恶？然后可也。邪气为我敌，凡体性与邪相同相近者便为敌粮，故寒凉食饮，寒邪嗜之而热邪恶之；温热食饮，热邪嗜之而寒邪恶之；辛辣食饮，燥邪嗜之而湿邪恶之；油腻食饮，湿邪嗜之而燥邪恶之：俱乃敌粮，敌不同耳，所当慎忌者也。然则诸邪与诸食之亲疏，各不相同，交互万端，实难尽述，是以欲尽知而尽行者不易，第知其大端，使勿犯之可也。

1.勿犯寒热之忌

《素问·六元正纪大论》：“用寒远寒……用热远热。”“热无犯热，寒无犯寒，从者和，逆者病。”非止药治如是，食养亦当如是。若为寒邪致病，性寒者如黄瓜、冬瓜、香蕉、螃蟹等，所当慎食，体凉者如冰棒、冷饮等，所当忌用；若为热邪致病，性热者如酒醪、辣椒、胡椒等，所当禁用，体温者如火锅、辣汤、热饮等，所当弗食。尝见有经水适来因无忌冰冷或过食瓜果而致闭经者，亦尝见崩漏治愈以贪食火锅或饮酒食辣而复发者，得无慎乎？

2.勿犯虚实之忌

《素问·五常政大论》：“必先岁气，无伐天和，无盛盛，无虚虚，而遗人夭殃，无致邪，无失正，绝人长命。”张介宾曰：“邪气实者复助之，盛其盛矣；正气夺者复攻之，虚其虚矣。不知虚实，妄施攻补，以致盛者愈盛，虚者愈虚，真气日消，则病气日甚，遗人夭殃，医之咎也。”补泻为虚实而立，本宜规避与天地气化盈亏相叠之时，亦当审慎于食饮，莫犯虚虚实实之戒也。若体形盛壮之人，无论平病，所当少食或忌食肥腻颐养食品，勿盛其盛也；若体形瘦弱之人，无论平病，所当少食或忌食辛辣宣泄食品，勿虚其虚也。各地有各地之食风，各人有各人之食习，盖与其地其人恰相适宜而养成者也，是以彼地彼人所习所尚，未便移易于此地此人也。曾见意气高傲者，学人饮食习尚，尝曰：“人既能是，我即能是；人敢食之，我亦敢食。”谈何容易，若果行如此言，其不伤身致病者鲜欤！

3.勿犯激发之忌

此项专为风邪致病设戒。风善行而数变，风性主动，故凡风邪为病，无非动而多变者，在头为眩冒振摇，在四肢为抽挛麻木，在躯体为强直反张，在肌肤为疹疮瘙痒，等等。而风病之调治过程，其有别于他邪者，亦在变之多而动之速也。其中最为殊情处，莫过于激发，激而即发，小激大发，一激多发，直令未病而生之，旧病而复之，小病而加之，迁延难愈。欲防激发，便须忌口慎食。俗称“发物”者，盖指激发风邪者为言也。据古人经验，鱼虾、螃蟹、牛马肉、韭菜等品，以及过于辛辣者，多属发物，是以凡有风疹、瘾疹、湿疮、痤疮、疥癣等风邪为患之皮肤病者，或有鼽疾、哮喘等伏风在肺者，便当慎食或忌食。然非所有患者当忌食慎食所有发物，尚需依据各人生活经验而左右调整。若有罹患者果曾食某发物而激发，便勿再食，若平素曾食却未见激发，何妨继续食之，未可固执既有忌食之见也。

4.勿犯腻补之忌

此项专为病愈康复调养设戒。凡病愈之后，必当将息颐养，以杜疾患复萌。然将养之法多矣，无患不及，而苦太过也。尤其补益之品、营养之食，人皆喜之，不知余邪或有未尽，脾胃运化未复，强食之则无裨我用，适增敌粮也，其不致所病再发者稀矣。病初愈，因食而复发，称作“食复”。《疫疹一得》：“瘥后余热未尽，肠胃虚弱，不能食而强食之，热有所藏，因其谷气留搏，两阳相合而病者，名曰食复。”食复又远不止温热之邪，风邪、湿邪、燥邪为病，当其初愈，中气未全振作，余邪或有未去，多食强食者，亦可致食复。不唯外邪，即内生邪祟为病，如水饮蕴湿、气滞血瘀、癥瘕积聚等，凡经攻伐疏利，大势已挫，斯时固宜将养，然最忌腻补，只以淡味平性小小补之即可。是故无论何病，当其初平，为免食复，大致肉食、鱼腥、肥腻者，所当少食，或竟不食。古人戒曰：“诸食多复，犯酒最剧！”则诸酒尤当慎饮。

5.切勿忌而太过

医家病家，皆言忌口，然有不宜忌口、不当忌口之情，又不得不知也。忌口慎食，断敌粮草之策耳，非敌粮草，便不当忌，忌而有害也。若寒邪为病，其忌辛辣何用？若热邪为病，其忌清茶奚为？无论敌粮我粮，其在人体，仓廪无专用，道路无专设，皆由脾胃贮存而运输也。然则欲断敌粮，当思我粮有否滞运；欲送我粮，须虑交错或增敌粮。临证所见，其贪恋口腹痛快，不慎忌食，以使旧病复发，缠绵难愈者，往往而有；然反斯以行，盲目忌口，而令给养无继，气血日馁，身况愈下者，亦复不少。是以仆于临床中，常嘱患者，莫听他人误导，诸如“服中药忌茶”“服中药忌食辛辣”“服中药忌食鱼虾”等，皆非正论，要在因病因人因时因地而有所宜忌也。

■荨麻疹治案：

葛某，男，54岁。2014年3月11日初诊。患荨麻疹7年，近3年又罹过敏性鼻炎。西医测过敏原，建议40余种食品不能食，包括苹果、梨、鸡蛋等不少常见食品。来诊述其已近两年未吃苹果等，馋瘾难耐。几乎每天必用西药抗过敏，否则遍身发起丘疹，而鼻塞、喷嚏、流涕，目痒流泪亦见之。脉细小弦，舌质黯红，苔薄白。伏风藏于肺窍及其外合，非搜索剔除不能已。疏方：

羌活20克，白芷15克，辛夷10克，薄荷（后下）12克，黄芩10克，炙麻黄10克，白芥子15克，紫苏子15克，白鲜皮15克，地肤子20克，生黄芪30克，荆芥12克。5剂（1110110），水煎服（前面括号内数字表示服药顺序，“1”表示当天服药1剂，“0”表示当天不服药，下同。此系仆所创节律服药法，详见蹊径篇）。并嘱停服西药，放开饮食，勿再忌口。病人连称不敢，经再三说明方才应允。

3月25日二诊。上诊后未及时来诊，曾料为疾症复发加重，不再信任之故。不想今日欣然相告：服上药，并停西药，且未再忌口，所喜者荨麻疹与鼻炎均不曾发作，虽已辍药一周，体况仍好。故问是否再继续服药。仆亦以为喜。仍与原法，亟防复发。疏方：

羌活20克，白芷15克，辛夷10克，薄荷（后下）12克，黄芩10克，炙麻黄10克，白芥子15克，荆芥12克，白鲜皮15克，地肤子20克，生黄芪30克，乌梢蛇12克。9剂（11010110101101），水煎服。

4月29日三诊：上方服竟，又自取9剂药续服，仍未见有复发症状，脉舌如昔。再与原方12剂。并嘱服后停药，谨防感冒受寒，海鲜等食品及火锅等过于辛辣者还须忌食。

概上所述，唯有认真遵照辨证论治规律实施疾病防治，识其证而论其治，知正治而达权变，明矫正而晓规诫，耐得寂寞，坚守不懈，锤炼既久，定能得心应手，运用自如。言已絮繁，实未周备，冀可于论治之理，得其约略，还其真面，而后遇辨证论治研用者，以知何者为正，可作借鉴，何者为误，引以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