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章 幽兰
如果光阴把一切席卷而去,最后剩下的,一定是一抹幽兰。
——雪小禅
离开大学多年后,我曾一个人回到过苏州大学校园,在熟悉的地方徜徉。想起许多人,许多事,如昨天一般。却都只是记忆,物是人非了。
走过小河边,那是当年校医务室的旧址,不禁想起陆医生。
彼时陆医生,和河边桃花一样艳丽盛开。而我和陆医生的交集,是一张她给我开的中药方。
一九八二年寒假,回宜兴老家过春节。中间受了风寒,咳嗽不停,没当回事。节后返校,还是咳。直到春天,校园小河边一排排桃花都盛开了,我咳嗽也没全好,且转成了支气管炎。因此,时不时去学校医务室看医生,开些止咳药。
那个春天,学校医务室迎来一个年轻女医生,苏州医学院毕业的,姓陆。小陆医生年轻貌美,眉清目秀,肤色雪白,身材高挑,典型的苏州姑娘俊俏模样,再穿上洁白的白大褂,别提多好看了。
陆医生是否倾城,由不得我说。但“倾校”,是一定的。因为有阵子去医务室看陆医生成了男生们的热门话题。
大学里的男生,十七至二十岁之间,情窦初开的年纪,成熟到知道了喜欢陆医生这样有模有样的女子。于是,有些男生有病没病都往医务室跑,看病是假,看陆医生是真。某个晚上熄灯睡觉前,室友某某眉飞色舞地说,今日去医务室看到了陆医生,大美人一个。
谁能指责这些男生呢!那几乎是人的天性,爱美的天性。
我去医务室瞧医生配药时,见过陆医生。医务室门诊部有四张桌子,四个医生,去看病的学生坐旁边凳子上排队,轮到哪个医生就是哪个。
我虽没轮上由陆医生给我瞧病,但却近距离看到了她:确实是让人看一眼就留下深刻印象的那种女孩。
总觉得陆医生有一点点面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某日,在学校大食堂吃过午餐后,我沿着食堂后面的小河往宿舍走。这里是苏州大学校园的东侧,有一条小河,当作校园和社会的分界线。小河的东侧就是开阔的苏州古城的环城河,地处葑门和相门之间。校医务室就在小河北面尽头的一栋小洋楼里。这里比较偏僻,边上有一大片树林,又新种了许多桃花。
大学二年级那个春天,是我人生中寂寞、孤单的时期。我生着病,每天咳嗽不止,影响了我的情绪,经常如天马行空,独来独往。
雪小婵说,如果一个人理解你的孤独,那是银碗里盛雪,是清水里盛开荷花。可哪里有这样的人呢?
那时候,毕业还早,读书是学生生活的主旋律,每天过着教室、图书馆、食堂、宿舍四点一线的生活。没想过要在大学里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一个从小镇上来的小男生,没什么吸引女孩子的资本。走路都经常拿一本外语单词书,念念有词,梦想着毕业后读研究生。
20世纪80年代初,大学录取率只有百分之四,研究生录取率大概是本科毕业生的百分之五,两者合起来研究生录取率只有百分之零点二。对于我而言,读研究生真是个梦想。
那天,我不喜不欢,不悲不忧,极平常稀松,沿着河边石块铺就的小道,手里拎着两个用于吃饭的搪瓷家伙,慢吞吞地走着。忽觉眼前一亮,见陆医生,该是午休时从医务室出来溜达,一个人在河边的桃花林里流连,徜徉于年轻的桃花林中,畅享桃花盛开的美景。见她一会儿近距离端详桃花,一会儿用手执住一枝,凑过脸去嗅着花香,满脸惬意的样子。
桃花坞里有个桃花般的女子,那是一幅多么美的画面!我不经意间放慢了脚步,或者说停滞不前了,欣赏起这桃花和比桃花还美的风景。
陆医生本执着一枝桃花,凑近忘情地嗅着,听见脚步声,一回头,见一个男生走近,略显不好意思,自嘲般地朝我浅笑,转身,款款回医务室去了。
那天我心情都变好了。晚上去观前街醋坊桥临顿路边的一个汤团店,吃了几个爱吃的肉汤团。
隔了数日,又该去医务室瞧病配药。或许是之前路上遇着陆医生的缘故,总之,这次轮到陆医生给我瞧病。
我有点忐忑不安地坐在陆医生对面,有些小紧张,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她。陆医生对小男生挺和气,在仔细看了我的病历,又详细地问了病情后,说:“我开一帖中药,你先吃吃看。”于是,她拿过一张药单,提笔,认认真真地写了起来。她写好方子,递给了我。我瞄了一下方子,字很清秀,不像许多老医生的字像天书那样读不懂。方子上有七八味药,记得有陈皮、半夏、桔梗什么的,其他不记得了。
她关照我,拿方子到校门口某某药店,药店第二天会把煮好的中药汤放在保温杯里送到医务室,让我先吃一周试试。
我遵陆医生的话,以后每天喝一大杯中药。吃了一周后,感觉咳嗽好多了,又去医务室找陆医生。她又开了同样的方子,让我继续喝一周。
没等第二贴中药全喝完,我的支气管炎,奇迹般地康复了,不再咳嗽。
我内心挺感谢和佩服陆医生。没想到她一个花样女孩,还能妙手回春,两下就药到病除了。
谁再说漂亮的女孩是花瓶,我不依。
尽管感谢又佩服,但也仅此而已。后悔没将陆医生的方子记下来。一九八二年的时候,还没见过复印机,更没有手机,不然将方子拍照留存是多么简便的事情。
我如愿以偿,考上了研究生。毕业离开苏大,去了上海。大学校园、老师、同学、陆医生、食堂胖师傅,终究只是人生的一站,一个过往。
多年后我重返校园,又想起了陆医生。记忆中的她还停留在花季,貌美如花。美好的东西总是匆匆流逝,徒留一缕忧伤……
有人说,女人的一生就是花的一生,历经含苞欲放,娇艳怒放,花谢花落……
我们穷尽一生,不过是留下几个美好的片段,不过是走向内心的幽兰。走到了,推门进去,看到自己内心,那浩瀚的、温柔的故乡。
如果光阴把一切席卷而去,最后剩下的,一定是一抹幽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