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成贤书院起风波
立秋之后,正午的骄阳依旧炽热难耐。
高悬的烈日炙烤着成贤书院的湖边。
两名学子正跪在滚烫的石板上,遭受烈日暴晒。
湖边连廊环绕,正值午休时分,往来的学生络绎不绝,纷纷投来好奇目光,那眼神仿佛在对二人进行公开审判。
这两名被罚的学生,正是张闻与孟畅。
众目睽睽之下,原本燥热的两人,羞得脸愈发涨得通红。
他俩因在文海书局与贾兄弟畅谈书籍,兴致太过高昂,竟将成贤书院的晨学抛诸脑后。
等匆忙赶到书院时,等待他们的只有赵先生冰冷的戒尺,以及这酷热日头下的严厉惩罚。
成贤书院是金陵城内,声名远扬的治学圣地,众多闻名遐迩的讲郎、教授在此传道授业,大儒周翰章亦曾是书院的中流砥柱。
在书院一众师长里,赵崇礼赵先生以治学严谨、刚正不阿著称。
此时,赵先生身着长袍,面色冷峻如霜,手中戒尺“啪”地狠狠抽在石桌上,惊起一阵蝉鸣。
张闻和孟畅跪在滚烫石板上,大气都不敢出,后背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
赵先生怒目圆睁,声若洪钟:
“张闻、孟畅!你们眼里还有没有书院规矩?晨学何等重要,你们竟敢无故缺席!
张闻,你父亲身为知府,理应以身作则,教导你守礼向学,你却屡屡犯禁,成何体统!
孟畅,你父亲身为百户,保家卫国,恪尽职守,而你却在这书院肆意妄为,怎对得起他的教诲?”
张闻浑身一颤,声音带着哭腔:“赵先生,我们知错了。”
孟畅也忙不迭说道:“赵先生,求您饶过我们这一回,往后我们绝对不敢再犯。”
赵先生冷哼一声,目光似剑:“现在认错?晚了!说,到底为何不来晨学?若有半句假话,今天有你们好受的!”
张闻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咽了口唾沫,这时候已经顾不得贾玥叮嘱他不要透露自己就是东篱先生这事了。
张闻一五一十地讲述了早上在文海书局的见闻。对贾兄弟写的小说精彩绝伦赞不绝口,一读就入了迷,时间就这么忘了。
当提及贾兄弟年仅十四岁左右时,赵先生眉头拧成个“川”字,满脸狐疑:
“十四岁?能写出端正的馆阁体?”
“哼!”赵先生又冷笑一声,“十四岁写的话本子,竟能让你觉得精妙绝伦?”
认定他俩在说谎,赵先生脸色一沉,猛地将戒尺狠狠砸在地上:
“放肆!你们两个孽障,还在这巧言令色!我看你们根本就不是去了文海书局,是不是昨晚又在烟花之地鬼混,才忘了晨学?等你们父亲知道了,看你们如何交代!”
唉,通知家长,果真是每位老师屡试不爽的杀手锏。
“赵先生,冤枉啊!”张闻和孟畅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高声呼喊,声音里满是焦急与委屈。
孟畅急得满脸通红,猛地一拍自己的额头,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转头冲着张闻喊道:
“张闻,你身上可有铁证,快拿出来给先生瞧瞧!”
“铁证?”张闻一下子懵了,眼神里满是迷茫,下意识地回道,“我能有什么证据呀?”
“扇子!你怎就忘了那扇子!”孟畅急得直跺脚,恨不能替张闻把东西掏出来。
经孟畅这么一提醒,张闻瞬间恍然大悟,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
他急忙转身面向赵先生,双手抱拳,言辞恳切地说道:“赵先生,恳请您先莫要惊动我父亲。我确确实实有证据在此,足以证明我们二人的清白!”
这一幕倒是有趣,平日里,一堆人在他知府爹爹的朝堂上喊着清白,如今,张闻在这书院一隅,同样喊着清白,众人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只见张闻从腰间取下一把扇子,双手高高举起,恭恭敬敬地呈递给赵先生。
赵先生不大情愿地伸出手,缓缓接过扇子,初始,目光中满是怀疑,眉头紧锁。
可当他打开扇子,看清扇面上的内容时,整个人先是猛地一愣,随后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这扇面,赵先生一眼便认了出来,出自周大儒之手。
当年,画作刚刚完成,尚未题字,就被张闻的父亲张知府凭借人脉与诚意,费尽周折求了去,视作珍宝。
可如今,当赵先生再度审视这扇子,却惊觉其上已然题字。
细细端详那行书,笔锋流转间,透着别样的气韵,显然不像是周大儒的风格。
这究竟是何人的手笔?
怀着满心的好奇,赵先生的目光定格在字句之上,轻声念道: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刹那间,赵先生只觉一股震撼之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这诗句,寥寥数语,却将坚韧不拔的精神展现得淋漓尽致,那股子顽强不屈的劲儿仿佛要冲破纸面。
再看这书法,笔法精湛,字体间的疏密、欹正处理得恰到好处,既有行书的流畅洒脱,又不失端庄稳重。
赵先生越看越惊叹,目光紧紧锁在扇面上。
以他对张闻和孟畅的了解,绝非这两个逆徒的能写得出来的。
莫非,真有一位年仅十四岁的天才隐匿在那书局之中?
思忖至此,他深知此事重大,需速禀周大儒。
此时,张闻和孟畅二人站在一旁,全然不知赵先生内心的波澜,他们只见赵先生神色复杂,眼中交织着惊讶、赞叹与思索。
赵先生沉默片刻后,缓缓合上扇子,一言不发地转身,朝着里屋走去。
留下张孟二人面面相觑,满心疑惑。
这还到底要不要接着跪呢?
……
……
逸贤书庐
这是成贤学院最为安静的一隅,仿若尘世之外的净土,无人敢轻易惊扰。
它专为声名赫赫的周大儒一人所用。
平日里,周大儒常常奔波四方,讲学传道,鲜少在此。
即便如此,除了负责洒扫的下人,其余学子皆心怀敬畏,不敢贸然踏入,生怕亵渎了这片圣地。
这位周大儒,名为周翰章,字怀瑾,号逸贤山人,身份尊崇至极,曾蒙当今圣上亲自召见,在学界德高望重。
此刻,书庐内一片寂静,唯有书桌上那把贾玥题过诗的扇子格外引人注目。
周大儒眉头微蹙,凝视着扇子,一言不发。
赵先生侧身站在一旁,不敢多言。
忽然,“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
一位书生迈步入内,他身着寻常衣衫,却难掩与生俱来的贵气,让人眼前一亮。
书生连忙恭敬行礼,朗声道:“学生李文景,见过老师、赵先生。”
周大儒闻声抬眸,神色稍缓,说道:“明远,你来得正好,你也瞧瞧这扇子。”
李文景心下正暗自纳罕:老师今日遣人匆忙喊他来,说有要事,难道就为这个?
闻言,便俯身瞧瞧那扇子。
目光落在扇面上,瞬间被吸引。
他轻轻拿起扇子,仔细端详,眼中满是惊叹,不禁赞叹道: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此诗坚毅不屈之意尽显,与扇面之画相得益彰,堪称天作之合,可太妙了!这行书凌厉而不失飘逸,深有王羲之的风骨。”
李文景迟疑了片刻,旋即,脸上露出一丝疑惑,试探地问:“只是……学生斗胆,反复端详这字迹,似乎与老师您平日笔锋有所不同?”
周大儒点头笑道:“明远好眼力。”
李文景忙看向赵先生,急切问道:“赵先生,这定是您的大作吧?”
赵先生摆手不迭,连声道:“非也,我可写不出。”
李文景眉头紧皱,低声自语:“怪哉,究竟是哪位高人所题?”
言罢,又看向那把扇子。
周大儒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却并未作答。
此前,赵先生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起初他不觉得有什么。
可当他看了这扇子上的诗句和书法……
其实他的想法和他这位关门弟子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