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读书
明京，东城近郊。
林闻达此时才刚处理完堆积的卷宗回到自己的这处小院子，说起来这院子还是当年他中了二甲末位的时候，京城内某个与他同乡的豪商赠与他的，到如今已经过了八年，他每年俸禄也就刚好够花，根本换不起更好的宅邸。
已经跟了他十年的老奴锁根推开院门，看到他只穿着单薄的朝服，连忙脱下身上的夹棉袄子披在他身上：“老爷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可曾用过膳了？”
“还没。”林闻达摇了摇头，掏出三钱银子递给老奴：“老远没看到烟，家里还没开火吧？让夫人别做饭了，你拿着这银子去巷口许记要三碗鸡汤面，切半只鸡，再看着拼份小菜，我去厢房开壶酒。”
锁根一脸震惊：“老爷可是升了？”
“你怎么知道？”林闻达有些好奇：“今日刚升了一品，从六科调任都察院参议，我还没跟夫人说这喜讯，你是怎么猜到的？”
“刚刚来了个奇怪的剃头匠，还提着三味阁的食盒，说是老爷今日有喜事他特地来贺，他一个白身子就不便去老爷衙门叨扰，还是在家中等候为妙。”锁根回忆着：“一开始我也不信，只当是个来骗钱的，但他说跟我打个赌，若是老爷今日没喜事且不认识他，那就把他扭送报官；若是老爷真有喜事，那他就罚奴才一盅酒。”
“三味阁！？”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林闻达忽然激动起来，他一把把住锁根的肩膀：“那人现下就在府上？”
“是...一开始老奴也不放心，但看着就是个年轻人，若是不背那个剃头箱子，倒像是个俊些的文弱书生，夫人给他奉了茶以后就在客房陪他干坐着了。”
锁根话还没说完，林闻达就已经冲入客房，一推开门，简朴的茶桌上放着三味阁的五层漆盒，和他当日去鹞子窝时所提的那个，一模一样。
他的夫人王氏此刻正捧着茶杯坐在主座，神情有些尴尬，见自己夫君回来，刚要起来解释：“相公，这客人说...”
“夫人，我有要事与这位朋友相商，还请出去稍候片刻！”没等王氏说完，林闻达就扶着她的肩膀将她请出了客房。
“林兄猜出我是谁了？”
“当日鹞子窝里侠士义举，林某此生不敢忘！”林闻达正要躬身行礼，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了。他抬头一看，这剃头匠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自己身前。
“我是个粗野匠人，听不惯这腔调，林兄还是叫我李戮玄吧，剃头李也行。”
“剃头李？那个京城剃头状元？”
李戮玄一时不知是该自豪还是如何，只能有些尴尬地说：“...想不到这种名号也能传到林兄耳朵里...”
“坐，李兄弟快坐下！”林闻达双手奉茶，恭敬问道：“不知李兄弟今日来访，所谓何事？李兄弟又是如何知道我今日升了官？”
“从家出来的时候，我去了趟六科衙门，刚好看到你的同僚围着你讨升官彩，于是我便退出来，想着来你家等你。”
“入朝廷重地如同逛自家院子，李兄弟好身手。”林闻达话锋一转：“不过不知似李兄弟这般身手的人，江湖之中还有多少？”
“不多，但也不少。只不过有监武司管束，而我恰好是那个胆大到不听管束的人罢了。至于这监武司，它是个专管我们这些超凡武人的衙门，等林兄何时入阁，也就能知道些大概了。”
“不过我今日说的喜事，可不是你升官。”李戮玄说完从怀中掏出那本小册子，按在了桌子上：“这房内我已经用真炁隔了音，所以林兄无需顾虑。”
“这本册子，是我早几个月前诛杀一阉党狗腿时发现的，那人好像是个户部参政，从祥符三年开始的户部拨银流向，这上面都记的清清楚楚。”
林闻达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盯着李戮玄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每一笔都？”
“对，朝廷拨了多少，落到实处多少，给了谁多少冰敬炭敬...清清楚楚，还有几批赈灾粮分了大半给忠公粮号，这忠公粮号在上面出现过数次，待我今夜前去查探一番。”
“不必查了。”林闻达苦笑道：“那就是东厂提督秦忠慧的私产，户部里他的爪牙也有份子，下面人若是给他送银子，也是去这忠公粮号里买那最贵的慧心仙米。那就是普通的米而已，冠上个名号之后，如何能卖十两银子一升？”
“至于京城内其他的古玩庄子，饭庄，似乎也有一些有秦忠慧的份儿，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这老阉人受贿都这么多弯弯绕绕，有这心思去做些正道，何苦挨那一刀？”李戮玄叹了口气。
林闻达对着李戮玄一抱拳：“李兄，这本册子关系重大，你将此物交于我，林某人断不会辜负李兄之意！”
“唉，其实若不是监武司那‘仙凡有别’的规矩，让我们这些超凡武人不得干涉凡间之事，今夜我就去剥了那老阉人的皮。只是我过去乖张行事是事出有因，如今出了趟关，那因却了了，我今后应该也无法再过多干涉凡事，所以最好还是趁早将这账册给了你。”
“看来似李兄弟这等仙人也有诸多管束。”林闻达也是叹息一声：“不过也好，说句不好听的，李兄弟这般手段之人，难道就都似你一样有道义？若是没了管束，我这种凡人是定然坐不安稳的。何况就算李兄弟你能去杀那阉人，可杀他一人容易，如何杀尽这捆在一起难解难分的阉党众人，才是难事啊。”
“林兄倒也不愧是读书种子，看事确实透彻。”李戮玄起身摊开左手，一缕无形的波动回到了他掌中：“我已经撤了隔音，这东西我就留给你了，怎么用他，何时用他，你深耕官场经验比我丰富，就自行判断吧。”
“李兄弟且慢！”林闻达叫住了转身欲走的李戮玄：“在下还有一事求解。”
“说吧。”
“当日杨府传出来的消息，说是杨夫人失心疯点了房子，把我恩师孙子孙女都烧死了，当时李兄弟在场么？”
“我在。”李戮玄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转身抓着林闻达双手说道：“我都忘了跟林兄讲了，那俩孩子我动手替换了出来，如今安安稳稳在我院中，欲将一身所学都尽数传授，只是我是个武夫，也是个粗野匠人，如今正愁谁能教这俩孩子读书明义，想来杨公弟子里林兄最合适，刚刚竟然忘了说此事。”
林闻达长舒一口气：“那自然是极好，就请李兄弟将姐弟二人每日这个时辰送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