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斜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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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渔火炊烟

第十一章渔火炊烟

晨雾贴着海面游荡,将渔村笼成一片朦胧的灰白。黄大斜蹲在礁石上,麻绳穿过梭子,一针一针补着渔网的破洞。潮水在脚下碎成细沫,右眼的结晶体被晨光染成琥珀色,映出网眼中漏下的粼粼波光。三个总角孩童蹲在不远处的沙滩上,用贝壳摆出歪歪扭扭的星图,时不时偷瞄他泛着微光的左臂。

“斜哥!斜哥!”梳羊角辫的小丫头赤脚跑来,沾满鱼鳞的掌心托着几枚青贝,“阿嬷说夜里煮蛤蜊粥,让你去灶房添柴哩!”

他应了一声,将补好的渔网叠成方正的块,棱角分明的边线像是刻意用尺子量过。渔村的日子像滩涂上的潮汐,涨落都带着规律——晨起补网、午间晒鱼、黄昏收帆,连海风拂过桅杆的声响都仿佛被时光熨得平整。只是每当暮色染红海平面时,怀中的珍珠便会发烫,烫得他心口发紧,仿佛汐月的笑靥正隔着三百年的光阴灼烧他的胸膛。

***

市集飘着鱼露的咸鲜。黄大斜在干货摊前驻足,指尖抚过风干的紫菜,忽听得珠帘轻碰的脆响。斜对角的棚子下支着个珊瑚珠摊,戴竹编斗笠的姑娘正用鲛绡擦拭一枚残破的珊瑚钗。钗头的并蒂莲缺了半边花瓣,断口处凝着暗红的朱砂。

阳光漏过棚顶竹篾,在姑娘腕间投下细碎的光斑。黄大斜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手腕内侧蜿蜒着蛛网状的晶痕,像冰层裂开的纹路。

“这钗子……”他喉头动了动,声音比想象中沙哑。

“客官好眼力。”姑娘抬头,面纱下的眸子泛着雾霭般的蓝,“据说是三百年前鲛人族公主的遗物。”尾音刻意拖出颤意,像是誊抄戏本子的伶人在念白。

黄大斜摸出两枚铜钱搁在粗麻布上。指尖触及钗身的刹那,珊瑚断口处的朱砂印突然发烫——正是星陨阁密库封存禁物的火漆纹样。再抬眼时,珠摊已空无一人,只余那支残钗静静躺着,钗尾缠着一缕银丝。

***

暮色漫过晒鱼架时,灶间飘出蛤蜊混着姜丝的香气。黄大斜蹲在土灶前添柴,火光将星斑左臂映得忽明忽暗。七岁的阿满凑过来,鼻尖沾着灶灰:“斜哥的手会发光!”

“是火光照的。”他舀起一勺热汤,浇灭窜高的火苗。陶罐里的粥咕嘟冒泡,切碎的香芹浮在乳白米浆间,让他想起白蒹葭常熬的药膳。那时她总把苦药藏在甜粥底下,哄他说是山神赐的蜜糖。

老妪掀开草帘,枯枝般的手突然按住他右腕:“后生这脉象,像被海蛇咬过又泡了寒泉。”浑浊的眼珠映着跃动的火苗,“得用赤鳞鱼血配九里香,敷在关元穴七日……”

远处传来渔船归港的号子。黄大斜借口查看渔获匆匆起身,咸涩的夜风灌入肺腑,吹散了险些脱口而出的“多谢”。晒场上的渔网在暮色中轻轻摇晃,仿佛无数悬在空中的灰白手掌。

***

子夜的潮声最盛时,黄大斜提着桐油灯修补船底裂缝。贝壳刀刮到某处,突然迸出几点青荧的火星。他俯身细看,三片青铜鳞片嵌在龙骨缝隙里,纹路与星陨卫胸甲如出一辙。海浪声里忽然混入异响,像是锈蚀的齿轮在暗处摩擦。

漆黑弩箭破空而来,钉穿他扬起的衣袖。十二道黑影踏浪逼近,为首者戴着残破的青铜面具,裸露的下颚爬满藤壶状肉瘤,指间蹼膜粘连着符纸。

“总纲……交出来……”沙哑的嗓音裹着腥臭。

黄大斜反手抽出插在船头的鱼叉。星斑左臂泛起幽蓝荧光,最先扑来的黑影被鱼叉贯穿咽喉,黑血溅在船舷上腐蚀出缕缕青烟。更多黑影从海底浮起,肢体扭曲成非人模样,关节转动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船板在混战中崩裂。黄大斜坠入刺骨海水,怀中珍珠突然发烫,红光穿透幽暗的水波。窒息感压碎胸腔时,银发如海藻缠住他的腰身。汐夜的三叉戟搅起涡流,将追兵卷入深渊,青铜面具在暗流中碎成齑粉。

“姐姐的珍珠不是让你当护身符的。”她将人拖上礁石,颈间晶痕渗出冰蓝血珠,“星陨卫的尸傀能嗅到煞丹气息,你这般招摇……”

话音戛然而止。黄大斜忽然伸手触碰她颈间的裂痕,指尖沾上晶莹的血:“疼吗?”

汐夜拍开他的手,尾鳍重重拍碎礁石:“管好你自己!”转身跃入波涛前,一截鲛绡飘落在他膝头,金线绣着半幅星图,正是《太虚引》缺失的篇章。

潮水退去时,沙滩上残留着半枚带蹼的脚印。黄大斜将青铜鳞片埋进沙坑,远处传来阿满的哭声,混在浪声里时断时续。他忽然想起焚星炉炸裂那夜,自己也是这样蜷缩在阴影里,看着双亲化作漫天星火。

怀中的珍珠微微发烫,像极了汐月消散前最后的体温。

晨光漫过东窗时,黄大斜正用贝壳刀剖开青鱼的银腹。鱼血顺着指缝滑落,在粗陶碗里积成暗红的月牙。阿满蹲在门槛上啃着烤虾干,忽然指着他的手腕惊呼:“斜哥的疤会动!“

星斑在腕间游走如活物,黄大斜不动声色地扯下袖口:“是海虱咬的印子。“小丫头凑近要看,却被灶间飘出的焦糊味引走。老妪敲着铁勺骂骂咧咧,锅底的鱼粥凝成黑痂,倒像是星陨阁废墟里烧焦的瓦砾。

***

潮水退至浅滩时,黄大斜背着竹篓去拾蛏子。沙洞里的气泡还未破灭,他的指尖已精准掐住蛏壳边缘——这手法原是白蒹葭教他采药时练就的。海水没过脚踝的刹那,右眼结晶突然刺痛,映出沙底半掩的青铜箭簇。

“斜哥!潮来啦!“阿满在礁石上挥舞贝壳串成的风铃。黄大斜将箭簇踩进泥沙,竹篓里蛏子扑簌作响,像藏着无数未出口的叹息。

***

晌午的晒场蒸腾着咸腥。黄大斜将渔网铺展在木架上,麻绳经纬间漏下的光斑,恰似归墟海底悬浮的星砂。阿满领着玩伴在网下穿梭,将晒干的乌贼须系在发辫,扮作戏文里的夜叉。

“斜哥来当龙王!“小丫头把海带缠在他腰间。黄大斜配合地低吼,星斑左臂映得海带泛出幽蓝。孩童们尖叫逃窜时,他瞥见市集方向闪过银丝般的长发——那支残钗正别在卖珠女的斗笠上。

***

暮色染红晒鱼架时,黄大斜在船坞刻新的船桨。杉木纹理间浮着星陨卫胸甲的纹路,刻刀每每将要触及,便硬生生转成浪花纹。汐夜留下的鲛绡缠在腕间,金线星图随脉搏明灭,仿佛有生命在织物下游走。

“后生!“老渔头提着酒葫芦晃来,“西滩漂来截桅杆,看着像官船上的好料。“酒气混着海腥扑在脸上,“你要能修好刘寡妇的舢板,这料子...“

木屑簌簌飘落。黄大斜望着掌心纹路,忽然想起焚星炉里父亲熔炼陨铁的手——虎口也有道相似的疤。

***

子夜的潮声裹着琵琶弦音。黄大斜循声摸到废船坞,望见汐夜坐在倾覆的船骨上。残破的三叉戟插在沙中,鲛绡铺成星图,每颗珍珠都映着不同月相。

“姐姐的命魂散在十二处月湾。“她指尖划过珍珠串,“今夜子时,南崖下的漩涡会开启镜花界。“珊瑚钗突然发出悲鸣,钗头的并蒂莲渗出冰蓝血珠,“你若舍得这渔村的太平日子...“

海风掀起汐夜的斗笠,露出颈间新添的晶痕。黄大斜将刻好的船桨掷入波涛:“带路。“

***

镜花界的水幕如倒悬星河。黄大斜踏浪而行,鲛绡星图在身前铺成光路。汐夜的三叉戟搅动水纹,万千月影里浮出汐月抚琴的虚影。他伸手触碰的刹那,煞丹突然暴动,黑焰吞噬了半个水幕。

“小心!“汐夜拽着他滚入礁石缝隙。十二尊青铜像破水而出,眼眶里跳动着星陨阁的符火。黄大斜的星斑左臂异化成刃,斩断青铜像的瞬间,海水里漫开腥甜的血雾——竟是活人的血气。

汐夜的鲛绡突然缠住他双眼:“别看!“但右眼结晶已穿透织物,望见漩涡深处浮沉的尸骸——那些星陨卫的面容,分明是前日市集上卖虾的汉子、补帆的老叟......

***

黎明前的海滩上,黄大斜将最后一片青铜甲埋入沙坑。汐夜留下的珍珠串在腕间发烫,每颗珠子里都封着段支离破碎的鲛歌。阿满的鼾声从茅屋飘来,混着老妪含糊的梦呓,将血腥气冲淡成一场幻觉。

灶灰堆里埋着的赤鳞鱼突然挣扎,溅起的火星在晨雾中明明灭灭,像极了汐月消散时破碎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