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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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爱的挽留

第3章 爱的挽留

在月子里,我不哭不闹,只是贪睡,有时母亲将我摇醒,给我喂奶,我眯着眼睛吮吸着奶瓶,小口小口地吃着,吃饱后继续睡我的觉,仿佛永远都不能睡醒,也许是来到世界的过程中太累了吧。

有时候被母亲抱在怀里,走在田埂上看着地里正在挑水浇地的祖父,我眯着眼睛冲着他笑,甚至张开双臂想要他抱抱,于是祖父扔下手中的活计,拍拍身上的尘土,将我高高地举起。长大后祖父母跟我讲:“你小时候就是不跟你爸妈亲,看到我们就特开心。”我对他们调皮:“对啊,是上帝下旨让我来到你们身边的啊。”

我出生三个月后,年轻的父亲和母亲便决定到遥远的南方去打工,那时候他们很年轻,二十刚刚出头,为了生计,为了这个家,于是他们将小小的我交给了那时还不算年迈的祖父母,祖父母都是十分慈祥的老人,他们欣然接受了这个“宝贝”——他们的第一个孙女。他们这一生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一个女儿,辛辛苦苦养育父亲和伯父们兄弟三人,他们多么希望能够有一个女儿啊,老人们都习惯这样说:“女儿才是最贴心的,养儿不如养女。”于是我的到来便填补了这种遗憾,他们把我当成了宠儿,我从此投进了他们温暖的怀抱。但是我们并不知道,未来的岁月里,我们永远相依为命,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带子,将我们紧紧地缠绕,这根带子很长也很宽,可以延伸至未来的二十余个春秋,它是有弹性和韧性的,不会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断掉,也不会因为风雨的侵蚀而腐败,这根带子其实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爱”!

矮矮的黑色砖瓦房,屋里几件陈旧和简单的家具就是这个家的全部家当吧,祖父和祖母都是极其普通的农民,靠着家里的几亩地过着平静的日子,我的到来使他们忙碌了许多,也温暖了很多。他们时常在闲暇的时候抱着我行走在乡村的田埂上,看着玉米杆一天天长高,开出高傲但很丑陋的花,七横八竖地指向天空,再在秸秆半中腰抽出胡须,慢慢长出玉米棒来,随着风,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大群人手牵着手在原野里欢歌热舞。

我这个襁褓中的婴儿,被祖父母养得白白胖胖,极为可爱,甚至比同月的孩子更加健康,人们看到我,总喜欢抱一抱,嘻嘻地笑:“你吃啥好东西了?”我也不知道我吃啥好东西了,后来看到我婴儿时代的照片,我疑惑,一个不正常的孩子怎么会看上去这么健康呢?

深秋来临,淫雨霏霏,枯萎的树叶像蝴蝶一样从树上慢慢地飘落下来,坠入泥土,最终与大地融为一体。低矮的屋檐下,“滴答滴答”地落着雨点,在地面泛起一个个小坑,溅起的水花,又弄脏了本来就黑黝黝砖墙,墙根上一大片泥土的污渍。我不哭不闹,只是望着外面的被风摇曳的树影,祖母说这孩子好乖啊,好像知道我们繁忙,所以也不需要我们哄着。是呵,我太乖了。

一周岁后,祖父母发现了我的异常,同龄的孩子早就坐爬自如,并且在大人的搀扶下可以蹒跚迈步。而我则不同,虽然被他们抚养得白白胖胖,但就是不会坐起或滚爬,假如家里人将我放在地上扶着我让我走路,两条腿往前走时形成了交叉步,双脚“互踩”,所谓“互踩”就是迈步时左脚踩上右脚,然后再右脚踩左脚,轮流踩着,往往步子还没有迈出去,鞋子已经被我踩掉了。右手也握不住东西,软塌塌的像只绵羊。天哪!这个孩子怎么会这样!走路怎么会这个样子呢?走一条“交叉”的路,这何年何月才走得起来啊!

祖父母对于自己几个月前隐隐的担心越来越深信:这个孩子不是个正常的孩子!现在看来,果然如此!怎么办?现在发现应该还不算太晚。这个情况随之告诉了父母,也好让他们带我到医院里去瞧一瞧。于是祖母写了一封家信,说明了我的情况,让远方的父亲抽时间回来一趟,再远,再忙,任何事情都没有孩子的健康重要!

没过多久,父亲就回来了,见到了他阔别好几个月的女儿,发现我长大了不少,但是就如祖母所说的那种情况,站不起也坐不起,还是那样的贪睡,还是那样的羸弱,经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父亲是个性格温和的人,但这个时候却不禁皱起了眉头,“你们怎么把孩子带成了这个样子?”虽然声音有些低,但语气中不免有些嗔怪。祖父母沉默了一阵,无言以对,嗫嚅道:“咱们带她去医院看看吧。”

是去上海医院做的检查,医生得出的结论是:“先天性脑瘫,生产时缺氧窒息而引起的。”脑瘫!怎么可能?父亲不甘心,祖父母也不甘心,于是奔赴了好几家大医院,都是同一种结论。脑瘫?!脑瘫!!这无疑是一声闷雷,把这个低矮的瓦房炸开了一个窟窿,本来还能够勉强遮风挡雨的家,现在便开始在风雨中沉沉浮浮。我这个病孩子,又将把这个家拖向何方?

父亲在家一段时间后又返回了遥远的南方,因为生活的种种压迫,如今唯一的女儿竟然被诊为这种病,面对这贫寒的家境,无疑是雪上加霜,对于年轻的父母,更是一种沉痛的打击。虽然被确诊了,但是那时却没有这个能力去给我医治,我不知道那时父亲离开我时会是多么的心痛,他那时只不过才有二十三四岁吧,可以说自己还是一个大孩子。

照顾我的重任仍然落在了祖父母的身上。不是每个人都能体会这种辛苦,照顾一个病孩子,要比照顾一个正常孩子更费心、更费时、更费力,不会坐不能走也不能站,即使用手把两条腿拉着分开,却又自然而然交叉上去,完全不在我的控制当中。祖父母看着我,既心痛又无奈,他们不知道老天爷为什么会跟他们开这么一个大大的玩笑,他们没有任何办法来拯救我,他们也不知道我能够活多久,医生也不能断言,村里人都说这样的孩子寿命很短,也许几个月,也许一年两年,或者更久,但总之不可能养大,别人看到我都摇着头、摆着手,观看一阵之后便姗姗离去,留下一串叹息声。

祖母一边照料我,一边在家里那个小小的窝棚里养猪、养鸡,祖父到工地上拉砖、推土,干着杂活,又累又脏,仅仅为了有一点微薄的收入维持家里的开销,到处打听一些偏方,让我的症状稍稍好一些,毕竟是一个生命,一个如此羸弱又如此无助的生命,无论如何,都不能轻言放弃,不管能不能养大。“只要她活着,我们就算饿死,也要让她吃饱穿暖。”后来我在我懂事之后无意中听到了祖母和别人的对话。

这是我十几岁之后在祖母断断续续的讲述中知道的,她搓着两只手,一脸沧桑。看来,我能活这么久不是上帝让我活着的,而是祖父母拉拽着我不肯让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