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绿绮
第四章绿绮
夜里我梦见了一只蝴蝶。
在一片竹林里，蝴蝶绕着一不惑男子在飞，男子青布长衫，形容枯镐。一老妇走过来，慢慢地打量：“先生,可姓温?”，男子点头，“姑娘留下了琴，说是要送给姓温的先生，你已在此徘徊三日，想必是了”，老妇人走到旁边的花舍，给他打开布裹，一把绿琴展露出来，“幼微,你终究还是等不到我”，男人捧着琴，雪白的手指轻轻拨了一下,凄然泪下。
清秋的夜晚,有月光穿过晚唐大地,引起了阵阵风声,竹林里传出高山流水的琴曲,却是变成了离愁。
你是千古罪人，枉负了玄机，你本可救她出苦海，却因贪恋荣华，失之交臂，于是你只能作《河渎神》十首，又作《菩萨蛮》十首，烧寄于她的坟前，谢娘惆怅倚兰桡，泪流玉箸千条，一切都化着尘泥，唯有绿琴犹如人面桃花，今后是你的归宿。
那年你路过鄠杜，与姑娘偶识，乃是这把绿琴。
你在回乡的途中路过竹林，听到深处有琴声，乃寻音而去，姑娘正在竹厅上抚琴学习，见你是陌生人而惊惶，幸而你识得琴音，姑娘才容你小坐，你轻拨琴弦，声音温玉，古风苍茫，姑娘见你有惊奇之色，便知你识得此琴，你才说此乃绿绮，为汉司马相如之物。
绿绮，千百年来第一琴魂。
你与姑娘弹琴，第一首就是千古名曲《高山流水》，或因初得佳友，就格外卖力，抚弦音起，意念丹田，低缓时似小桥流水，高亢处如万马奔腾，杂音全无，一气呵成，完毕余音袅袅，在竹林中久久不肯散去。
分别时你作《晚坐寄友人》相赠，姑娘作《冬夜寄温飞卿》相和，从此以为佳话。
姑娘始终称你为先生,是怕授人以柄.
时宣宗慕先生才情,召上金殿,命作菩萨蛮新词以进,以为会一帆风顺,从此可以官至士卿,安安稳稳,便能早晚与姑娘捧琴,以笛合之,逍遥自在,却不成想为令狐绹奸人所害,假传在科场代人作赋,扰乱法制,贬在隋县,时运多艰,倒处是狼虫虎豹,后虽客于江陵,乃是寄人篱下,自身难保,因而将姑娘托付于友人李亿,不得而为之。
或许才子佳人,可遇不可求,只有传奇。
犹见去年书札,未有很多寄出的书信,为后世者津津乐道,那是姑娘每年都要作新词以寄先生,后来居于青灯古寺,也念念不忘，姑娘才思泉涌,文才早胜于当时男子,又因色颜俱众,招来不法之徒,时有县丞裴澄,仰其容貌,每每有窥视之意而不得见,怀恨于心,借口姑娘奴俾绿翅失踪之名,竟判姑娘斩刑,其时二十四岁。
先生于姑娘入狱之时便匆匆赶来相救,无奈千里之遥,只有马车,还是迟了。
姑娘托梦于先生时,是一只蝴蝶,绿翅长翎,可见终不恨绿翅，只言以绿琴为赠,要好相保管,他日还有一见,虽不知何年何月,见琴如见人,后又索先生词百首,编为《花间集》，先生梦醒，却发现老矣。
我是飞卿，那谁是绿绮？
辗转反侧,惊醒之时,发现泪水把忱巾已打湿了，紫微在东方,那光华如白练倾泻而下,我的身影印在西边的墙上,竟有怀抱如琴的模样,时有飞蛾,飞过天际,身影也大如夜莺,空中亦有琴声,只是很单调的轻拨,特别的静，当再想进入梦中之时,梦已碎成了月辉。
绿绮，无任怎样你都太象了，在虚空里化做了蝴蝶，却也只能悄悄地跟在身旁，比起那个叫小倩会画皮的女鬼，我们是多么苍白，她终究脱离了鬼道，修成人身。
也许我们一直会悟不通这件事理，所以纠结，可世间事又有什么事理呢？只要一事不透,便事事难透,哪怕还要再有一千年。
打开绿绮在红袖的专栏，我终于看到了那首熟悉的诗，“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你是在怨恨飞卿吗？
第二天没上游戏，只是去看她专栏时，那首诗却不见了。
她在Ｑ里给我留了梦幻号，因为有密保，所以把电话号码也留下了，但整整一天，我并没有上她号，而是静静的开着ＱＱ，她一直没亮，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就象千年以前的那个场景，风吹落了竹叶，剩下瓦厅发出呜咽的哀鸣。
绿绮，原谅我！这辈子不会再写诗了，至少不会给别人写，诗和词是一种梦景，一旦进入，里面就充满了鬼怪，迷失心智。只有在这虚空，远离了天堂和地狱，远离了空蒙混沌，才有了纯洁世道，我们才能干净面对。
记得初识时，你在北俱，独自问龙女妹妹，“这么冷，可是在看雪？”，我正好经过，于是也坐下来，问你要不要听故事，我给你讲了龙三太子与凤凰姑娘的故事，说龙女妹妹是看到哥哥久无消息，特意来看望他的，后来雪越下越大，被困在北俱了。
你相信了这个故事，我们之间其实如此简单。
人生若只如初见。
在方寸山，你教我煮茶，先用清水洗了茶壶，然后把水烧开到到温水，用温水洗了茶具和手，再用余水煮茶，茶叶也要新的，烧开后倒入茶杯，但不可热吃，须再闭目数分种才能吃，只有如此，才能吃出茶的真谛，当真在某个下午我这样煮了一次，觉得清洌，你告之我此为茶道。
从此经常去方寸山，那里清静。
方寸山上有一棋盘，落子廖廖，似为未完之局，你指着棋说，“只有十五个子，吉祥之数”，我说“此乃残棋，你看没有下棋的人“，左顾右盼，果然空无一物，你负气，走到山的尽头，我追过去，见到远处的仙山，你在悬崖边上笑了，“你放不下，怕我跳下去么？”，我当然放不下，因为你叫绿绮。
我教会了你下棋，你教会了我煮茶，你说“我们各不相欠”。
记得你生病时，我找若尘问你的消息，我没你电话，不能亲自问，良久，你才让若尘告诉我，似乎有点咳血。
我走到窗前，那时候是一个早春，夜里的雨把桃花打落在地，满树的花已剩不多了，我就仿然看到有个葬花的女子走过去，把花瓣粒粒的拣起来，朦胧的雨里，她走在青石板路上，江南一样的小镇上没有雨伞，在我的目光中渐渐的消散，那时我因此作长诗《向死而生》以寄你，玫瑰的气息可以驱散阴霾，幸好只是一场虚惊。
你可知道，我的南方却因而潮湿了。
天堂上有轮如盘，青花装饰其间，里有弱水三千，专门叫恨男怨女泅渡，叫做情劫，上帝安排了这种游戏，他一定会在旁边偷笑。
绿绮，我们身边处处都有埋伏。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