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治经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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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逆从论治

逆从,论治策略也。逆者,逆病机趋向而治;从者,从病机趋向而治。《内经》曰:“逆者正治,从者反治。”逆治为治策之常,故曰正治;从治与逆治相反,既以逆治为正,故称从治为反。治法之由逆从运用者盖广。概而言之,各类治法,无论大小巨细,俱可由逆从而施行,第有全逆偏逆、从多从少之别耳。至于仆曾尝试于正治反治之外,另立旁治策略,乃对奇恒之证或难已之治所设偏师焉。分而言之,便有补泻之逆从、寒热之逆从、气机之逆从。容作分析。

(一)补泻之逆从

1.实则泻之

实则泻之,为逆治策略之用于实证施以泻法者也。或问:实证固当泻之,何用赘言!曰:非欲繁琐,盖此条为常法常用,必先论之,后论变法,则可知常而达变也。何谓实?《经》云“邪气盛则实”,盖即有形之邪为病也,凡燥屎之结于肠,宿痰之阻于肺,瘀血之积于心,水饮之聚于胸,诸如此类者,皆谓之实。而荡涤肠胃,肃肺除痰,活血化瘀,逐水蠲饮,等等祛邪之法,无非泻之者也。此一治策,医家临证运用极多,然亦有所遵循,必认准的属实邪为病而无虚证者方可用之。至于实中夹虚之用泻内寓补,则属兼用虚则补之;纯实证而不用泻反用他法,则属运用旁治、反治策略。仅举一例,以示梗概。

■咳嗽治案:

张某,男,37岁,1996年冬初诊。咳嗽半月不平,以致气急喘息,西医诊断为上呼吸道感染,并疑有过敏性哮喘倾向。服西药数日不应,延仆诊治。视其身形壮实,询知向无疾苦,只半月前醉饱受凉后发病如此,大便素不畅,近已五日未得如厕。脉小弦,寸滑而尺沉,舌尖红,苔黄腻。此纯实之证也,直与宣肃肺气,兼利阳明。疏方:

炙麻黄10克,紫苏子15克,葶苈子12克,鱼腥草30克,黄芩12克,厚朴18克,制大黄(后下)6克,桔梗12克,前胡12克,陈皮10克。5剂(1101101),水煎服。

一周后再诊。述服药3剂,咳嗽尽平,喘亦不作,大便已通,后几日大便日可一行。遂将原方稍事加减,并小其制以善后:

炙麻黄8克,紫苏子10克,鱼腥草18克,黄芩10克,厚朴12克,杏仁10克,桔梗10克,前胡10克,五味子8克。3剂(101001),水煎服。

 发病半月非久,醉饱知能生痰,咳喘乃肺失宣肃;便结不畅,知为阳明之气素碍,不与太阴谐和,在在实邪实证也;而身体壮实,脉滑而弦,舌红苔腻,俱可佐证之矣。既有肺与大肠之实,故当泻之。立麻黄为君,伍以桔梗,宣发肺气;臣以苏子、葶苈子、前胡,肃肺化痰;佐以鱼腥草、黄芩,清除肺中郁热,所以泻之于上者也;佐以大黄、厚朴、陈皮,承顺胃肠之气,兼以除痰,所以泻之于中下者也。斯案实则泻之,常证常法,固当获效耶。

2.虚则补之

虚则补之,为逆治策略之用于虚证施以补法者。何谓虚?《经》云“精气夺则虚”,盖即正气不足之证也。凡脏腑经络形气有亏,无论在气、在血、在阴、在阳,第有所亏欠,俱可谓虚。而填补脏腑经络形质之亏缺,振奋其功用之式微,无论补气、养血、滋阴、助阳,无非补之者也,此亦寻常治策,然须认准确属虚而无邪者方可用补。至于虚中夹实之用补内寓泻,则属兼用实则泻之;纯虚证而不用补反用他法,则属运用旁治、反治策略。举例以示之。

■汗证治案:

严某,男,43岁,住五家渠,2013年3月15日初诊。罹汗证四五年,近两月加重。汗出无度,昼则自汗,夜则盗汗,伴心烦,寐不实,手心热,余无所苦,饮食二便如常。西医查无所获,或认作自主神经功能失调。脉细小弦,舌淡红,微现齿印,苔薄白。此气阴不足,津液不固,心神失养也,所当益气养阴。疏方:

西洋参12克,麦冬18克,五味子10克,熟地30克,山茱萸12克,白芍30克,茯苓18克,天麻8克,合欢皮15克,夜交藤15克,炒酸枣仁15克,乌梅10克。9剂(111011011011),水煎服。

3月29日二诊。服药过程中,汗出逐渐减少,近两日自汗盗汗几平,且寐已转实。上方去茯苓,加砂仁,小其制:

西洋参10克,麦冬15克,五味子10克,熟地20克,山茱萸12克,白芍30克,天麻8克,合欢皮15克,夜交藤15克,炒酸枣仁15克,乌梅10克,砂仁10克。9剂(111011011011),水煎服。

2013年4月19日三诊。前此服药后,自汗盗汗痊愈,睡眠安和。近因受凉咳嗽,欲求中药治疗。遂与宣肃肺气法(方从略)调治。

 汗证之发,有虚有实。其实者或被邪火,或蕴湿热;虚者或因气虚,或由阴亏。本案脉症无实邪可察,有不足之征,料非实证。其自汗为气不足以固表,盗汗为阴不足于敛阳;心烦、手心热、寐不实,亦属阴分不足,无以敛阳养神所致。故施行益气养阴法收效显著,虚则补之之正治也。

3.补泻从治

虚则补之,实则泻之,为正治之策;虚反用泻,实反用补,则属从治之策。或问:补于实,泻于虚,得毋有犯虚虚实实之戒乎?曰:虽然,亦确有不得不如此之机,即假虚假实也。古医尝谓,“至虚有盛候”,则有假实,“大实有羸状”,则有假虚,此物极而反者也。当此之时,病既有反,治当有从,故于真虚假实证,取补虚为主,稍佐以泻;真实假虚证,取泻实为主,稍佐以补;佐者皆属从治,所云塞因塞用、通因通用,即此也。如阴虚于下则阳浮于上,脉见浮洪数大,反按之无力,证似纯火,非火也,病由水亏,法宜壮水以制火,或用桂附以引火归原,即属从治。

施从治于假虚假实之候,乃古人见地,而仆却有另说焉。盖假虚假实,终非常见,仆则于真虚真实之证,亦时取从治之法。凡遇实证之重者,泻实固当必用,然纯用泻实,恐或伤正气,故常于泻法中加一二味补药,以其非为虚证而设,却为防邪伤正、防泻伤正以加,乃因实而用补,故谓从治。而遇虚证之重者,补虚亦当必用,然单用补虚,恐虚不受补,故常于补法中加一二味泻药,以其非为实证而设,却为防滞正气或生邪气以加,乃因虚而用泻,亦谓从治。前者取法于黄龙汤(《伤寒六书》方,药用大黄、芒硝、枳实、厚朴、甘草、人参、当归),泻中兼补;后者取法于一贯煎(《柳州医话》方,药用沙参、麦冬、当归身、生地黄、甘杞子、川楝子),补中寓泻。

■闭经治案:

代某,女,39岁,住米泉,2011年4月14日初诊。月经逾三月未行,乳房胀痛,大便干结,心烦易怒。舌尖红,苔白中根黄腻而厚,脉细弦。肝胃郁火,逆上不下,以致冲脉结涩,经血难下。所当清热解郁,达滞下瘀。疏方:

当归18克,桃仁12克,红花12克,益母草30克,泽兰15克,天麻12克,川牛膝30克,制大黄(同煎)12克,黄芩10克,栀子10克。5剂(1101011),水煎服。

5月12日二诊。上药服后大便已畅,烦躁有减。因故未及时来诊,自行再取上方10剂,服药中觉体况转和,虽然月经未行,然白带增多,似有来潮之兆。脉小弦,舌尖红,苔黄腻。郁火有散,冲脉将释,经或将至,当通经活血以助之。疏方:

当归18克,肉桂20克,桃仁12克,红花12克,益母草30克,泽兰15克,天麻12克,川牛膝30克,土鳖虫12克,水蛭10克,刘寄奴18克,党参10克。4剂(1111000),水煎服。

5月19日三诊。月经喜于昨日来潮,今日量增多,体无不舒。脉小滑,舌苔变薄。再与和血益气善后。

 本案闭经,属郁火阻滞实证,病程较短,先以清热解郁活血,使肝火疏散,胃气承顺,冲脉郁滞之血渐开;继之以破血开结通经,肝气得以疏泄,冲脉遂和,胞宫血溢而下,经血来潮。闭经虽为难治病,内中亦有区分,大抵虚证寒证病久者难愈,实证热证病暂者易治,本案为实为热未久,是以治得显效也。案中方药,用大黄、黄芩、栀子清热,当归、红花、益母草、泽兰、牛膝活血调经,土元、水蛭、刘寄奴、桃仁破血通滞,俱属常法;而加天麻则在平息肝经或生之风。郁火血瘀之证而加党参,固无所应之现证,第以预补或伤之气,并防经血过多耳,实而用补,从治之设耶。

(二)寒热之逆从

1.寒者温之

寒者温之,寒证当施温法治之,逆治之常策也。所谓寒证,脉症之见寒象者也。如脉迟或沉或紧,舌淡或黯,苔白滑,面白神倦,形寒肢冷,便溏溲清,畏凉喜热等便是。寒证之因,盖见三端:一曰外伤风寒,一曰内伤生冷,一曰阳虚生寒。而所成之证便有表寒、里寒、虚寒之别。是以寒者温之,便有三类:表寒者用辛温法,里寒者用温中法,虚寒者用温阳法。仅举一例。

■痛经治案:

石某,女,37岁,住米泉,2012年7月19日初诊。痛经二十年,近一年内加重。自述发病始于经期游泳受凉。今每于行经第一日小腹冷痛,牵及腰骶,伴有头痛、恶心,常须服止痛西药,并以热水袋外敷方可忍受,月经量亦较前减少,妇科检查有盆腔炎症。末次月经6月24日,5天净,其痛如昔甚剧。近日将至行经,头已觉微痛。脉小弦尺沉,舌淡有齿痕,苔腻滑。认作寒凝而致,所当温之。疏方:

黑附片(先煎)15克,白芍30克,艾叶8克,延胡索15克,肉桂18克,姜黄15克,威灵仙30克,白芷12克,羌活15克,泽兰12克,砂仁10克。5剂(1011011),水煎服。

7月26日二诊。月经于22日潮,今日已净,腹痛大减,未再服止痛西药,头痛、恶心未作,经量仍较少。脉小弦,舌淡红苔腻。寒凝半开,未尽除也。上方加益肾养血之味:

黑附片(先煎)10克,当归12克,白芍20克,丹参10克,延胡索10克,杜仲15克,姜黄12克,白芷12克,羌活10克,泽兰10克,砂仁10克。12剂(1101011010101101011),水煎服。嘱20天后来诊。

8月16日三诊。云服药后体况觉佳,唯近日鼻中生疮如黄豆大,未见头痛。脉细弦,舌淡红苔白。寒凝气滞渐散,而余邪之尽除,尚须时日。月经将至,恐至期经血仍为之郁阻,所宜再施温通。疏方:

黑附片(先煎)15克,当归15克,白芍30克,艾叶8克,延胡索15克,肉桂15克,姜黄15克,威灵仙30克,白芷15克,羌活15克,蒲公英15克,砂仁10克。9剂(1101101101101),水煎服。

12月3日四诊。上诊后,因工作繁忙,数月未得来诊。连续三个月行经俱无腹痛,头痛等亦未作,只于最末一次(11月20日,6天净)又小见痛经,近欲再加调理,脉见细弦,舌淡红,苔白而腻。病已有年,邪根必深,当假之时日方可,仍施原法。疏方:

黑附片(先煎)12克,肉桂20克,白芍30克,艾叶5克,延胡索12克,羌活12克,姜黄15克,白芷12克,泽兰10克,砂仁10克。9剂(11010110101101),水煎服。嘱20天后来诊。

2013年1月7日五诊。上药服竟,未再服药,而月经12月19日行,5日净,再无腹痛等苦,经量较昔有增。寒气已除,气血向和,所当温养下元,以为善后之计。疏方:

黑附片(先煎)10克,当归12克,白芍30克,丹参10克,延胡索10克,杜仲15克,木香10克,白芷12克,紫河车6克,益母草10克,砂仁10克。10剂(11010101010101101),水煎服。嘱慎起居,勿犯寒凉。

 经期游泳,水中寒湿,极易入侵血室;出水之际,蒸发殊速,最能感受风寒。是以本案病人罹患痛经,且伴头痛等症。若及时调治,早当痊愈,奈何未加注意,迁延迄今,寒伏下焦,滞气凝血,以致痛经加剧。寒者温之,滞者行之,案中治法,温通者也。药用附子、肉桂、艾叶,所以温之而除其寒;延胡索、姜黄,所以行之而止其痛也;风寒伏藏,故有经期头痛;胞宫寒滞,肝经为之拘紧,复加羌活、白芷、白芍、威灵仙,所以散伏风而缓肝急也。仆治痛经,常行此法。

2.热者清之

热者清之,热证当行清法治之,亦逆治之常策。所谓热证,脉症之见热象者也。如脉洪数有力,或滑实鼓指,舌红芒刺,苔黄而干,面红目赤,烦热燥渴,恶热喜冷,便秘溲赤等即是。热证之成,亦有三途:一曰外感暑热之邪,一曰风寒从阳化热,一曰阴虚津亏生热。其所成热证,有表热、里热、虚热之分,而热者清之,便有三类:表热者用辛凉法,里热者用清泻法,虚热者用滋阴法。兹以举例。

■支气管肺炎治案:

陈某,女,9岁,住乌市,1997年4月8日初诊。发热、咳嗽5天。其母代述:患儿先有咳嗽数日,近5日始有发热,体温波动于38~39.5℃之间,咳嗽多痰而黄,伴有神疲乏力,恶心食少,西医诊断支气管肺炎,虽已用针剂3日,而热未退,咳嗽频仍。去岁曾罹病如斯,住院西药治疗十余日方退。旧年儿母曾患痛经由仆治愈,故延仆以治儿病。见其气息急促,口唇紫黯,脉滑而数,舌红苔黄欠津。审若脉症,风寒外袭肺系,入里化热,肺失宣肃。治当清热肃肺。疏方:

生石膏30克,知母10克,黄芩10克,鱼腥草20克,金银花10克,连翘10克,炙麻黄8克,厚朴10克,新贝母1 10克,桔梗8克,陈皮8克,炙甘草8克。3剂,水煎服。

1 注:新疆贝母,或称伊贝母。

4月10日二诊。当日服药一剂而热退,连二日未再发热,咳嗽已去强半,纳食稍加,惟大便溏泻,今日已三行。切其脉小弦寸觉滑,舌淡红,苔微腻根厚。热势虽挫,而肺气未畅。仍清余热,宣肺和中。疏方:

生石膏18克,桑白皮12克,前胡10克,黄芩8克,鱼腥草20克,连翘10克,炙麻黄8克,新贝母10克,桔梗8克,炒白术18克,陈皮8克,炙甘草8克。5剂(1101101),水煎服。

4月17日三诊。发热未作,咳嗽已平,大便微溏,饮食仍钝。脉小弦,舌淡红,苔白微腻。痰热已除,气阴之伤未复,所宜清养。疏方:

炒白术18克,茯苓18克,陈皮6克,桑叶8克,桑白皮12克,新贝母8克,麦冬10克,沙参12克,太子参15克,五味子8克。4剂(101101),水煎服。

 世俗每谓中医专治慢性病,故来诊发热患者鲜少。本案患儿之母曾由仆治愈痛经,笃信中医,是以来诊。肺热咳喘气急,以麻杏石甘汤加减治之,委实常证常法常方也,允其获效。或问:明晰之证,胡不专用经方,而加减何为?曰:仆亦自责如是。盖虽知经方之灵,然觉药力或有不足,故每加强之。恐石膏之独力难当,故佐知母、黄芩、鱼腥草、金银花、连翘,并清肺家邪热;虑麻黄虽长于宣肺,而肃清缺焉,故佐以厚朴、桔梗、贝母、陈皮,以兼肃肺化痰。至于不用杏仁者,乃仆早年治喘一案,曾发吐泻中毒之征,疑为杏仁过量所致,迄今鲜用此药。想来终属术业未淳,定力亏欠,运方瞻前顾后耶。此固前贤之所以为前贤,后学之所以为后学欤!

3.寒热从治

寒者温之,热者清之,乃正治策略。然寒证未必尽用温法,尚有反施清法者,热证未必皆行清法,亦有反用温法者,斯则寒热之从治焉。《瘴疟指南》:“凡间之火得木则炎,得水则伏,其疾之小者似之,故立方有正治;龙雷之火,得木则燔,得水则炎,日出则灭,其疾之大者似之,故立方有从治。”盖从治当施于寒热势盛之际,权宜之策也。其临床运用,计有三类:其一,有假寒者,于清热方内加一二品温药;或有假热者,于温寒方中佐一二品凉药。其二,有假寒者,治以清热方药却趁热而服之;或有假热者,治以温寒方药却候冷而服之。其三,凡见寒证势盛者,虽无假热,亦可于温寒方内稍加清热之味;而见热证势盛者,虽无假寒,亦可于清热方少佐温寒之味。后者乃从治之引申运用也。《济阴纲目》以金华散(延胡索、当归、瞿麦穗、牡丹皮、干姜、石膏、桂心、威灵仙、蒲黄)治血室有热之崩漏,其干姜、桂心便为从治而施。

■腹痛治案:

摆某,女,10岁,回族,住昌吉,2015年8月17日初诊。腹痛反复发作两年,近发三日。其痛绕脐,阵发日数次,发时面色㿠白,欲以手捂之,食凉则甚,好在尚无腹泻,西医检查无获,曾服中药,而痛仍之。舌淡有齿印,苔滑润,脉细而紧。询之起因不详,料必伤于食饮,寒气直中太阴,迁延疏治,寒伏未去而中气已伤。治当温脾理中。疏方:

干姜10克,炒白术20克,白芍20克,党参10克,黄芩10克,防风10克,砂仁8克,延胡索10克,藿香10克。4剂(1101010),水煎服。

8月27日二诊。上诊4剂药,服药中腹痛减轻,发作次数减少,停药三天,偶有小发,而痛势已缓。寒邪已散,未尽除之。仍当温补中阳。疏方:

干姜10克,炒白术20克,白芍20克,党参12克,黄芩10克,防风10克,延胡索10克,白芷10克,藿香10克,砂仁8克。3剂(1010100),水煎服。

 虚寒腹痛而用理中丸法,寒者温之,正治耳;而于方中加黄芩,则寒反用寒,从治者也。仆治腹痛腹泻,常用理中丸法。若为腹泻无痛,则理中丸加茯苓、炮姜、藿香、车前子以健脾化湿,并佐以黄连、黄芩,一作从治,一清或生之火;腹痛无泻,则理中丸加延胡索、白芍、防风等以理气缓肝止痛,亦佐黄芩从治;腹痛而泻,则以理中丸与黄芩汤合方,并加黄连、木香、肉桂、茯苓等,便成肝脾两调、温清兼施之制矣。本案即腹痛无泻者,故用党参、白术、干姜、藿香、砂仁健脾温中,白芍、延胡索、防风柔肝缓急止痛,却用黄芩之寒以反佐之焉。二诊效不更方,只加白芷,无非芳香行气,灶内添薪耳。

(三)气机之逆从

1.陷者举之

陷者举之,气机病变论治策略之一。气机,乃人及生物生命活动之机理,概括为两对四类,曰升与降,曰出与入也。《内经》以内根与外根区分动植之物。《素问·五常政大论》曰:“根于中者,命曰神机,神去则机息。根于外者,命曰气立,气止则化绝。”无论动物植物,皆具升降出入气机,第显隐稍异耳。植物升降显而出入隐,动物升降隐而出入显。《素问·六微旨大论》曰:“出入废则神机化灭,升降息则气立孤危。故非出入,则无以生长壮老已;非升降,则无以生长化收藏。是以升降出入,无器不有。故器者生化之宇,器散则分之,生化息矣。故无不出入,无不升降,化有大小,期有近远,四者之有,而贵常守,反常则灾害至矣。”

是以人体升降出入不常,皆能致病,而调节升降,理顺出入,则可愈病。故陷者,升降不常,升少而降过也;治以升举,气机逆治之常策也。陷者所病,血脱之崩漏下血,气陷之脱肛泻利,津脱之带下淋浊,阳陷之遗精滑精,皆此类也。及论其治,益气固脱,升阳举陷,收气敛津,莫非举之也。至于用药,多选黄芪、升麻、人参、党参等为主,伍以或温或清,或止血敛阴,或收津完带,或止泻涩精等品,组成临证处方。成方如补中益气汤、升阳举陷汤等可量情选用。仅举一例。

■虚淋阴挺治案:

陈某,女,57岁,汉族,2012年8月28日初诊。尿频数,咳而遗尿,一年有余,月内加重,几至失禁。患有慢性尿路炎症多年,常因感冒或生气时急性发作,而见尿痛、尿急、尿频,每须住院治疗方平。近年急发已少,但尿频夜甚,咳嗽则尿液溢出,稍劳尤然,且有子宫脱垂,伴疲乏无力,腰酸肢软。舌淡黯,边现齿痕,苔薄白,脉细。认作脾虚气陷,升举无力,膀胱失约,津液不固。当从益气升阳,敛津固脬。疏方:

生黄芪40克,党参30克,炒白术30克,升麻8克,柴胡6克,瞿麦15克,萹蓄18克,车前草12克,桑螵蛸30克,砂仁10克。5剂(1101101),水煎服。

9月4日二诊。服药间气力有加,夜尿次数有减,咳嗽时尿液溢出亦减。但昨日受凉,头痛身热,夜间及今晨小便频急,腰酸痛,小腹觉坠胀不适。脉小弦微数,舌淡黯,苔薄根腻。内邪稍却,奈何外邪复侵,恐已两相狼狈,亟当祛风散寒于表,清热利湿于下。疏方:

羌活18克,白芷15克,茯苓30克,淡竹叶10克,石韦10克,瞿麦15克,萹蓄18克,车前草12克,杜仲20克,砂仁10克。3剂(111),水煎服。

9月7日三诊。一剂药后,便觉头目清爽,身热不再。三剂服竟,小便已无频急,腰痛腹胀亦除,唯咳而尿遗有之,内裤觉湿,夜尿仍四五次,胞宫之坠脱依然。外邪已清,湿热亦微,而脾肾之气久见不足,清阳无力升举,非健脾益气升阳不办。疏方:

生黄芪40克,党参30克,炒白术30克,升麻8克,杜仲18克,瞿麦12克,萹蓄15克,车前草12克,桑螵蛸30克,砂仁10克。7剂(1101101101),水煎服。

9月25日四诊。上诊服药7剂后病情锐挫,身况转佳。其夜尿减为一二次,咳时未再遗尿。病人又自取药5剂,服后觉体力精神遽爽,且其子宫脱垂之情亦见减轻。病非一日成者,虽其几平,仍宜再治,冀其不发。疏方:

生黄芪30克,党参24克,炒白术30克,升麻8克,杜仲18克,白芍20克,萹蓄15克,车前草12克,桑螵蛸30克,砂仁10克。9剂(11010110101101),水煎服。

10月16日五诊。上诊后,前数日诸症几除,夜尿偶有一次,再无尿液溢出之苦。正值国庆节假,外出游玩劳顿,遂致腰痛而小腹坠胀,胞宫又复下坠外脱。终系脾肾阳气未得充足,难抵烦劳复伤,所当再施原法。疏方:

生黄芪40克,党参30克,炒白术30克,升麻8克,柴胡6克,瞿麦15克,萹蓄18克,木香10克,车前草12克,桑螵蛸30克,杜仲20克。10剂(110110101101101),水煎服。

12月4日六诊:上药服竟,又自取10剂,并加休养,诸症已平。为善后计,仍不便即行停药,可用成方。疏方:补中益气丸,上午服1次;六味地黄丸,下午服1次。服1周,停药1周,连服两月。

 遗尿淋浊,湿热者居多;久病则虚实夹杂,邪虽少而不能尽除,正气虚而不能固敛。本例即邪微正虚,而兼见子宫脱垂,中医旧称阴挺,是以知其为湿热蕴结于下焦隐曲之中,脾肾阳气升举无权者。施以益气升阳、利湿清热,佐以固摄精气,遂得痊愈。黄芪、党参、炒白术、杜仲,所以补脾肾之气也;升麻、柴胡,所以升举清阳也;桑螵蛸、白芍,所以固敛精气也,俱乃扶正者。而瞿麦、萹蓄、车前草、淡竹叶、茯苓、木香等,则利湿清热于下焦,为祛邪而设;其间所加羌活、白芷,则疏风于上,皆为本例用方之佐助。

2.亢者降之

亢者降之,与陷者举之趋向相反,亦气机病变治策之一。所谓亢者,升降失常,升太过而降不及也;治之以降,气机逆治之常策也。亢者所病,肝阳亢奋之头痛目眩,肺气不降之咳嗽哮喘,胃气上逆之呕吐呃逆,俱属此类。而平肝潜阳,肃肺平喘,降逆和胃,无非降之之法也。至其方药运用,大致分作三类,一以平肝,多选天麻、白芍、钩藤、石决明、龙骨、牡蛎等药为主,而配以滋阴养血等品;一以肃肺,多选苏子、白芥子、莱菔子、葶苈子、杏仁、前胡等药为主,而配以化痰止咳等品;一以降胃,多选半夏、旋覆花、代赭石、枳壳、大腹皮、丁香、柿蒂等药为主,而配以健脾理气等品。兹予举例。

■眩晕治案:

于某,男,56岁,汉族,住五家渠,2013年5月20日初诊。头晕目眩年余。患有高血压病6年,已用降压药,一向并无眩晕,一年前因与人争执生气,遂见头晕目眩,且伴心慌、心烦、耳鸣,迄今不平。虽仍用降压药,而血压时有波动,难以降至正常。诊其脉弦而双寸小滑,舌黯红,舌尖芒刺,舌苔根厚而腻。肝家阳气亢逆之候,所当平肝潜阳,佐以宁心。疏方:

生龙骨30克,生牡蛎30克,珍珠母30克,天麻10克,白芍30克,合欢皮15克,夜交藤15克,白芷15克,羌活15克,五味子12克,茯苓30克,薄荷(后下)10克。5剂(1101101),水煎服。

5月27日二诊。药后头晕目眩之症半平,而仍有心烦,耳鸣,不耐与众人相处,周内每日测血压,有两天偏高,脉细弦,舌黯红尖刺,苔腻。肝阳亢逆未尽平之,心经郁火未散,潜降之法不变,而加清心之味。疏方:

生龙骨30克,生牡蛎30克,珍珠母30克,天麻10克,白芍30克,合欢皮15克,石菖蒲12克,栀子10克,炒酸枣仁15克,五味子10克,茯苓30克,薄荷(后下)10克。9剂(11010110101011),水煎服。

6月17日三诊。用药期间,眩晕几平,即便不服药之日(即“0”之日),亦未见头晕,且心烦顿减,血压已在正常水平,自以为无需再治,遂停药一周。不期昨日饮酒,似有感冒,头身觉热,眩晕复见,并胸闷脘胀,晚间呕吐一次,胸脘稍宽,而晕眩仍在,心烦、耳鸣时作,脉弦寸小滑而尺沉,舌苔厚腻欠津。亢阳甫潜,而冒风外引之,酒伤内激之,肝家焉得安和?乌能不忿奋亢逆哉!终属治未尽量也,必当假之时日,方得久安。再施原法,佐以和中。疏方:

生龙骨30克,生牡蛎30克,珍珠母30克,天麻10克,钩藤15克,夜交藤15克,栀子10克,黄芩10克,炒白术20克,藿香10克,木香10克,砂仁8克。5剂(1110110),水煎服。

6月24日四诊:晕眩、胸闷、脘胀尽除,心烦亦减,血压未再升高,耳鸣减弱,脉细弦,舌苔已变薄。中气已复,肝阳已降,为防疾症复萌,仍须潜降宁心,小其制可也。疏方:

生龙骨30克,生牡蛎30克,珍珠母30克,天麻10克,白芍30克,合欢皮15克,夜交藤12克,栀子10克,茯苓15克,五味子8克,龟甲10克,砂仁10克。12剂(110101101010110010101),水煎服。

9月16日五诊:上诊后体况安和,再无目眩头晕之苦,担心复发,又照原方取药两次间断服用。迄今仍服原降压药,血压平稳,诸症未发,只是耳鸣偶有。此来专为询问是否继续服药,诊其脉小弦,舌黯红,苔薄腻。为疏原方加麦冬15克。9剂(1101001101001011),水煎服。嘱其服毕可停药一个月观察,若无所苦,即不再服药,倘若又发,再来诊不迟。

 前人论眩晕有责外感风寒、暑湿、燥火者,有责内伤气虚、血虚、痰饮、火冲者。时至今日,民众保健意识空前陡增,外感治疗及时,其致眩晕者渐少,而凡见眩晕,多为内伤。且近世生活节奏变快,人易烦劳,而稍有条件者,又极重进补,故临床所见眩晕,肝阳痰火冲逆者,往往而多。以仆经验,眩晕之作,或由痰火,或因阴虚,要皆肝阳化风,上扰清空所致。是以无论虚实,治法莫外潜阳息风。至于消痰、清火、滋阴,诸般治法,固当施之,然必于大剂潜降之中,同时用之,且令潜降之法为主方可。本案即肝阳亢逆化风之证,肾阴自已有虚,痰火亦或有蕴,施治并未顾及起病所因之虚实,第全从重镇潜阳,佐以宁心,只在病愈而善后方中加用益阴之味。此仆治疗眩晕常法,举此例以证亢者降之之策耳。案中诸症经治皆平,并血压亦已正常,唯耳鸣仍时而见之,不无遗憾。仆于耳鸣一症,迄今尚少治疗良策,同道有以教我者,将恭听之。

3.闭者开之

闭者开之,闭塞之证而行开启之法,气机逆治之常策。闭塞之证,气机出入障碍,当出而不得出者也。汗当出于肌肤而不得出,则为汗闭;溲当出于前阴而不得出,则为尿闭;粪当出于魄门而不得出,则为便闭。及其治也,无非发汗于腠理,利尿于膀胱,通便于大肠。《内经》治肿胀,首义以平治于权衡,去菀陈莝,开鬼门,洁净府。其开鬼门,发汗也;洁净府,渗利小便也。除肿胀而外,亦有因风寒束表而无汗者,仍从发汗治;有沙石、瘀血、癥积而致尿闭者,仍从利小便治。至于大便之闭塞不通,则有虚实寒热燥结之诸因,皆当承气通便于阳明,兼以补泻温清润解可也。俱为闭者开之策略也。兹予举例。

■荨麻疹汗闭治案:

管某,女,43岁,汉族,2005年4月29日初诊。患荨麻疹反复发作,已逾五年。其先皮疹只在上肢,后则延及全身,头面亦见发生,几近每日朝发而夕隐,或昏发而夜平,久经抗过敏治疗,终难痊愈。近两年来,复增皮肤干涩,虽炎夏亦无汗出,伴见烦闷燥热。脉来弦而小滑,舌淡黯,有齿痕,苔薄白。风寒伏于腠理,遇外风则发为瘾疹;卫气滞于肌肤,阖毛孔而遂成汗闭。正当疏风散寒,开启鬼门,振奋卫阳。疏方:

炙麻黄10克,桂枝10克,羌活15克,白芷12克,白芥子12克,白鲜皮12克,地肤子15克,川芎8克,浮萍10克,薄荷(后下)10克,荆芥10克。4剂(1101010),水煎服。

5月6日二诊。药后病症并无明显改善,周内曾有4日发出疹块,仍苦肤燥无汗烦闷,脉舌如前。明明伏风卫郁之候,施以疏风达卫,何以未应?不可即认证治不确,盖或郁滞既久,治疗尚欠也。再用原法,稍事加减,原方去桂枝,加党参15克,乌梢蛇10克。6剂(1110111),水煎服。

5月13日三诊。上诊3剂药后,未见发疹;6剂服竟,一周内不见疹发;更喜两年无汗,今则汗出肤润矣!故又自行取药6剂服之,其间再无发疹。既已显效,未可变更原法,加强益气之制。上方加生黄芪30克。9剂(11010110101101),水煎服。

6月3日四诊。上药服后,又停药一周。凡三周内已无发疹,且身肤润爽,烦躁郁闷顿平。伏邪已除,卫气复振,肌肤气血畅达,病即告愈。为防复发,尚需再作善后之治,取益气固表法,以玉屏风散方加味可也。疏方:

生黄芪20克,党参15克,炒白术20克,防风10克,炙麻黄6克,白芷10克,白鲜皮10克,地肤子10克,五味子6克,陈皮6克。9剂(110101101001001001),水煎服。

 荨麻疹多由风寒、风热伏郁于肌肤而发,慢性者则有气血不足。本例兼有汗闭,当知非风热者,参以其他脉症,认作风寒伏于腠理,卫气滞于肌肤。经发表祛风散寒,振奋卫阳,益气开结,而得两症俱愈,正所谓闭者开之也。自此而后,仆治荨麻疹,多用汗法为主。即便风热之证,虽用黄芩、金银花、连翘、薄荷、浮萍,亦必加麻黄、白芷、白芥子等,所以强卫气、开肌表、散郁结也。

4.散者收之

散者收之,散失之证而行收拢之法,气机逆治之常策。散失之证,凡指气机出入乖张,不当出而反出,或虽当出而出之太过者。津气不当出,而反溢出之于肌肤,则为自汗盗汗;津液不当出,而反溢出之于溺孔,则为遗尿失禁;精液不当出,而反涌出于精关,则为遗精滑精;肺气允随呼吸有出,而反过多逆出于气道,则为久嗽虚喘;肠气允推粪便下出,而反过多脱出于魄门,则为久痢久泻;血液允依月经有出,而反失时过量出于阴门,则为崩中漏下;阴液允作白带润于阴道,而反不时淋漓出于前阴,则为久带清稀。既云夫散,治当收之。收之所法,益气养阴固表,收津气以止汗也;补肾益阴缩泉,收津液以敛脬也;调元堤肾锁关,收遗滑以固精也;强肾益阴平息,收肺气以定喘也;健脾调中涩脱,收肠气以止泻也;养肝育阴塞漏,收血液以固崩也;补中益肾益气,收阴液以治带也。斯皆散者收之策略耶。举例于次。

■盗汗治案:

陈某,女,45岁,汉族,住米泉,1998年3月28日初诊。夜间盗汗三年,近半年加剧,几乎夜夜汗出,以头颈、下肢汗出最多,浸渍被褥。晨间口舌干燥,周身困乏,腰酸痛,心烦头晕。近两年月经量锐减,两天即净。脉细小弦,舌黯红苔薄。此肾阴肝血不足,阴不涵阳之的候,所当滋养阴血以收敛阳气。疏方:

当归12克,白芍30克,干地黄24克,麦冬15克,山茱萸15克,五味子10克,夜交藤12克,茯苓18克,泽泻12克,生黄芪30克,生龙骨30克,生牡蛎30克。5剂(1101011),水煎服。

4月4日二诊。服药3剂后,夜间汗出有减,5剂服竟,汗出已去强半,头汗几无,而口干仍见,大便溏稀,脉细舌黯。阴分有补,卫阳稍得收固,然虚者非暂,补难即足,尚待时日。原方去当归,加炒白术20克。9剂(11010110101101),水煎服。

4月18日三诊。盗汗之苦几除,夜间仅于股阴处稍有汗出,头觉清爽,口干不再,大便成形,舌黯红,苔薄白,脉细小弦。月经甫过,量仍少。气阴渐复,肝血未充,是以汗证虽平,而经血不足。当于养阴之上,酌加养血,以调补冲任。疏方:

当归15克,菟丝子15克,白芍30克,干地黄24克,阿胶(烊化)10克,山茱萸15克,茯苓18克,丹参10克,生黄芪30克,生龙骨30克,生牡蛎30克。15剂(110101101001101001101001101),水煎服。

 昔贤之论盗汗病机者,吾独服《医灯续焰》之说:“盗汗者,睡中偷出。多发于夜,如盗之乘人不觉而夜出也,属阴虚。盖人之卫气昼行于阳,出外;夜行于阴,入内。入内则内热。内热,则不足之阴受其蒸。入内则表虚。表虚,则蒸泄之液无从固。于是阴失其守,阳失其卫,而汗淋漓于睡梦间者有矣。”其阴虚内热阳浮液出,乃关钥之处,是以前人屡用当归六黄汤、六味地黄丸、麦味地黄丸、大建中汤之类,无非补其阴、敛其阳、固其表也。后人亦多宗法。仆则于运用上述方药时,每加生龙骨、生牡蛎,却不用煅制品,盖取其潜纳浮阳,非为收敛而施也。本例汗出于夜,腰酸头晕心烦,肾阴不足的证,故取六味地黄丸法,稍事加减,一诊而应,再诊几平,三诊已愈,转而治其月经量少之症。

5.滞者行之

气机之常,升降出入也;其失于常,四者之太过不及也。失常之病,治有策略,曰亢者降之,陷者举之,闭者开之,散者收之,俱气机逆治之策,已如上述。另有气机所病,非亢、非陷,非闭、非散,第升不能尽升,降不能全降,出不能畅利,入不能通达者,乃诸气郁滞之过也。肺气郁滞,则胸闷气短;心气郁滞,则胸痹心痛;脾气郁滞,则食积腹胀;肝气郁滞,则胁肋胀痛;肾气郁滞,则溲便不利。六腑之气郁滞,亦各有相应病症。又有两脏或三脏相累同病、脏腑相兼共患者,复见更多疾症矣。及其治也,无非郁者开之,滞者行之,此又气机逆治常策。所谓行之,通行五脏六腑之气也。至于用药,则以行气为主,亦有降气,犹有开合气化。方如越鞠丸、半夏厚朴汤、加味乌药汤、瓜蒌薤白白酒汤、天台乌药散、金铃子散、良附丸、丹参饮,以及旋覆代赭汤、橘皮竹茹汤、丁香柿蒂汤、四磨饮、苏子降气汤、金匮肾气丸等,俱可临证选用。举例如次。

■梅核气治案:

冶某,女,37岁,回族,1996年9月3日初诊。自觉咽喉不爽,如有物阻,咯吐不出,吞咽不下,进食则无障碍,已历两年,近因生气加重,且见呃逆、咽痛。素间或见胸胁胀满,烦闷易怒。西医检查,报告为慢性咽炎。此前曾经由中西医调治,或见减轻,旋又复现。脉细小弦,关上小滑,舌淡红,边见齿印,苔薄白根腻。情志失调,肝气郁滞,肺胃宣降违宜,气滞痰阻于咽道也。所当开结解郁,行气消痰。疏方:

法半夏12克,厚朴15克,茯苓30克,紫苏叶10克,麦冬15克,桔梗10克,黄芩10克,栀子10克,香附10克,合欢皮15克,生姜(自备)12克。5剂(1101011),水煎服。

9月10日二诊。服药后呃逆、咽痛已平,胸次觉宽,但咽结不利、如有物梗者未变,脉舌如前。疾症既久,非指日可除,证治相应,法勿更改。原方去黄芩、生姜,加海浮石15克,玫瑰花8克,生甘草10克。9剂(11010110110101),加米醋1汤匙,水煎服。

9月24日三诊。上诊后服药过半,顿觉咽结似开,物塞之感几除,胸次畅达。唯昨日行经,小腹作痛,便溏泻。脉小滑,舌淡苔腻,边有齿痕。改从健脾化湿,和血温经。疏方:

党参15克,炒白术30克,茯苓30克,法半夏10克,陈皮10克,车前草12克,黄芩10克,白芍30克,香附10克,木香10克,延胡索12克,益母草15克。5剂(1110101),水煎服。

10月22日四诊。上诊服药,小腹疼痛、便溏泄泻遂平,腹痛已消,咽痛物塞之感亦未再发。今值经前,恐再腹痛,故来求治。脉小弦,舌淡黯,苔薄白腻,仍有齿痕。当从温经和中。疏方:

当归10克,白芍30克,延胡索12克,香附10克,法半夏12克,陈皮10克,厚朴15克,茯苓30克,桔梗10克,麦冬15克,砂仁10克。7剂(110110010101),水煎服。

 梅核气因于气滞。肝气有滞,可生郁火;脾气有滞,可生湿浊;肺气有滞,可生痰涎,俱令升降之机迟缓,而郁火痰浊胶结于咽道,病于是生焉。治疗之策,自当滞者行之。《仁斋直指方论》曰:“梅核气者,窒碍于咽喉之间,咯之不出,咽之不下,如梅核之状者是也。始因恚怒太过,积热蕴隆,乃成厉痰郁结,致有斯疾耳。治宜导痰开郁,清热顺气。如半夏、陈皮、香附、川芎、山栀仁、黄芩、枳壳、苏子之类是也。如老痰凝结不开,以咸软之坚,海石是也。”本案病人,恰如此论所述,故治疗亦宗其法其药,方取半夏厚朴汤加减。仆于该病,除以半夏厚朴汤为主方外,每加栀子、桔梗、麦冬、黄芩、生甘草、合欢皮、香附、牡蛎、海浮石、浙贝母等药,不外清其郁火,化其痰涎,散其结滞。本例属治程较速者,若遇病期更长,治需经久者,尝以玄参、桔梗、麦冬、茯苓、生甘草、桑叶、金银花、芦根等打为粗末,开水浸泡,代茶频饮慢咽,可获持久积渐之效。

6.气机从治

气机治策,既以降而治亢、举而治陷、开而治闭、收而治散、行而治滞为正治矣,则反其道而治之便为从治。闭反用敛,即所谓塞因塞用也,散反用开,即所谓通因通用也,此前贤既有从治策略。李士材治泄泻而用疏利之法,乃因“痰凝气滞,食积水停,皆令人泻,随证祛逐,勿使稽留”,即通因通用之策。仆又增补两策,一曰亢反用升,即升因升用也;一曰陷反用降,即降因降用也。其实古亦有之,第未冠以斯名尔。如王安道论五郁:“如肝性急怒气逆,胠胁或胀,火时上炎,治以苦寒辛散而不愈者,则用升发之药,加以厥阴报使而从治之。”“又如龙火郁甚于内,非苦寒降沉之剂可治,则用升浮之药,佐以甘温,顺其性而从治之,使势穷则止,如东垣升阳散火汤是也。”此皆升因升用之属也。从治之用药,尚有全从与半从之别。全从者,方药功用之或升、或降,或开、或合,止于一类,不杂他治。半从者,以潜治亢,少佐升品;以举治陷,少佐降药;以通治闭,少佐固涩;以收治散,少佐疏达也。亦举一例。

■泄泻治案:

苗某,男,52岁,汉族,1995年3月2日初诊。大便泄泻有年,已难记清始发年月。春节期间饮酒而恼怒,泄泻加重,日可七八行,便泄前必有脐腹疼痛,泄后痛减。西医诊断为慢性结肠炎,给服西药消炎止泻,虽亦有应,终无显效。近日仍见腹痛而泻,日三五次。素罹高血压,已由西药控制。舌边尖红,苔薄白,脉微沉而弦。肝郁脾虚,湿邪困滞也,当调二脏而除湿导滞,取痛泻要方加味:

白芍30克,炒白术24克,陈皮12克,防风10克,木香10克,茯苓30克,黄芩10克,香附10克,车前子(包煎)15克,砂仁10克。4剂(1101010),水煎服。

3月28日二诊。服药两剂,腹痛泄泻仍之,便次未减反加;后两剂服竟,便次稍减,痛泻如前。明明肝脾不调,凿凿痛泻之症,真真切对之药,奚效之不果?或病家向服西药,从未中治,不耐中药?抑药力未达,疗程尚暂,病难即平?俱未可知。先守原法,其方加延胡索12克,加大白术之量至30克,余药不变。5剂(1101101),水煎服。

4月4日三诊。近三日来,便次已减,日仅三两次,而腹痛亦减,且痛处由脐腹周围渐缩至左下腹处,摸之似有结块状。药既有应,所宜守方。然腹痛有块,必有燥屎结于阳明,何不稍事通下!原方去黄芩,加制大黄(另包后下)10克,秦皮10克。4剂(1101010),水煎服。嘱服两剂后,若大便每日仍见三次之上,则后两剂中不再加大黄。

4月11日四诊。初服一剂,当日大便六次,溏便中混有屎块几枚,第二剂服后腹已无痛,但便次仍多,故后药未再加大黄。近三日来,腹痛不作,便仅一二行。肠中积滞已除,湿浊渐少,可与调理肝脾之法善后之。疏方:

党参12克,炒白术20克,茯苓30克,白芍30克,陈皮12克,木香10克,香附10克,车前子(包煎)15克,砂仁10克,炙甘草8克。12剂(110101011001011010101),水煎服。

后又来诊多次,每以参苓白术丸法加减调治,腹痛便泄未发,身况平和。

 肝郁脾虚泻下而用痛泻要方,的治也。后方加大黄,以泻下药而治泻下,通因通用,从治之策也。而方中又用众多调理肝脾药,泻下才大黄一味,非全从者,第半从而已。亦《内经》所论“从多从少,观其事也”。仆顷岁治泄泻,与治本案时又有变化,每于上述方药中加黄连,并加肉桂或炮姜,一以助黄芩清既生之郁火,一以佐苓术温已虚之脾阳。凡西医诊为慢性结肠炎,或肠易激综合征,以及慢性痢疾等,均可用芍药汤或痛泻要方据临证所见而加减化裁调治。